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子圣能预料今晚所发生的一切,或许他根本不会选择前往。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七八年的时光就这般毫无预料地从身旁悄悄溜走。
工作——工作——工作,这些年来,他的生命像一只被线紧紧拴着的溜溜球,无论旋转地多块,无论向前蹦去多远,只要那根细线收紧,一切都好像还在原点,不增不减。
还记得大学毕业时,当时他是班级里所有男生中,被老师和同学一致看好的学生。
汉语言文学,这个典型阴盛阳衰的专业。或者是因为他们班男生实在太少,所以他一点小成就在这个班里也显得格外明显。
那时的他,考上了本省一所名牌高校的研究生,后面参加的事业单位招考也顺利进入了面试。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前途会一片光明。
有些太过势力的同学,大学四年几乎从没请他吃过一顿饭。却在毕业前所剩不多的那几天,一次次地邀请他出去聊聊。
于是,在饭局上,那些同学借着不知透着几分真假的朦胧醉意,有意无意地重复着那些他平时并不喜欢听的赞美话语。
子圣是个典型的文科男生,但有时体现却实在不够明显。
他的心思会细腻地去捕捉生活中的各种感受,但事实上他却很不擅长把心中的很多感觉表现出来。
昨夜凌晨两点,他一如既往地面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些被一根根上上下下的细线分割成密密麻麻方形小格的报表。
桌上放着一盏亮着微弱光芒的应急台灯,他努力地从对着桌上的各种纸质文件中找寻各种资料。
他有意控制着手指敲击键盘的声响,就好像无法将房间里本有的那盏灯开得大亮。
一座房间可以被分割成两半,可是有些东西分成两半,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就好像合租的屋子,从来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持续到深夜的工作,无可避免地使人身上产生一种疲惫感。
子圣起身,想去冲杯咖啡给自己提提神。
当他拿着冲好的咖啡重新回到电脑前,突然听见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持续的震动声。
子圣的心里有些疑惑,或者是公司那边又发生临时状况。一个工作久了的人,心中除了工作,再也难以装的下其它。
他拿起手机,走到紧靠房间的阳台上。
接通电话的后一秒,那头传来的声音令他有些意外。流利地英语发音,使他站在那里愣了不知道多久。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隔着电话都感觉出了子圣的疑惑,连忙用充满嬉笑的汉语向他解释起来。
通话的时间不长,放下电话的那一瞬间,子圣只是感觉的胸口的疼痛感,狠狠地冲击着自己。
午夜时分的阳台,抬头能看见天空中闪烁着的斑驳星辉,低头能望见灯火依旧、车流不断地都市夜景。
北方十月的夜晚,属于深秋的寒意顺着的那渐渐深沉下来的夜色,一点一点,一滴一滴,直到完全覆盖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子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他站在阳台上。
他无法意识此刻的自己究竟在忙碌什么,就好像他无法感觉此刻的身体究竟是否感到寒冷。
那种失落的感觉从夜晚到持续到白天的工作。
未曾及时完成的工作报表,加上开会时的失魂落魄。会议结束后,部门经理趁着中午的吃饭的时候,严厉地批评了他一顿。
子圣觉得时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走得如此之慢,像是接近凝固停止流淌的河水,每一滴流动的河水,似乎都需要用尽全力。
不到五点的时候,子圣那组的组长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说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今晚,公司请大家吃晚饭——”
她刚说完上句,底下的人原本充满期待的目光瞬间转变成意兴阑珊。
“哎,今晚又要加班到几点?”组里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边叹气边说道。
见组长说完话准备转身离开,子圣立刻拿起衬衫和提包,赶忙追了上去,把手上的那张请假报告一把塞到组长的手中。
还没等组长反应过来,载着子圣的电梯的门已经缓缓合上,只剩下公司里的人一头雾水。
子圣从地铁站中走出的时候,天色已经深了。
街道两侧灯火映照着一个落寞男人来来回回的身影,这个身影忽然停了下来。
当身影重新开始移动,子圣拿着手机,似乎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谈论着。
电话那头,是子圣曾经的大学同学健辰。
健辰和子圣不是同一个专业,他是新闻传播系的班长,两人原本并不相识。
有次学校要办摄影诗歌展,健辰负责摄影,子圣负责诗歌,每天晚上两人都会在办公室里工作到深夜,当他们返回寝室的时候,宿舍的大门早就上了锁。
于是身体相对灵巧的子圣总会让个子不高的健辰站在他的肩上先翻过宿舍的大门,之后他三下五除二就成功翻了回去。
昨晚的电话是健辰给他打的,那时健辰正在东京机场的候机厅。
他负责把消息带给子圣,此时他的身份不仅是子圣的好友、同学,还是子圣班班长若泉的丈夫。
健辰原本并不打算把消息告诉子圣,他们夫妻这趟回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要参加若泉室友雪菲的婚礼。
男人之间的情感虽然不会像女人之间一样,每时每分都紧紧相处在一起。男人的情感,在于无论多久不曾联系,只要有需要,无需言语,始终义气相挺。
昨夜,子圣的沉默原因不是其它,只是因为那两个字——雪菲。
两人间的事,似乎都早已随着流去的七八年的时光,成为尘封的记忆。
那个毕业前的六月,定会让人永远铭记。
夏日很美的黄昏,学校湖里的睡莲已经盛开了大半。
雪菲约子圣傍晚在湖边的亭里见面,见到子圣后,她沉默不语。
当她伸出手,将手里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交到子圣的手里,立刻转过身准备离开。
文科男生对于情感捕捉十分敏锐。
没有突然冲上的挽留,没有声嘶力竭的咆哮,他轻轻地问了三个字。
“为什么?”
“我要说的话,都给你了,希望未来你能幸福。”
残留的夕阳映照在湖边那个渐渐远去的穿着白裙女生的背影,还有身后那个被满湖睡莲包围的男孩。
深夜,子圣翻开了那边他曾经借给雪菲的笔记本。
他们曾经为了考取研究生的梦想拼搏了整整一年,那本笔记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他们曾经共同奋斗的印记。
蓝色的字是子圣为雪菲总结的文学理论的重点,红色字是雪菲为子圣总结的英语阅读理解的技巧。
他们也曾经和很多青年一样,并不知道,不是每段付出都会获得同等的回报。
他们只是相信,只要两个人不放弃,就能幸福的永远在一起。
现实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么美好。
子圣和雪菲曾经相约,两人一起考去厦门,再以后再那里定居。
厦门靠近子圣的家乡。
从小到大都是外祖母陪伴在他的身旁,现在外祖母年岁大了,他想以后在厦门定居,然后和雪菲组个家庭,再然后把外祖母接来,一家人幸福的生活到永久。
二月,成绩出来的时候,子圣进了复试,雪菲差三分落榜。
原本,雪菲的家人就不期望她去考研,当知晓雪菲落榜后,让他赶紧回东北老家嫁人。
而这一切,雪菲从没告诉过子圣。
子圣紧紧盯着笔记本,翻了一遍又一遍,两人过往曾经的点点滴滴,都不受控制的在她脑海中浮现。
暑假,瞒着所有人,包括雪菲,他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决定。
放弃去厦大读研究生,放弃考上的社科院工作。
他决定去北京,重新开始,不为其它,只是为了那个人,为了那段感情。
他本想拼命拼命的努力,等到有一天,自己的能力够了,突然出现在雪菲的面前。
实现那些过往曾经许下她的承诺。直到昨夜,健辰突然来的电话,击碎了一切。
当他抵达雪菲今天结婚的酒店外,健辰一边焦急地走着,一边不断地看着手表。
许久未曾相见的兄弟再次见面,来不及叙旧。
子圣就被健辰拉到了宴厅外,透过虚掩着的门,子圣恰好看见里面一席白色西服的新郎向穿着婚纱的雪菲身上送去轻吻。
身后走过的两个参加婚礼的中年女人便走便谈论着。
“里面那个男人都结婚又离婚好多次了,怎么这个女孩还愿意嫁过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有多少女孩梦想到嫁到北京。很多人奋斗一辈子都没办法在北京立足,最快的方式就是嫁给一个北京人,哪管得了那么多。”
子圣在那里怔了许久,曾经大学里的那些往昔,又不受控制地荡漾在眼前。
他忽然明白了,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天真。
有些错过的人,错过的事,一旦错过,不会重新再来。
就好像刚才他路过花店,看到的那盆莲花,想到那个六月学校盛开的满湖莲花。
一切都变了,变得不止是花,还有曾经携手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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