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斋谓飞卿“精艳绝人”,差近之耳。
“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欤?
周锡山《王国维美学思想研究》
王国维所引清张惠言(皋文)之原文为:“自唐之词人李白为首,其后韦应物、王建、韩翊、白居易、刘禹锡、皇甫松、司空图、韩偓并有述造,而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后来清周济至近人唐圭璋等,皆持其说。
从写情词的范围看,温词亦当得起“深美闳约”四字。王国维认为温词不配,唯冯延巳可当,也是一派之说,要非定论。当然,冯延巳也确足以当之,但不能说他是唯一能当之者。
刘熙载(融斋)《艺概·词曲概》云:“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静安写作“精艳绝人”,固记忆有误,亦因他本人持“精艳绝人”的观点,已有成见在胸,故而错引一字。但这个评价无疑是确当的。
第二段以温、韦、冯自己的名句来比喻其词品,是一种高明、别出心裁的评论手段。三种词品的评价,首先都是高层次的评价,其次在此基础上再作区分、“微调”。静安之意,温、韦、冯又依次递高。这样精微的区分也是很高明的。
叶嘉莹《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
“深美闳约”和“精艳绝人”的分别所在,我以为主要的乃在于后者不过指外表词藻之华美而已,而前者则除了外表词藻之“美”外,似乎还该更有着“深”与“闳”与“约”的深厚、丰富和含蕴。
他以温词中的“画屏金鹧鸪”一句来拟喻其风格,而温词风格之特色确实乃在于华美浓丽而缺少鲜明生动的个性,恰似画屏上闪烁着光彩的一只描金的鹧鸪。
又以韦词之“弦上黄莺语”一句来拟喻其风格,而韦词风格之特色确实乃在于诚挚直率、出语自然,恰似弦上琴音之如枝上莺啼的自然真切。
又以冯词之“和泪试严妆”一句来拟喻其风格,而冯词风格之特色确实乃在于善于秾挚之笔表现悲苦执着之情,一如女子之有和泪之悲又有严妆之丽。
俞平伯《读词偶得·韦端己》
王静安《人间词话》,扬后主而抑温、韦,与周介存异趣。两家之说各有见地,只王氏所谓“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颇不足以使人心折。鹧鸪黄莺,固足以画温、韦哉?转不如周氏“严妆淡妆”之喻,犹为妙譬也。
更漏子(温庭筠)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
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菩萨蛮(韦庄)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
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
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菩萨蛮(冯延巳)
娇鬟堆枕钗横凤,溶溶春水杨花梦。
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
锦壶催画箭,玉佩天涯远。
和泪试严妆,落梅飞晓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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