佛曰:贪心重堕饿鬼道中,痴心重堕畜生道中,嗔心恶业重堕地狱道中。
01
满房间又是难闻的腥臭味,我从被褥里钻出身来,斜靠在枕头上,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摇出一根,又摸到打火机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看了会烟丝燃烧时发出明亮的光芒,然后把头转向窗玻璃外。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昏黄的路灯已经起不了太大照明作用。对面楼下菜场里的老张鱼滩正在一件件朝外挪出盛满鱼的容器。腥臭的味道就是从那里传上来的,过了一会传来用力推上卷帘门"吱呀"刺耳的声响。
今天的腥臭味更浓更臭。
"他妈的!真想早点从这鬼地方搬走!"我狠狠地朝床下吐了口唾沫,猛地把敞开一半的窗户合上。重重的撞击让木板墙也剧烈地抖动了两下,贴在墙边堆砌起来的几件准备维修的电热水壶掉了下来,砸到木地板上后滚了一地。
"妈的!"我骂了一声。从床头柜拔出手机充电线,已经睡不着了,索性躺在床上看会手机。
今天的新闻头条推送了一条毒疫苗事件,看着看着我头皮发麻,身子坐直了起来,想着从小打到大的疫苗会不会也有问题,但很快转念一想:“去他妈的!这都三十几年,要出问题还能留着自己活到现在?天天吃的是地沟油油条、苏丹红咸鸭蛋,三聚氰氨牛奶、瘦肉精猪肉、石蜡翻新陈米、甲醇勾兑白酒,早就炼得百毒不侵了,就是打了一针毒疫苗又能怎样,毛毛雨了,身体循环一圈早就消化得无影无踪了。"
想到这里,我又瞥了一眼对面楼下的老张鱼滩,嘴里念着"老张卖的一些鱼也见过他喂过避孕药,开了这么多年店了也没听说吃死吃病哪个。这种新闻,只是火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消声匿迹。"
这时天已经完全放亮,我瞄了一眼手机屏幕里的时间,已经七点多了。"过的真快,要起来干活了!"我在床上挣扎了一会,最后还是一骨碌爬了起来。
02
浓重的腥臭味连续两天弥漫在街区的空气中,菜场里相邻的几户商贩即使习惯了鱼腥味,也觉得这个味道重了些有些受不了,和老张开着玩笑说:"老张,你家又开咸鱼铺了吗?"老张只是皱着个眉头,呵呵地回应,说店里死了好些鱼,还没处理完,过段时间处理掉了就好了。
正在旁边水果摊上称了一小袋桔子的我打趣说:"老张,你再不处理我们都会被熏成咸鱼了。"
刚刮好鳞剖完了一条鱼的老张用胳膊上的衣袖擦了把头上的汗,忙不迭地点头回应:"好好!"。
直到半夜,我还在店里检修一台白天送过来的洗衣机。这是一台进口的但过了保修年限的德国原产博世洗衣机,客人给了我多付了一笔加急费,希望明天下午就可以修好拉回去。但因为丢失了原来的电路图纸,我只好一边用手机查找资料一边检查故障出在哪,同时还要应付其他送上门维修的电器,到了晚上才关上店门专心来检修这台洗衣机。
最后在其中一块电路板上找到了洗衣机出故障的原因,剩下的就是换个小电容件再锡焊一下,我松了口气,撑起身子,这才感觉腰酸背痛,嘴里没有味道。
我在工作台上找着香烟,翻了半天没有找到,这才想起自己早就抽完了,记起楼上床头柜上还有一包还没开封,便起身走上楼梯,顺手看了看手里的手机时间,已经是凌晨2:45分。
03
我摸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香烟,抽出一根点着,用力吸了一口。夜静寂得让我能清晰地听见烟丝燃烧时发出的"咝咝"声。
远处的街道传来酒瓶碰撞的声音,时不时来两句划拳声。哪家夜宵店这么晚还没收摊?我瞄了一眼窗外,昏黄路灯照射的街道尽头的火锅店,还有一桌人在店里交杯换盏。
"真能吃!"我咕噜了一句,收回了视线,当余光扫过楼下正对面的老张鱼店时,我心里一愣,只见老张正从店里推拉门的门缝里伸出秃顶的脑袋,鬼鬼祟祟地向四周张望着,脸色很是紧张,不知在观望什么。店门外面的卷帘门竟然没有拉下来。偶尔一两个路人路过,那个秃顶脑袋马上又缩了回去。
老张这是干什么?他在看什么?又害怕什么?一连串的问题让我困惑不已,好奇心让自己隐在黑暗的二楼卧室的窗边,偷偷地观察老张鱼店的动静。
可是过了很久,老张再没从门缝中伸出他那锃亮的秃顶脑袋,推拉门一直关得死死的。将近四点的时候,马路上传来环卫工打扫卫生的声响。我也打了个深深的哈欠,困意袭来,觉得自己无聊极了,掐灭手中的烟头,便一头载在床上熟睡了过去。
04
早上,我被一阵吵闹声吵醒,艰难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窗玻璃透进来的阳光白晃晃的刺眼,房间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腥臭味。我抬起头来看窗外面,只见几个街坊邻里老太太,围在老张的鱼滩前不知争吵着什么,过了一会几个老太太带来了两个城管过来,老张开始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怎么也不让城管进店里去。
只听其中一个城管大嗓门地吼着:"你闻闻这一片什么味道,臭得可以熏下天上飞的鸟下来。这几个街坊老太太们和你讲讲道理让你赶紧扔了又怎么了?你现在就赶紧处理里面臭了的死鱼,再不处理,我们帮你处理!"
老张唯唯喏喏地连连点头,可身体却挡着想进去看啥玩意这么臭的城管。但这恼火了城管,两个城管一起用力将老张推到一边,拉开推拉门就跨了进去。
周围的人谁也没注意到老张这个时候的举动,只见他扔下手里的东西,趁着没人注意到他,匆匆地跑离开自己的店面。
过了一会,两个城管惊慌失措地从老张店里跑了出来,其中一个被门槛跘了一下,摔了一跤。
刚才大嗓门的城管从兜里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拨打着电话,然后对着话筒大声地叫着:"快!快!熙春弄菜场,出人命了!"
05
两辆警车鸣着警笛停在了老张鱼滩前,很快周围一圈围起了警戒线,几个警察进去了好长一段时间,外面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群众。
我从床上跳了下来,到一楼卫生间用湿毛巾随便擦了把脸,打开店门,也挤进人群里看热闹。
听一个老太太说,里面死了一个女的,被冻成了冰块放在大冰柜里面,上面用很多冻鱼盖着,但还是没能盖住时间长了开始腐臭的女尸发出的难闻的腥臭味。
中午吃饭的时候,从手机推送的本地新闻里我浏览到了今天发生命案的认尸启事,新闻图片上,冰块下面,是一个长着一张标致但有些妩媚脸的女尸大头照,嘴角边还有一颗大大的黑痣。这么年轻就陨命在冰柜里面,我禁不住嘴里发出"啧啧"声,觉得有点可惜。
下午时分,一辆鸣着警笛的警车"嗄"地一声停到了店门前,车门打开,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押下来双手反铐在身后的老张,看来他没跑多远就被布好网的警力抓住了,现在应该是带他来指认现场。
又过了一会,一辆货车在老张鱼店前面停了下来,店门前的两个警察将警戒围栏挪开,并指挥着货车倒着车正好直对着店门口停好。司机和两个搬运工从驾驶室跳下来,打开后面车厢后门,从里面拖出一个大木板,成45度角架在车厢和地面上,然后三个人走近店内。没多久司机又走了出来,站在店门口对着还在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大声喊着:"谁愿意来帮个手?就抬一下上趟车,两百工钱!有愿意的抬个手!"
话音未落,人群里挤出一个精壮的汉子,一边跑过来一边用浓重的东北口音大声应着:"我!我愿意帮个手!"
"好,就你了!"司机招了招手,带着这个汉子一起进到店里。
06
昨天约好今天来的客人下午来取修好的洗衣机,在店里试了一切正常后,客人付完剩下的钱,让我帮她叫个三轮车送到她家里去。我拿起手机刚准备打常叫的三轮车师傅的电话,只听外面一声喧嚣,透过玻璃推拉门,我望见围观的人群分出一条道,四个搬运工费力地用竹竿扛着用麻绳绑好的一个比双门大冰箱体积还要大的冰块从老张鱼店里出来,然后小心地放到架在车厢和地面的木板上。沉重的冰块刚放上去,木板压得马上变了形。司机爬上了车,拽着麻绳往上拉;两个搬运工用竹竿顶在冰块后面,当做撬棍一点一点往上推;那个帮手的汉子则用手里的竹竿顶在中间,控制冰块不偏离出木板。
此时,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押着老张也走了出来,站在货车后再做一次确认。
突然,只听见“哎呦”一声,然后是一声大喊:“危险!快闪开!”,只见巨大的冰块从木板上迅速滑了下去,两个搬运工和站在车后的两个警察反应迅速,往两旁一闪,躲了过去,可是中间的老张双手反铐在身后,弓着个腰没法正常看前方,一下反应跟不上,被迎面冲而来的巨大冰块撞个正着,重重地被顶在墙壁上,冰块和墙壁上的砖头碎了一地。
等把老张扒出来的时候,人早已经没气了,肚子也被冰块撞得变了形。
满大街回荡着惊魂未定的人们发出的尖叫声,还没一天的功夫,这家鱼店就出了两条人命。
07
早上起来,我洗漱好后,走到街对面的菜场早餐店点了一碗汤粉,两根油条,见老张鱼店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昨天发生事故的地方已经重新用仿瓷粉刷过,遮掩了血迹。
店里在吃早餐的街坊都在一边吃一边议论昨天发生的事情,嘈杂成一团。
过了一会,店老板用托盘给我端来做好的汤粉,操着浓浓的江西囗音问我:"昨天发生的事你没吓着吧?"
我和早餐店老板很熟了,开着玩笑回道:"没,有什么吓的,就是发生了爆炸也还隔着一条马路呢!你离得近,应该是我问你有没有吓到。"
店老板抽出托盘,笑着回答说:"没什么吓的,早预料到了。经常杀生迟早有一天会招来报应,昨天不就来了。"说完朝着我挤了挤眉头,又继续招呼进店来的客人去了。
我半天没回过味来,不知道他说的早预料到和报应到底怎么回事。
邻桌一个中年妇女听到我们的话,转过头来说:"对,是报应,这附近就他一家鱼店,都是周边街坊,可买他家的鱼却总是缺斤少两;有时候买的鱼看上去新鲜,但炖出来的鱼汤却总有股味,谁知道喂了什么。心黑得很呢!"
我单身一个人从来不用买菜做饭,所以和鱼滩老张交集很少,于是我问道:"大姐,那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买鱼呢?不买他的不就行了!"
中年妇女答道:"我们不在他这买鱼,可是别的菜场离这很远,要买新鲜的鱼就要和赶去上班的年轻人一起挤公车,实在受不了这种折腾。你看看他,还害死一条人命,被自己店里的冰块撞死就是报应!"
我没有再答话,埋下头专心享受自己的早餐。
08
上午十点左右,我正在店里修一台微波炉。辅警李硕走了进来,大声朝我打着招呼,问我忙不忙,我回道:"还好。"继续忙自己手上的活。
他身子倚在工作台上,看我修微波炉。
我对他再熟悉不过了,问他:"今天这么闲啊?还可以看我修东西。"
"东哥,要麻烦你帮我看下手机,屏不显了。"李硕从兜里掏出一部iphone7,放在我的面前。
"唉,我这修电器,修手机找苹果指定维修店去。"
"东哥,手机早过了保修期了,那个地方修这玩意逮着一个宰一个,你就帮看看啊,东哥。"说着,李硕从身上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根弓着腰递给蹲在地上干活的我,见我叼上,连忙帮我点上火。
"你这家伙,总在我身上找便宜占。"我叼着烟,瞥了李硕一眼,然后找到专门修苹果手机的螺丝起子,拆开了手机后盖。
李硕站在旁边看着我修,过了一会也开始吞云吐雾,和我聊起天来。
"东哥,卖鱼的老张出了事你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店就在我对面。怎么,你是不是知道更多的消息?"我头也没抬地回道。
"那当然,我在所里的几个弟兄为这个案子忙得团团转。东哥,嘻嘻,你知道吗,冰冻在老张店里那具女尸,肚子里的两颗蛋蛋早被人摘掉了。"
"什么蛋蛋?"我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
"就是女人的那两颗卵巢呀!"李硕比划着说,"我那刑侦科的兄弟跟我说,尸检那具女尸的时候,女尸脖子处可以看到两道非常明显的淤黑的手印,是被双手掐住脖子窒息丧命的;可是同时在小腹处还发现了一道切口,绝就绝在,这个口子不管是切开还是缝合都堪比手术级,做得太好了,一般人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这里有道伤口。剖开尸体后才发现女尸肚子里的两颗蛋蛋不翼而飞了,基本可以断定这道切口就是用来进行手术摘除的,但是奇怪的是,尸检发现切口的时间却早于脖子处留下的手印时间,至少相差半天时间,也就是这个女的活着的时候肚子里的蛋蛋就被摘掉了。体内还残留着一些精液,检验出来是老张留下的,时间是在死亡时间之前。这个老张平时还真看不出来啊,强奸就强奸吧,还先把人家女的蛋蛋给割了,最后还给掐死掉,真够变态的!"
我听完后异常惊愕,真没想到天天能见到的街对面卖鱼的老张竟会做出这么多惊悚的事来。
“真的挺恐怖的。”我不禁问道,“老张为什么要杀那个女的?”
李硕耸了耸肩膀:“不知道,刚抓到他准备带到所里审问呢,没想到在他自己店里就被自家的冰块撞死了,真是有够悲催的。”
“冰块怎么会砸下来呢?”我问。
“我接着说,后来我那兄弟审问了那四个搬运工,司机说是其中一个人的竹竿打到了他手背骨头,让他疼的抓不住朝上拽的绳子,绳子一松,冰块就往下滑了下去;问是谁的竹竿打到司机的, 一个比较壮实的搬运工说他在中间用竹竿控制冰块的方向,一不小心踩到掉下来的碎冰,脚底打滑,竹竿也甩了出去,应该就是那下竹竿打中司机手背的;另外两个搬运工说他们在冰块后面用竹竿托着冰块往上推,刚把竹竿抽出来换过支力点的时候,上面的冰块就冲了下来,还好他们反应快,躲了过去。”
“哦!那老张是罪有应得,得到报应了!”我想起菜场早餐店老板说的话来。
李硕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问我:“对了,东哥,你知道那个死掉的女的是谁吗?”
“不知道,谁呀?”
李硕凑近我耳边,说:“那个女的就是季会现在的女朋友!”
“谁?谁的女朋友?”我回转头来惊讶地问。
“就是住在后面扬名新村的那个清华出来的高材生,季会,他的女朋友呀!”李硕提高了些声调。
“他的女朋友?!”我愣住了,要知道,这个季会在这一片没有谁不知道他。四年前,刚搬来这没多久的季会帮着住在临时搭建的一间小破旧屋子里的一个弧寡老人和政府部门打了一场官司,还竟然打赢了,不但让老人分到了一间面积不算小的经济适用房,还可以每月领养老金,而季会却分文未收。后来人们知道他是从清华毕业出来的高材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小地方来工作,还只是租着房子。人也特别消瘦,架着个眼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对谁都客气的,但却不怎么喜欢和人打交道,除了来菜场挑点菜外,很少见他出来过。也从来没见过他和哪个女孩子走在一起。没想到就有了女朋友,却还被人给杀害了。
"昨天晚上我那帮兄弟找到他住的地方调查情况,说见到他整个人就像具行走的骷髅一样,女朋友的消失和被害应该让他精神都崩溃掉了。也问不出什么,只能了解到他和他女朋友最后一次见面是一周前的中午时分,从市中心的沃尔玛超市购物分开后就再没见到,到昨天才在出差回来的高铁上知道自己的女朋友被害了。"
我这个时候差不多快把李硕的苹果手机修好了,试着按了按电源键,白苹果画面又出现了,我把手机重新装好后,扬了扬给李硕看。
李硕开心地把手机接了过去:"东哥,就修好了!哈哈,又正常了!太谢谢你了!"
"不要你的维修钱,烟可要拿一包来!"
"没问题!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买包大中华去!"李硕一溜烟地跑出门去,很快手里拿着一包烟又跑了回来,将烟交到我手上。
我把烟塞进裤兜,问他:"那后来他女朋友尸体怎么处理的?"
李硕说:"现在还放在所里的地下室冷冻库呢,等亲属来领尸。"
"哦!他女朋友长得还挺标致的。"我不禁感叹道。
"标致个啥呀,再标致有个球用。查过这个女的以前在夜总会坐过台,谁给钱多就跟谁走。还不知道冲着季会什么来的才做他女朋友呢。"李硕不屑地说。
"啊?"这是我没想到的消息。
09
傍晚我在店里忙的时候,看到了从门外路过的季会,看上去比以往更加消瘦了,但是这些天发生的事好像没有让他屈服,走起路来还是和以前一样腰杆笔直。他走过已经贴上封条的老张鱼店门前时,看都没看一眼就快步走过去了。也许不想再受到什么刺激吧。
晚上,忙完一天的自己躺在床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浏览手机,一条本地新闻推送到屏幕上,是关于昨天发生的命案的警方通报:
“ 警情通报
10月7日上午9时,我局接到报案称:本市熙春弄菜场103号店铺内发现一具冷藏在冰柜内的女尸。
接警后,我局民警立即开展工作,并成功抓获试图逃匿的犯罪嫌疑人张某(男,36岁,万安人)。
在指认现场时,嫌疑人张某因被现场不慎滑落的重物撞击挤压腹部,导致当场死亡。
被害人游某(女,24岁,江通人),疑被嫌疑人张某试图强奸,在奋力反抗过程中被嫌疑人张某掐死,并藏尸于店内的冰柜内。
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侦办中。”
我吐了囗烟圈,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街对面的老张鱼店,贴着封条的卷帘门锁住了前两天发生的惊悚,但我却在想店里的那些鱼怎么样了。
深夜,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店里走出来的,踱到了老张鱼店门前。我看了看泛青的卷帘门,撕开了封条,轻轻地往上拉上一点刚好能容自己钻进去的空间,跨进了店里。
一进来一阵阵咕噜咕噜的水流声响瞬间包围起自己,震动着自己的耳膜,我赶紧捂住自己的耳朵,顿时房间里面变得安静了。
我走近一个体积很大的鱼缸,看见里面翻转着无数只青黑色的鲫鱼,每只个头都比生长了几年的草鱼还要大,见我过来,全部浮到水面,鱼嘴"吧唧吧唧"地在水里一张一合,顿时水面上全是忽大忽小的无数泡泡。但水泡泡下面,隐约可见一滩泛光的红色的东西。
我低下头凑近去看那是什么,被翻滚的鱼群和水泡挡住了,于是伸手进水里想去抓起来看一看,引来一大缸肥大的鲤鱼群开始绕着我的手开始打转转。我的手触碰到了那个红色的东西,非常顺滑,伸手一抓,红色的东西突然在我手心一丝丝、一缕缕地散开,倾刻间染红了整个鱼缸,天啦,我的手浸泡在粘稠的通红的血液里面,拿出来时指头上的血液象拉丝一般垂落了下去。
鲫鱼群被鲜血染得通红,嘴巴张得更大,其中有一只体态硕大的鲫鱼纵身一跃,用大大的嘴一下将我整只手掌咬住,两只鱼眼突然变成了老张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我吓得"嘭"地一声从床上翻了下去,脑袋嗑在木地板上,顿时醒了过来,原来是做了一场噩梦。摸了摸额头,一头的冷汗。
我倒了杯热水,吮了两口,才止住了体内的颤栗。转头又望了望窗外街对面的老张鱼店,整条大街上异常地静寂,昏暗的灯光将路灯长长的阴影投在了青灰色的卷帘门上,像把尖尖的刀刃。
10
"东哥!快,你打开电视!又有好戏看了!"
中午时分,李硕跑进店里来,把刚吃完饭泛困蜷在宽大的沙发椅上准备午睡的自己吵醒。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硕找到放在工作台上的遥控器,"啪"地一声摁亮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调到了本地电视节目,只见本地台正难得地直播一起实时新闻。
现在的画面是长焦拉近过去拍的,有些晃动,又隔了一层玻璃,看的让人模糊眼花,很快,画面稳定住了,并对上了焦,透过玻璃,可以判断得出这是一家珠宝店,玻璃柜台后面隐绰有两个人粘在一起。画面下面滚动着:“今天中午12时本市通扬路某珠宝店发生抢劫案,警方包围案发现场,嫌犯目前劫持店员作为人质与警方对峙”字幕。
我睡意一下就没了,坐起来看,靠,这是怎么了,才多少天啊,这个小地方一个破事接着一个破事,是要当网红的节奏啊。
电视里,镜头在继续往前推上去,并再次对焦清楚,现在终于看清楚了玻璃柜台后面的那两个人。最前面的是一个惊恐万分朝向镜头方向望的女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店里的职员。她僵硬着身子站在那,一动也不敢动,脖子上横着一把裁纸刀;抓着这把裁纸刀架住她的是一个躲在她身后的矮胖老头,从电视上看,估摸有六十来岁的样子,嘴唇喃喃地抖动着,眼神却比身前的女人还无助;看他的面相不像个恶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这个年纪还要做一把年轻人才会干的疯狂事情。
"这都成现场直播了?怎么没见到警察进去救人?"我问站在一旁看电视的李硕。
李硕走近电视,用手指着电视里的老头的脖子部位,转过头对我说:"你没注意到脖子这块有点异常吗?"
我从椅子上起身,走近电视来看李硕手指的地方,不说没注意,此时才感觉到电视里的老头怎么看起来这么别扭,穿着一件印着广告的白T恤;白T恤在脖子位置撑起来一大片,看上去就像长了一个非常大的瘤子,怎么看上去都很别扭不舒服。
李硕用右手托着下巴,紧紧地盯着电视画面,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突然来了一句:"怎么感觉像在脖子上绑了一个定时炸弹一样。"
我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还定时炸弹,怎么不说特工潜伏在咱们这个地方,钱花光了出来抢劫下珠宝呢?"
李硕凑近电视,用右手食指点着脖子位置,说:"你看他脖子这里的衣服,撑起来的形状很规整,并且感觉他头非常受束缚,一直挺得很僵硬,不能低下头,说明是脖子上被绑了什么他解不开的东西。你再看他眼神,一点也不凶悍,反倒是可怜巴巴的样子,根本不像那种专门来抢劫的人的样子,倒像是被人逼迫来的。"
"牛啊!福尔摩斯呀!"
这时,电视里的镜头从长焦段收回到了正常的焦段,从拍摄店里的画面退回到了店外的画面上,红蓝色的警灯在画面里不停地闪烁,可以看到街道上布满了警察,珠宝店门口已经有一队特警正在待命。这个时候,有一个穿着便衣的警察手里举着一个扩音喇叭,站在店门前对着里面不知在喊着什么话,估计是应该在和那个老头谈判;玻璃挡住了视线,从电视上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反应,过了一会,那个便衣警察放下喇叭,摇了摇头,抬起左手朝画面左侧方向做了一个动作。
只听电视里传来“嘭”的一声巨响,珠宝店的一侧推拉玻璃门顷刻破裂成了碎片,与此同时,守在门口的特警瞬间启动,成战术队形冲进了店内。很快,两名特警一左一右架着一个近乎瘫软的女店员从店里走了出来;
电视里,画面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现在,摄像师应该是肩扛着摄像机跟在一拥而进的警察后面,进到了珠宝店里,最后画面稳定住了,出现在镜头里的是刚才劫持人质的老头,正躺在地板上,身下流了一摊血,早已没了气息;看来刚才电视里“嘭”的一声是特警用狙击枪击毙他时发出的枪响。其中有一个警察蹲了下来,用剪刀剪开老头身上的白T恤,只见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圆柱形的东西,两根红蓝色的电线从两头延伸出来,缠过他的脖子绕进脖子后面一个一闪一闪的方块盒子里面。猛然听见有人一声大喊:“有炸弹,快撤出去!”电视画面又开始猛烈晃动起来,最后信号消失变成了黑屏,过了一会导播又插播回到了电视台演播厅的画面。
我和李硕面面相觑,就像看了一场好莱坞惊心动魄的警匪大片一般,让人心有余悸。
这个时候,李硕别在肩上的对讲机突然响起,呼唤他的编号,李硕朝我比划了下告辞的动作,便一边回复着一边急急地跑出了店门。
这个时候的电视画面中,演播厅的两个主持人也在焦急地等待前方现场的记者传回的音讯。过了好一会,演播厅里的小屏幕里终于连上了现场的画面,一个男记者正站在画面当中,背景是刚才发生抢劫案件的珠宝店,他的身后可以看到一群警察正忙碌地在店内调查取证。男记者通报了现在事发现场的情况,说刚才的炸弹经过爆破人员排查,发现是颗没有安装引信的空的土制炸弹,不会有任何危险,现在干警们正在店里取证调查案情,嫌犯已被击毙,具体是什么情况要等公安部门破案结果出来才能得知。
下午,我修好了一家贸易公司的一台电脑显示器,然后帮他们送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办公楼。当从这家公司所在的高档写字楼出来的时候,楼下的商场大屏幕上正播放着新闻,下面围着一大群人在看。我也凑上前去,只见大屏幕上播放的正是中午发生的珠宝店抢劫案的新闻事件,当看到劫持人质的那个老头被击毙的瞬间,人群里有好几个人“啪啪”地鼓起掌来。不知为什么,这些人的掌声却让我听起来有些刺耳,我从人群里挤出来,疾步离开了那里。
11
“师傅,有空吗?”
我正在店里点焊着一块电路板,听到身后有人叫我,便返回头看,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背着光站在店门口,见我回过头来,那个人抬起左手推了推架在耳朵上的眼镜架,迈进门来。
进来的是季会。
我停下手上的活,问:“有事吗?”
"我家里的热水器烧不了水了,想麻烦你去看一下。"季会说话非常客气,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不到,店里要修的东西也不多,于是回他道:"你把家里地址和电话号码给留一下,我现在手头还有点事,下午两点左右会过去看看。"
"好的。"季会接过我递给他的笔和本子,留下了地址和手机号码,写完后,从裤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的钞票,放在本子上,一起递给我:"先给你预付两百的定金,如果要换什么零件,钱不够到时候再补给你。"
还第一次有人在我还没干什么就提前预付费用的,我顿时对季会又增加了一份好感,客气了一下,便收了下来。
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我背上工具包,锁好店门,走时又望了一眼街对面的老张鱼店,现在老张鱼店的卷帘门被推上去了,玻璃推拉门推开了一半,门上的封条已经被撕掉,市场管理员正带着两个夫妻样的中年人在门外朝里张望,应该是要重新对外招租了,现在带着客户来看场地了。
我按着季会留的地址,在扬名新村找到了二十三栋,然后把电动车停好,上到二楼敲了敲字条上写的201的房门,里面传来拖鞋的踢踏声,走到门边踢踏声止住了,过了一会,门打开了,季会站在门前,锐利的眼光从上到下扫了我一眼,然后很快又收了回去。他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我面前,然后招呼我换鞋进来。
我换好鞋,走进了房间,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得很简单,但是非常干净整洁,像是家里有一个女主人每天在打理照料一样,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单身汉住的地方。房间里最多的是堆放得满满的书,连墙角也堆了满满一排。
季会把我领进卫生间,我没见到什么热水器,墙上只有一个温控开关。冷热水管道一直通到户外,我问季会:"你家装的是太阳能热水器还是空气源热水器?"
季会说:"你帮我看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热水器,之前问房东,她说她也忘了买的是什么热水器,说明书早找不到了。"
我里里外外看了一下,确定这是一台空气源热水器,便从工具包里拿出电笔,先检查卫生间墙上的温控器是不是故障出在这里,检测这里是一切正常的;然后顺着热水管道的走向我来到房门口的楼梯过道,爬上窗台,跳到两栋楼之间的平台上,空气源热水器外机和大容积的水箱正安放在平台靠近卫生间外墙的位置上。
用了不太长的时间,我就已经排查出热水器不能热水的原因只是缺少了些氟,补下氟热水器就能正常使用了。费用也不多,加个氟最多也就收个几十块钱。
我将拆下来的零部件准备重新安装回去,搬外机的盖板时,磕碰到了衣服口袋里的两枚硬币,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硬币发出的声响像给我通了下电,让我猛地想起了上午季会给的那两百块预付款,一会到手的两百块钱一大半就要退回去了,想想专程来一趟也就是点小问题,心有些不甘,我蹲在地上,脑子飞快地旋转着,一会就有了个主意。
我用螺丝刀拆下继电器,起身走到楼道窗口,喊季会过来,然后告诉他查到是继电器的问题,要不要换,我这次过来正好包里带了一个继电器。
季会想都没想,回道:“师傅,换!还有什么问题要修要换你就直接处理,不用问我,只要热水器修好就行,然后告诉我多少钱就可以。”说完就回到房间里去了。
很快我用便宜货拆换下来原装进口的继电器,然后又骑着电动车到店里带了个氟瓶和加氟的工具回来,加了点氟进去,估计能用个小半年问题不大。我把所有的部件按原样又重新装了回去,然后收好所有的工具,从窗口爬回楼道,进到卫生间,插上电源,等了一会,再放水时,热水出来了,搞定,一切正常。
季会过来只是看了一眼,问我:“师傅,修好了是吗?”
我点点头。
“一共多少钱?”
我心里盘算了一会,然后张口说:“换了一个继电器,还加了点氟,维修费加材料费,一共四百六十元。你上午已经给了两百了,再补给我两百六十元吧。”
“好,我用手机转给你吧!”季会连个价也没还,用手机扫了下我给的二维码,很快就把钱转给了我。
将我送出门,刚准备合上门的季会又把门打开,喊住了正准备下楼的自己,转身进了小房间。我以为还有什么事情,便在楼道等了一会,只见他从房间里提了一样东西出来,交到我手上,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大袋杂粮礼盒。
"这⋯"
"送给你妈补补营养,我也不经常做饭,你拿着吧,以后还要来麻烦你。"季会说。
我赶紧连声道谢,和季会道别。提着这袋礼盒,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心想季会这个小伙还真是不错,做事豪爽,热水器只是一点小问题,自己却动心思多收了他一些钱,唉,找个时间过来帮他把热水器外机的氟注满吧,也算对得起多给的这些钱了。
回到店里,当我把工具包和礼盒放下来时,望到了临时放在沙发椅上给自己母亲买的还没来得及送过去的一套衣服,我才明白为什么季会会说送给我妈营养品的原因了。
12
今天手上的事不是很多,有点闲,我就坐在店里晒着太阳,望着街对面的老张鱼店换成了香烛店,正在里里外外重新粉刷白墙。看到装修工人在冲洗地板,我突然想起了上趟打算给季会家的热水器加氟的事,便背上工具包,带上一罐氟瓶,锁好了店门,骑着电动车又来到扬名新村。上到二楼,我敲了敲季会家的房门,里面没有动静,我又用力敲了敲,还是没有人应答,看这样子,季会现在不在家里。我决定不用等他回来了,反正也不用进房间,外机就挂在楼道外面,于是,我把工具包和氟瓶从窗口递到平台上,自己也跳了下去,开始给空气源热水器加氟。
没过多久,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在季会家的位置停住,接着传来钥匙哗啦声和门锁转动的声音,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了。我猜是季会回来了,刚准备起身去和他打个招呼,只听楼道里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通通通”用拳头锤击门的声音,门吱呀再次打开,然后听到季会的声音:“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我来找你要点东西?”一个女的尖细的声音。
“哦,那你先进来!”接着是门关上时发出的“砰”的声响。
门关上后,不多会房间里传来季会和那个女的争吵的声音,声音也越来越大,只听见那个女的扯着尖细的嗓门对着季会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的好事,她早就和我说了你们对那家珠宝店有想法,说成了也分我一点,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她开玩笑,这两天看电视新闻才知道是真的。现在她出事了,我只想要她答应给我的那一份,过分吗?”
季会说话的声音很小,隔着墙听不清。只听女的又叫了起来:“你别给我装样,你不给,我就给你捅出去!”然后是“砰”地一声摔门声,高跟鞋下楼梯时发出的脚步声,我从平台向下望去,只见一个瘦高的烫着栗色卷发的女人的身影气冲冲地从我的视线离开了小区。
接着我听到季会家的门打开又重新关上的声音,一阵脚步声跟着下了楼,我从平台上看到季会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那个卷头发女人说的珠宝店是不是指前天发生的抢劫案里的珠宝店,可是跟季会有什么关系,抢劫珠宝店里的人早被击毙了。这个女的不是来讹季会钱的吧?可是季会怎么又会那么紧张呢?还去追这个讹他钱的女人,真是奇了怪了。不管他了,我已经帮季会的空气源热水器加好了氟,收拾好所有的工具后,翻身进到楼道,然后下楼开着电动车回到了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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