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了一整天的雨,一直到傍晚,天边才有几抹霞光透过厚重的雨云斜射出来。
六点五十,我要去活动点锻炼,手机却来了短信:场地有水,暂停活动,希望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今天是做核酸的日子。本想等活动完后直接去大广场做核酸,又怕到时候人多做不上。如此一来,倒正合我意,我可以早点去做这件事了。
雨后,平日里看似平坦的路段上,果然就积存下不少浅浅的水洼。在桥头的台阶上走着,不时有沾满泥点的车辆从身边经过,一不注意,几点雨水就溅射到了白色的网球鞋上,让人有点无可奈何的厌烦。
等到我到广场时,排队做核酸的人就不少了。我进去后,身后很快跟过几个人来,不一会,队伍就远远地排出几十米外。人们都自觉地隔着一段距离,慢慢地朝前走着,静静地等待着。我也拿出手机,翻看起了手机小说。
一位五六岁的漂亮女孩,突然格格笑着,从身后的队伍里跑出来,与此同时,一个有点沙哑的男人的声音,也随后传来。这让安静的队伍里,有了些微的骚动。
这男人的声音我很熟悉,于是,我也随着前边几双眼睛向后看去,果然是他,一个近些年我并不喜欢但偏偏时常出现在眼前的熟人。而被她逗乐的女孩的妈妈,却白了他一眼,一把拖过女儿,把她塞进我和她的中间。
我朝下拉了一下口罩,回过头来,想若无其事地继续看我的小说,但思绪却围绕着这个熟人,开始蔓延开来。
(二)
熟人叫贵,是红的丈夫。那几年,红的买卖做得很是红火,听说买了一块门面房后,几年内,又接连拿下两块楼房。
我认识贵的前妻红的时候,是在供货商那里,当时,还没有见过贵。小城小,我和红又是同行,因此,遇见就成了平常。当时,她刚过四十,是女人堆里的强人。不光时髦漂亮,而且还很能干。只听说她男人叫贵,在工厂上班,一年去不了店里几趟,都是红的母亲帮着红看店。对于红,我开始有点奇怪和羡慕,这个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素,买卖又很兴盛的女人,精力和劲头从何而来?
日子在一天天过着,我和她熟了,偶尔说几句话家常篱笆短,也就知道了一点她家中的情况。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上高中,虽然懂事但学习一般,小儿子虽调皮捣蛋可也聪明,考试常常是级部前几名。每当说起孩子,红的眼睛中就有更亮的火花在闪动。因此,她的这种神态,常常让我想起书本上“挑灯”这个词的含义。
但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贵。偶尔别人问一句有关贵的话,她也只是笑笑,转过身,就是一脸落寞。
隔壁邻居,是一家茶社。老板喜欢看书,当然也喜欢胡扯六拉,有一次,竟然提到贵,说他领着别的女人来喝过茶。我是怎么也不相信,守着漂亮能干的红,贵竟然还有相好的女人。可见,红的落寞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过了不久,圈内忽然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红生病了。然后,去进货的时候,再也没有遇见红。等到再一次听说有关她的消息,就是红的两个儿子最终失去了妈妈。
在她走后不久,她倾注了全身心的店铺被贵转出去了,他也从工厂辞职,说是老婆留下钱财,得有人花。大家都说,幸亏红还给两个儿子各留了一套房子。
就在我渐渐忘了这一家人时,半年后的一天,贵竟然来到我的店里。他说他知道我,还说曾经听老婆说起过我们两口子的店,他看我惊讶,忙说他叫贵,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红。看着眼前这个腰杆挺直,生机盎然,春风满面的男人,我似乎看到了红曾经的落寞。我多问了一句他的近况,没想到,他很痛快地告诉了我,他又定婚了。
对象是一位老姑娘,三十二岁,以前和别人订过婚,不知为什么,刚定亲就又退了。经过别人介绍,姑娘一眼就看中了贵。贵也很高兴,自己和我说,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娶到一位年轻而纯洁的姑娘。他给了姑娘十万元彩礼,然后又买了一辆桑塔纳。甚至结婚的日子也定了。
末了,他又说起红,还说这个媳妇,长相不如前妻,不如前妻勤快,但性格好,比前妻温柔。还说挺感谢前妻的,门头房卖了以后,娶了媳妇,剩下的钱,还能再买块住房。
谁知刚过了几天,贵又来了,这回不同上回,他神情有点萎靡。还是没有等我问什么,他就说开了。原来,他被新娶的媳妇骗了十万元钱。
“十万元,这是媳妇给我留下的,竟然就被她骗走了,可弟妹,你知不知道,我竟然连她的手手都没有摸过,我真是委屈大了。”他沮丧着脸,两手摊开着,无奈地诉说着,又开始提起前妻的好来。我看着贵,忽然发现,这个看似年轻的中年男人,眼角处又多了两条并不浅的皱纹。在我的眼里,这个失偶的男人,不光老了,也变得更丑。
以后的日子里,贵一次次地过来,总是提起自己的前妻,说些红活着时对他的好,也不管我有没有时间听。每当这时,我就想到“祥林嫂”。只不过,我面前的是男版的罢了。
从他的一次次“汇报”中,我大约知道了他被骗后的情况。
贵有个堂兄挺有能力,帮助找到了骗他的媳妇,打了官司,追回四万钱。可谁知他转眼又有了相好的。比他小几岁,是一位退休女工。刚认识几天,女方就自动来到家,给他做饭吃了。堂哥听说后,再也不管他了。
我问:“你现在在哪里住呢?”
他说,追回被骗走的钱后,他又把车卖了,拿下一块高层楼房,是全款买的房子。
“现在,我和媳妇就住在里边,媳妇对我挺好,虽然没有领证,也是早晚的事。”他自豪地如此说。
(三)
有一段时间,他忽然不来了,无意间,听一位顾客说,在一家银行见过他,做保安呢,又过了不久,听说开了一家保健品店。
“那么,他的两个儿子怎样了呢?”我问。
“不知道,听说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家里,年龄都挺大了,没听说结婚。”顾客说。
这时,我又想起了红。
今天是核酸检测的日子,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他在我的身后,中间是领着小女孩的年轻母亲。不知为什么,从我回头认出他来以后,好长时间,再没有听见他的话音。我并没有多想,眼前又出现最后一次他来我店里时的情景。
几天前的一个上午,店里没有顾客,我正在写文,忽听外边有动静,透过玻璃门朝外一看,只见这个叫贵的男人正在把一辆共享单车停在门口。褐色的体恤衫,蓝色运动裤,今年夏天,见了他几次,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打扮。不过这次不同,手里提着一个类似有宣传语的袋子,并没有看清什么字。
尽管心里有点隔应这个男人,但本着进店就是客的原则,我也就放下了手机。
这次,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我的店里,走来走去,去说着自己的一些什么,更没有提起他的前妻红。他打了招呼以后,拿起一个马扎,坐在柜台外边。有客人来,他就像主人一样起身招呼,说些好话,末了,还主动替我送走客人。
当我又问起他儿子的情况时,似乎戳到痛处,贵的神情一下子萎靡了。他唉了一声说:
“都老大不小的,不让人省心,老大把他娘给他留下的房子卖了,败尽后,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我们爷俩,成仇家了,几年不到我家里站一下。老二在北京,一月两万元,也不要媳妇,说供不起。你说我这爹怎么办?”
说着说着,贵忽然神情一震,大概是想起了来我这里的任务。他拿出一个按摩器放到柜台上说:“每次进来,我就看见你在玩手机,肩部不疼吗。你看看这是个什么,我试了试,果然厉害,我的全身,有了它,现在老舒服了。”
我笑了,一问他,果然又改行了,现在替一家专门销售按摩器的店家到处推销按摩器呢。
贵指着按摩器,不停地朝我介绍着按摩器的好处,有顾客来,他介绍得更来劲。很快,顾客笑笑走了,而我也用虚词推脱过去。
最后,他总归是失望地走出门,又骑着单车远去了。不知道,下一站他会到哪里去,也许,还是有熟人的地方吧。远远地,浅绿色的共享单车看起来很漂亮。听说,它被收养以后,到别的城市也不用花钱,只管骑车就是。
对了,贵的大儿子,现在是外卖员,曾经给我送过快餐。很勤快很帅气的小伙子,长相随红,只不过,有点抑郁。
前边的队伍渐渐变得很短,还有三四个人就轮到我了,我想还是对贵打个招呼吧,反正接着就走了,也不会尴尬。哪知道,却没有看见他,身后,只有刚才这位年轻的母亲,当然,她的手里,还紧紧地牵着那个曾经被贵逗乐的漂亮小女孩。
做完检测后,我出门拐弯朝西走去,已经是八点多了,刚才有彩霞的地方,现在变的一团漆黑。手机天气预报说,明天还会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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