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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何许人,生于哪里,住在何方,在哪里读书,在哪里做工作,我都一无所知,对他的社会关系更是闻所未闻,但是唯一让我知道的,是他的另外一个家。
在大兴安岭的深山老林之中,有一个人迹罕至的林场,林场南端有一条河,据说这条河是流进嫩江的 ,河水汹涌。这条河在远离林场的地方转了一个弯。就在那地处空旷,离河岸约有三十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土包,土包在高大、稠密的杂草间掩藏,扒开杂草,你看到小土包前立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尤三之墓。那就是尤三的家,尤三就躺在那里,孤零零的,显得那么荒凉,寂寞。
二十世纪90年代,林业生产的经营管理进入了两危境地,两个危机叫做资源危机和经济危机,林业公司为了缓解危机,或者说是转嫁危机,采用了职工下岗的办法,这个办法果然行之有效,一部分人的利益得到了保障。我却变成了那个衣食无着落的下岗人员,为了生活,到处打工,四处奔波,苦不堪言。
这年冬天,由本镇的一个吴姓人家联系,我们到远离家乡五百公里的大杨树农场打工,因为吴姓的一个远房表姐在那里承包一片山地,山地变成耕地的过程就是要砍掉上面的全部树木。这一过程就叫“打地场子”,我们打工的工作就是“打地场子”。
当时这里对打工的称呼叫跑盲流。小杜、小林、立柱加上我就组成了这一行四人的盲流队伍。
很快我们打点行囊,拖着大包小包就上了火车。由家里出发,经过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到加各达奇车站,在加格达奇候车三个小时后转车到大杨树,历时4个小时。一路上,那些拎包提袋的打工者也不时进入我的眼帘。
傍晚时分,我们在大杨树车站下了火车,一同前往的吴姓师傅将我们安排在车站附近的一家旅店里,旅店很便宜,每人五元宿费,用餐自理。我们进入一间幽暗的房间里,一个大通铺出现在眼前,下面是一条地火龙,地火龙散发出暖流使得房间和床铺异常温暖。我们把行李等包裹扔到床铺上后,就被吴姓师傅带着去一家小吃店里。
三年后的冬天,十二站,大兴安岭深处的一个小林场之外,尤三安静躺在他的坟莹之中,安静得如同这片荒山野岭中冻结的河水,全然感觉不到三年前,正有一伙素昧平生,从未谋面的打工人接近他的生活,并在一个火炕上聊过天,喝过酒,睡过觉。
大杨树,位于加各大奇东南角,土地广褒肥沃,树木种类繁多,峰连着峰岭连着岭,是典型的丘陵地形。也是我国一个重要的农业种植区,土地面积大得惊人,其中的主要作物就有大豆。
2.
大杨树的车站前的一个小吃店里,五个人坐在一张圆桌周围等待着小吃店老板上菜。酒和杯早已摆好,大家都在心里猜测着吴师傅,这个未来老板的代理人,即将为他的工人点的是怎样的大餐。因为吴师傅为这次招工夸下海口,就是伙食上保证让大家满意。经过一路鞍马劳顿的我们,非常期待晚上改善一下伙食。
听到吴师傅开口了,他拿起了酒瓶对着我们说到“伙计们,菜马上就来了,我们先把酒倒上吧。今天我们啊,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今晚我们薄酒素菜,只希望你们吃饱,等到了农场点上,一定好好款待大家”
话语一出,伙计们心一下凉了半截。
菜在大家刚倒上酒的时候就端上来了,第一道是麻婆豆腐,第二道是尖椒豆腐皮,第三道是炒黄豆牙,第四道是小葱拌豆腐。
大家的眼光都瞧向了圆桌,随即爆发了哄堂大笑。
正当吴师傅莫名其妙之际,立柱朝着大家诡秘一乐,学着吴师傅的口吻“伙计们,我们啊,来到了大杨树,大杨树啊,是黄豆的故乡,所以啊。请你们啊,来品尝一下豆豆大餐”
“是啊,是啊,到了黄豆的故乡了,必须要品尝一下黄豆大餐,哈哈,豆豆大餐”有人在落井下石。
吴师傅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干咳了一下说“真是的呀,怎么都是豆品,我点菜时也没有注意到啊!不然我去换一换。”
大家立刻沉默。我明白大家沉默的意思,我立刻拿起筷子,打破僵局,夹起一块麻婆豆腐,还无厘头念叨“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挺好挺好,豆豆大餐...”
大家也附和着“挺好挺好”并相继端起酒杯。
尴尬被打破。
小杜和立柱这两个人酒量过人,都是半斤打底的主,我也不差啥,很快两瓶就见底了。吴师傅曾经是国企的小干部,对于应酬早已司空见惯,兄弟长兄弟短的,一会就把我们给忽悠多了,豆豆大餐也只剩下了杯盘狼藉。
我们一个个醉眼朦胧,脚步欲仙,回到旅店,就趟在床上休息了,只有立柱还不停的跟吴师傅讲述着他的经历,哪年在哪里采伐时发生了什么古怪事情,又哪年在哪里也是采伐时碰到怎样的离奇故事。这个采伐工立柱有说不完的经历,讲不完故事,估计吴师傅早都厌烦了,在那里勉强应承着。
旅舍虽然简单,但是很暖和,在林区打工,经常住帐篷,木板房,使得我非常怕冷。今晚我没有凉意,只感觉到地火龙一阵阵热气烘烤着床铺,室内温暖如春。
随着吴师傅的呼噜声忽然间响起,立柱的讲述也顺理成章地戛然而止了。
3.
夜在呼噜连篇中安然度过,我朦朦胧胧从梦里醒来,发现吴师傅已不见了,他什么时候走的,不得而知。大家陆陆续续醒来后,开始洗漱,之后就围坐一起猜测起吴师傅哪去了,
“估计去买早点了”
“不会,他得请我们去饭店,因为昨晚没有招待好我们,早上还不补上一课!”
“补上?...不会吧!你没看他那吝啬鬼的样子,我看我们这回要受他骗。”
“管他呢,吃得再好我也不稀罕,我们出来干嘛来?要是不挣钱,我抬腿就走!”
“就是,但不知道干活的地方离车站有多远”
“那要是远了怎么办?”
“......”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也回答不了。这段时间里,大家都没有活干,一直耗在家里。试想一下,一个没有工作的男人,他找不到活干,没有薪水,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这一问题一直就赤裸裸地摆在每个人的面前,摆在这几位下岗人员面前,一直得不到解决,只是没人说破而已。
来的时候,吴师傅只是说离车站挺远的,到底有多远,他也没去过,只知道每天都有一趟大巴车往返。
大家在这一问题面前变得愚钝木呐了,其实他们心里是明白的,此刻都在回避,甚至在装聋作哑,听之任之。因为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除非你不去了,马上回家。
当肚子里响起空气流动的声音时,大家都感到了饥饿的滋味,这才看了一下表,已到晌午了,可是吴师傅还没回来,这回大家的心可真的忐忑不安起来。
小林直接骂到“他妈的骗子!老吴就是个骗子。”
“真是的,人到哪里了,也不告诉一声”立柱也着急。
小林抱怨“早饭没吃,中饭看样也没人管了”
“自己解决吧,也不能等着饿死了呀”还是小杜稳得住。
“咱们到门前的小吃店吃点,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在一旁提议。
“走...”
我们的脚步刚从旅店的外门踏出,步入大街,就看远处有一辆吉普车一颠一颤,向这里驶来,来到我们身边,停了下来。老吴从车上钻了出来。
“快,大家上车,东家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多远啊?我们还没吃饭呢”有人不满的嘟囔着。
是啊,肚子咕咕直叫。我们先吃点饭吧。大伙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行啊!时间不等人,你们的老板等着呢,今天去山里的车这不都找好了吗,晚了,就要贪黑,那条路相当难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旦路上车出了故障,麻烦可就大了。”
接着,吴师傅非常坚决地打开车门。一挥手“上车吧,你们老板给你们准备好了,包你们吃的好,吃得饱。”
“都两顿没吃了……”嘟嘟囔囔中,好不情愿上了吉普车。
那些年,路上汽车可没有现在这么多,大杨树这里也是如此,刚刚淘汰下来的吉普车被一些有门路的用户搞到手,成为出租车,或家用车。这种绿色帆布的旧吉普车很是多见。
老吴坐在前排的副驾驶位置,我们四人坐在后排。后排坐了四个人,却没有感到很拥挤。
吉普车离开了站前的小旅店向南行驶,穿过杂乱街道,穿过一片片平房区。离开了大杨树市区。
我的目光透过车窗,注入到外面的世界。
这里和家仅仅500公里左右的距离,气候和物种却有着天壤之别。
这是另一种美,和家乡之美有所不同,家乡是永远不变的错落山峰。山高,林密,树木多为乔木,山沟里流淌着河溪。而大杨树则是丘陵地带,俗称小山的丘陵环环相扣,围绕着大片的平地,坡地,和湿地。是理想的良田膏壤。山丘的边缘生长着蜜密扎扎的灌木,此灌木就是榛子的母树。就像这个山丘的裙摆。山丘向上就是大片的蒙古栎,也称为柞树,远远望去一片金黄的栎叶,诏示这一物种的活力,虽是冬季,大雪封山,枯萎的黄叶还在风中摇曳。再向上就混杂有多种类型的灌木和乔木了,黑桦、白桦、山榆、山杨、樟子松、落叶松等。这里的年平均气温比家里高出五摄氏度。大多数农作物可以生长。
吉普车就在这样的山边和地块中行进。
大约一个小时三十分钟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村落。听吴师傅说:这是古吉里镇,大杨树管辖下的镇子,我们老板的儿子就在这个镇当会计。并且我们老板儿子还和大杨树林业局的什么领导关系非常密切。
吉普车停在了一个大门之前,大门是木制而成,和其他人家门相比没什么不同,只是门的用材略大一些,门也略宽一些,涂有朱红油漆。容得下吉普车出入。
听到吉普车的喇叭声,从院子里出来一个女人,个头较高、体态丰满,面如满月,虽然脸胖但却没有皱纹,不带一点笑容。严肃当中有种趾高气昂的感觉。
我们纷纷下车,活动一下身体,在车里坐久了,也很累。
女人的眼光有些暧昧,对我们每个人从头到脚过了一遍后,回头和吴师傅小声说了一些话,然后就回到院子里去了。
吴师傅没有同她进入那个院子,调转身,走到我们面前说
“跟我走吧,咱们先去吃饭,吃完后马上去山场,还要赶两个多小时的路。”
说完,就快步向着朱红大门所对着的院落走去,立柱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我们仨的脸,表情怪异,我们仨的脸上都是苦笑。跟在吴师傅后面。
这个院子的门是黑漆涂过,但已有点旧,里面是红砖砌就房子,进入房门就是一个大厅,室内陈设简陋,两套沙发分别靠着两面墙,两套沙发之中有一个茶几,茶几上面已摆好了饭菜,热气腾腾。菜是农家的大炖菜,四个小盆装得满满的,还有一大盆热汤,一盆馒头,馒头是雪白的,非常柔软。
尤三哥,你可知道,你的兄弟们都饿了,看到这么实惠又可口的饭菜,怎能不流口水呢,于是加上司机,我们六人便风卷残云般,将这满屋内的食物一扫而光。
当我们重又回到吉普车内的时候,时间大约在2点钟了,汽车启动。
4.
尤三哥,你如今安静的长眠在加格达奇山沟的一个林场里,可那时的你在哪里?我知道你一定在我们老板的农场里劳作着。可你知道我们的到来吗?
吉普车在山路上行进, 天不知不觉阴了下来,不时飘着雪花。坐在车里,远处一望无垠的田野,和连绵不绝的野山,都伴着雪花有序地从眼前向身后移动着。
就在这时,吉普车突然停顿,车轮在地上打滑,无法前行,司机埋怨道“我就说这条路不好走,近是近点,车一旦陷住,恐怕连个拖车都找不到。”
司机立刻跳下车,从车内拿出一把短把尖锹,在车轮下不停的铲除积雪,边铲边嘟嘟,他发泄的对象肯定是老吴,可老吴偏偏装糊涂,就是不下车帮忙。
一会的功夫司机上了车,放好锹,使劲把车门关上,启动吉普车,车身微微的震动一下,向前开去。
上车后,司机开始介绍这条路了。从他的讲述中我知道:这是通往吴老太太农场的一条近路,道路上有很多水沟和沼泽,夏天时只有旱天才能走车,遇到雨天,行走都费劲,就别说开车了。冬天就可想而知,特别是没有冻实的水沟,更是可怕,而且今年积水成河,正说话间,突见司机猛踩油门,汽车像飞似向前冲去,顿时,耳畔充斥了冰面碎裂的咔咔声,冲着冲着,车子越来越慢,终于,车身一沉,停了下来。
“快下车”司机惊慌喊到。
众人纷纷下车,都以为吉普车不久就会沉没于深深的水沟里面,下了车发现没那么严重,吉普车已开离了水沟,在即将离开水沟的一刹那,一个后轮陷了下去。水沟边缘并不深,但是那个后轮却陷到根了,无法开动了。
众人下车。司机取出一根缆绳,系在吉普车的保险杠上,让大家一起用力向前拉,可是无论我们怎么用力,吉普车就是纹丝不动。
大家这回都傻眼了,如果车出不来,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沟里,可如何是好。吴师傅也露出不安的神态。不停的问司机可怎么办,在司机咄咄逼人的言语下,吴师傅也没有开始时的强硬了,变得唯唯诺诺了。
司机说,如果今天弄不出来,明天雪一停,气温下降,车轮就会冻在河床上,那时就更麻烦了。
可是,怎么弄出来?大家一筹莫展。这时就看见司机向林中走去,钻进林中,一会,扛着一根4米长的粗木杆回来。然后,将木杆一头插到下陷轮胎下面,用力压下木杆的另一头,随着司机向下压,顿时那个下陷的轮胎露出了冰面。然后向我们喊到“快,快推”
大家呼啦围上来,拉的拉,推的推,就觉得吉普车忽悠动了,车轮落到冰面,接着向前滚了几步,立刻,欢呼声响彻雪山。真是太好了!我们又有车可乘了!
司机坐上车再也没有说话,吴师傅也缄默其口。在我心里对这位司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佩服。
天渐渐黑了,大约晚上七点多,吉普车驶上一个山坡,向右一转,进了一个院落。在房间窗口透出昏黄的灯光。是蜡烛或者煤油灯释放出来的光,照在院子里。
大家下了车,在黑暗中打量着院子,说是院子,其实也算不上,因为它的四周并没有院墙,就连最简单的木栅栏也没有。我们进入的路正是房屋左边的路,由北向南延伸,夜晚光线暗看不见多远。房屋都是土房,泥木结构,东北地区才能见得到的。无比的简陋。房屋面朝南方,房屋大小约有8米乘以10米大小。在昏暗的光亮中看到,院落的大门对着左边的大道,房屋右边码着一垛木柴,笔直向南排开,有近3米高,十几米长,巧妙的组成房屋右侧的栅栏,进屋的门就在房子的右边,门前七八米的地方有一个狗圏。狗此刻正对着我们狂吠。有六七只小狗在一个大狗的带领下,叫声一片,其中那只大狗,纯黑色,体型硕大甚是吓人。门里走出来一个老婆子,正用一根木棍哄走那群狗。
房屋的左边有两扇窗户,窗下停着一台四轮车。四轮车前,隔着一条人行道停靠着一台拖拉机。我们来时坐的吉普车就停在四轮车和拖拉机中间的人行道上。
在吴师傅的一声“表姐”后,我们都知道这个老婆子是谁了。她就是我们此行的老板了。
我们被带到屋里,这个土房室内的间隔极为简单,中间一道墙壁将室内分为两个部分,南北各4米宽,也就是南北屋。中间墙的西面有一个门,可进出南屋和北屋。南屋又在中间间隔开来,西侧一进屋就是杂间带厨房,堆放着工具和炊具。有两个很大的灶台贴着北墙,真是一屋多能。做饭、堆放杂物,及其他作用。向北就是北屋,向东就是老板的卧室了。
在刘师傅的指引下,大包小包都堆进了北屋的炕上。北屋有一个通炕,炕上有一套行李,卷在一起。火炕有炕头和炕梢之分,即进火口和出火口的区别,点火时炕头炙热如煎,炕梢则是温度适合,落火时,炕头余温尚存,炕梢则是冰冷如铁。那卷行李就在炕头卷着,很整齐却很旧。
吴老太太,不,吴老板,年将六旬,很瘦弱,却很利落,嘴角挂着笑意,那种笑意很是刻意。眼光中透着颇深的成府。给人的感觉是一位女强人,虽然有些老,但是余威不减。
吴老板没有对我们说什么,只是吩咐吴师傅干这干那的,主要是安排我们住宿和制作一顿可口的晚餐。
屋外的雪花越来越大,正当锅里的饭菜已发出夺人的香味,大家都准备吃饭的时候。听到屋外有拍打身上雪花的声音,然后从屋外进来一个人,在灰暗的光线下,一位面色黝黑,四方脸,高个头的汉子顿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笑呵呵的对我们说“都来了,这回可好了”,就好像很熟了。然后又转向吴老太说到:南面的烧材弄完了。
吴老太微微点点头,接着不紧不慢的说到“尤三啊,今天来了一些兄弟,你去认识一下,以后他们有什么不懂不会的,你要教教他们。”
于是这位叫尤三的汉子来到我们身边,此刻大家都在厨房里站着。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便伸了过来,和大家依次握手。尤三正想说什么还没出口,吴老太的声音又传来了,“尤三!你快去挑几桶水,缸里没水了,大伙吃了饭要喝水,还要洗脚,一会还要喂猪,喂狗。”
尤三答应着,和大家挥一挥手,说了声“回头聊”。便到门后的大缸旁拿起扁担和桶,开门冲进风雪交加的黑夜。
5.
吃饭的时候,将菜拆分成两桌,一桌在北屋,是我们四人,另一桌在南屋,由老板、吴师傅、和司机组成。两个屋各有一张自制的小炕桌,大概100*80厘米大小的样子。吴师傅说了,到家了不陪我们了,让我们随便吃随便喝。
我们四人坐定,正要开始吃饭的时候,屋门被慢悠悠打开,吴老太手里拿着两瓶酒,走了进来,然后把酒放于桌角。说道“今天,都累了吧?”
她的目光向坐在炕桌周围的人扫视了一遍,满脸含着笑意。
大家在她的目光下不停的点头。
“我给你们倒了两瓶酒,满满的两瓶,你们喝点酒,然后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
“一会,你们三哥回来后,到我屋吃饭,吃完再回你们这屋睡觉,你们不要喊他喝酒。”说完,老板转身就走。
这时小杜闪电般跳下炕,在吴老板还没迈出门口之际,大声说道“谢谢老板!不过...不过,还是让三哥到这屋吃吧”
老妇人停顿一下,半天没有回答,最后点点头,对着小杜小声说了一句“不能喝酒”,接着又神秘地摆一摆手又指了一下郝三的行李。
小杜一愣,然后支吾着,啊阿...阿..
外面的风携带着雪花,发出凄厉的叫声,随风飘荡的雪花如同狂蜂浪蝶般扑打着黑夜中的窗棂。
这时,传来外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是往缸里倒水的声音。一桶,两桶。接着尤三又挑起两个空桶,开门出去了,声音清晰的传进屋里。
“这个老板够黑的呀,这么晚了还叫人干活”立柱压低声音对大家说道。
“没错!老板的心都是黑的,我就没发现一个好人”小林附和着。
“来,喝酒,喝酒,管不了那么多事。”小杜一边安抚着伙伴,一边给大家倒酒,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刚才的事给他弄得挺尴尬的。
大家端起杯,不约而同撞了一下,就一饮而尽。再也不出声,默默吃菜喝酒。
二十分钟的时间过去了,屋外响起了倒水的声音。尤三回来了。
小杜下桌出去了,不一会,尤三被请了进来。
进屋的尤三,笑呵呵的,没有一句怨言,看到大家都在吃饭,很高兴地和大家打招呼,最后被让在桌边坐了下来。嘴里还不断的说“还没挑完呢,这个大缸能装三挑,行了,既然大家都这么热情,我就不挑了,陪你们喝一杯”
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愣之后,大家明白了,原来尤三是喝酒的,老板太吝啬,不想让尤三喝酒。还故作神秘。可恶。
“三哥,咱们这个农场平时让伙计们喝酒吗?”我试探着问了一句,心里想,吴老太不让尤三喝酒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这个尤三酒后爱闹事?
这时立柱过来给尤三倒酒,说“你少喝点,暖暖身子”嘴里说着少喝,手里却加了力,将杯倒得满满的。大家都用诧异的眼光望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都知道这个立柱平时就爱看热闹,从不怕事大。
这尤三也不客气,坐下就喝,还说着没事。然后向大家敬酒,把剩下的半杯多酒一干而尽,如此还不算完,还要再满一杯,和大家喝个痛快,这下我们可真的懵了,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个尤三到底何许人也?
如果说吴老太不让尤三喝酒是因为他酒量小,不能喝酒,固然是不对的。如果是吴老太过于吝啬,单单不让他喝酒,而让我们喝的话,好像也说不过去,那是什么原因呢?我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尤三给每个人斟满酒,就和我们聊了起来,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感情特别真挚,言语也极尽朴树,没有任何修饰的话语里立刻透出尤三的简单和实在。他一会出去给猪填点食物,一会出去给狗加点料,然后顶着一头风雪赶紧回来陪我们喝酒,忙的不亦乐乎。
“来,头一回见面,喝一口”尤三端起杯说道,这句话在他嘴里已说了无数遍了。
他终于把外面能吃食的动物全部喂完了。安稳的坐下后,开始说起吴老太的农场,
坐在炕上,我和小林都静静的陪在那里不怎么插话,小杜和坐在尤三身边的立柱在和尤三聊得火热,不停的举杯狂饮。
“这最后一杯酒了,三哥,喝完休息吧”我见酒倒没了,大家也差不多了。可别让尤三喝多了再闹出点啥事来,明天老板可饶不了我们。
“别,兄弟,再来一瓶,我去打酒,你们来了,老板不会阻拦的,”尤三道“从来都是,忙季来的人比你们人数多得多呢,随便喝”
小杜赶紧接过来说“不能喝了,明天我们还得干活,别耽误工作”
我一直没忘老板说的话,所以也在一旁劝说别喝了。可是尤三还是不依不饶“没事,有什么活,有三哥呢,头回来,一定得喝好,都坐这等着我……”
只见他拿起一个空酒瓶就进了厨房,不一会就拎回一瓶白酒,放在桌上,“怎么样,就这一瓶,每个人二两,行不!”
行不?看样不行也得行。那就喝吧,兵来将当,水来只好往肚里灌了。
“三哥,你在这个农场里多长时间了”
“两年多了,马上三年了”
“都干什么活呀,累不累”
“我呀,什么活都干,是长工,你们是短工。你们干完你们的活就走了,我是长年不走,总在这里。”
长工?短工?我还是在小说里接触的名词,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而且都是写那万恶的旧社会的。没想到我也成为剧本的主人公了。是不是世界真的变了,劳动人民的身又翻回去了,应该不会吧。
“哎,活嘛哪有不累的...”
“看!三哥这体格多棒”立柱在一旁拍了拍尤三的肩膀,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棒着呢...”尤三也拍了拍自己的胸部,哈哈大笑。有些自豪,也有些自嘲。接着端着酒杯向大家示意喝酒,大家随着他的动作,仿着他的样子酌了一口酒。
“累呀,农场的活和林业局的活不一样,不是一个路数”他说
“三哥,你是哪里人啊”坐在尤三边上的立柱听到这里就问到。
“ 我是加格达奇的,在林场当采伐工,后来...”
立柱立刻问到“后来怎么了?”
“啊...内个什么...”
立柱一见,知道人家不想说,赶紧端起酒杯,打个圆场“既然三哥也是林业部门的,我们就是老乡,干一杯,干不下喝一大口”
片刻宁静后,尤三端起酒杯,一口几乎将酒喝尽,酒进过喉咙时发出咕噜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哎,不提它,咱们喝酒。”尤三说着又去拿酒瓶,一倒没酒。立刻知道酒喝完了,就说道“今天遇到哥几个,真是高兴,大家都没少喝,一会干了杯中酒,就休息吧”
尤三说完这句话,我们突然就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了,生怕他再来劝酒,因为这一天着实累了乏了,现在也困了。
窗外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动静,安静下来,雪花也不再暴怒似地猛扑窗户上的玻璃了。
躺在炕上,我并没有马上入睡,还在想着一天来发生的事情,想着尤三的言行举止。想着他说的“不提它”是什么意思。不久,尤三的鼾声大作,顿时我的眼睛也睁不开了。
突然,房屋外面狗吠声四起,远处传来长长的哀鸣,哀鸣幽怨,一声比一声凄厉,并且越来越近。
6.
这时,狗吠声仿佛就在窗下,而且听到狗向后挪动的声音,对于狗来说,只有它面对更加强大的对手时,才选择后退,步步为营,是什么使得他们如此胆怯呢?我躺在床上立刻感到恐惧,一种莫名的害怕感占据了我的内心,我用手推了推睡在身边的小杜,小杜同死猪一样,动都没动,我只好再去推小杜那边的小林。
就在这时,中间的间隔墙被大声的敲响,并传来吴老太的喊声“尤三、尤三,快起来,狼来了!”
“尤三、尤三,快起来,狼来了!”
声音之大,就像在同一屋内呼喊一样,我们整个屋内的其他人顿时都从熟睡中醒来,带着不知情的懵逼,只有尤三迅速穿戴好,冲了出去。
此刻,外面已乱成一片,狗的狂吠声夹扎着大鹅嗷嗷的惊恐声,还有猪圈里猪的乱窜声相互倾轧。当尤三冲出屋门的时候,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一声敲击铜钟的巨响猛然传出,钟声宏大在山谷里的回声幽远,久久不息。
钟声一响,方才包围房屋的哀嚎声,立刻远去,声音渐稀。但仍不时传来一两声长长的低吟。
尤三回到屋里后,示意大家睡觉,说这是经常事,昨天下雪天,狼也无处觅食,来偷袭住户了,还说今天来的多,有七八头,周围都是发着绿光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没准一会还来。你们别担心,来了我出去,你们不用管该睡觉睡觉,还说这地方动物多,除了狼还有野猪、狍子,黑瞎子,黄皮子等好多种。
尤三顺便在炉子里加了些烧材,以使室内更加暖和,便和衣而卧在炕上。
其他人见尤三躺下,也不多说,也纷纷睡下,这时我感觉到困乏至极,倒头就睡着了,以后发生的事就一无所知了,但是隐约感到狼群又来了。
天亮了,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尤三已经起床了,我抓紧穿好衣服,走出屋门时,正好撞见他挑水进屋,这已是第三趟了,水缸里满满的,昨晚挑的水早已用完了,想装满缸必须三挑。吴老太和吴师傅正在做饭,不太宽敞的厨房里,雾气缭绕,吴氏姐弟俩在水汽腾腾的锅灶旁忙来忙去,不亦乐乎。
吃过早饭,尤三就开着四轮车出去了,我们都集中到老板的卧室里,老板的卧室比我们的北屋小,炕由中间隔成两个空间,两边约各有3米长。在吴老板宿寝的炕边附近的地方有一个办公桌,吴老太就坐在炕边上,由办公桌里拿出钱来,交给那位司机。司机客气一番后,就和吴老太道别了。回头和我们说,好好在这干,回家的时候,老板给我信,我来接你们。这就是一句套话,天知道谁来接我们。
送走司机后,吴师傅就拿进了四把斧头和两把铁锯,指导我们安装上斧柄,并把铁锯锉伐得锐利无比。这些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无他!为手熟耳。
很快,斧头也锋利无比了,铁锯也尖锐超群了。然后我们每人扛着一柄长斧,带着两把铁锯跟在吴师傅后面出工了。
踏出房门,偌大的农场就展现在我的眼前。农场周围的丘陵漫岗充满着神秘曼妙的美丽,特别在刚刚覆盖上一层洁白的雪衣之后,更加的圣洁绝艳。那些披着雪花的树木,摇曳在远方,犹如素装的姑娘一样向你招手。
房屋建在靠北向南的破面上,坡下约有一里地处可见一泓清水,在昨晚的寒流下已结成薄冰,但绝对是雪后结成的,而且绝对没有来时路面的冰厚。
以这一泓清水为原点,周围便是隆起的山丘,但山丘坡度十分缓和,坡的上面长满了杨树、白桦、柞树、榛子等阔叶树种,这些次生林树种繁多,密布其间。这个盆状的地形自然形成了盆底的积水,这一泓清水俨然一个小型水库。
我们向西而去,远远看见尤三开着四轮车在不停的打着转转,具体干什么就看不清了。
我们穿过田垄被带到西南角的一片林地,吴师傅指着这片林子说道
“从这里开始,到上面的坡顶,所有的树全部砍了,不要乱扔,把砍下来的树头码成一堆,晒干了好做烧材。”
“这也太可惜了,多么好的一片林子”小林倍感惋惜,随口说到
“这里已经批了,毁林开垦项目,想得到这个项目可不容易,没有上级批准你砍树那可是犯法。这里总共有十几垧林地,东西南三面都有一些,我们啊,干活时看着林边的标示,不要越界。越界那可是要重罚的。”
立柱若有所思的问到,“怎么不用割灌机呢,割灌机清理这样的小树非常快”
吴师傅就道“哪有啊,买一台割灌机得多少钱?还是人工划算”又道“更何况一共就批了这十三垧地,不值得买割灌机,如果你们有的话,带来也行!”
“你怎么不早说呀,我就有啊,用割灌机又省时又省力。”小杜接了一下。
过了一会,见没有人说话了,吴师傅命令到“那就开始吧,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尤三”他用手一指,北面不远处,尤三还在那里开着四轮车画圈呢。看来吴师傅也是一个狡猾的狐狸,就这么一指,把自己的工作立刻转给尤三了。
这就是打地场子。四个人四把大斧头抡圆了,树木就一棵接一棵倒下,顷刻间雪地铺满厚厚一层倒木,倒木被码成高高的一排,就如同储木场的楞剁一样,所不同的是没有削掉倒木上的枝桠罢了。遇到粗壮的树木,两把铁锯就起作用了,锐利的铁锯在树根部飞速拉动,木屑飘舞,芳香弥漫,沁人心脾。
住惯了林区,闻遍了大山气息,唯独对木质透出的芬芳有特别的爱恋。看样我这一辈子,还真不后悔当了一名采伐工。想到这里,我不禁摇摇头。
“吃饭了,吃饭了”
远处传来呼喊,我猛一抬头,看见尤三正向这里摇晃着手臂。我赶紧叫小杜他们住手。我们四人便向尤三方向走去,我们离尤三大约有300米的距离,穿过小道,很快就到了,小杜抢先问到“三哥,你在干哈呢,怎么在这里转了一上午圈呀?”
“你看,我在压黄豆呢,完事了,下午就收起来了”
“马上到吃饭点了,家里一般都是12点钟吃饭,现在是11点50了,我们往回走正赶上开饭”尤三点拨我们。
小林有些疑虑,问尤三“三哥,吃饭不用叫吗?为什么不敲钟呢,如果在家里敲一下钟的话,我们肯定能听见的”
“兄弟!那钟可不是随便敲的,狼听惯了,就不害怕了”
一行人,向住房走去。路程约有一公里,可以看见一公里外的住房炊烟袅袅,白色的烟雾映衬在白雪蓝天之中,分外和美。
“看没看到野兔的脚印,你们干活的那片林子,野兔最多,夏天时,陆航在那里套了5、6只野兔呢,我没时间套,你们看看脚印多不多,多的话我教你们怎么套”尤三边走边说。
立柱马上跟上尤三的话题说“脚印不少,我也发现了,有大有小,小的好像野兔的,大的不知道是什么的”
是不是野猪的?我心里这么想着,就到了住所。
7.
下午,我们又回到西面山坡,拿起板斧砍伐这片山林了,一边砍着,一边谈论着。由于上午用力太猛,大家的手不同程度感到疼痛。握着斧把的手都不敢使劲了,砍树的速度明显慢了。
小林还在对上午尤三的话念念不忘,就问立柱怎么辨认野兔的脚印?这里真有野兔?立柱就滔滔不绝地讲开了,从他第一次进山到他第一次套野兔,讲着讲着就讲到套狍子上去了。
小林没打过猎,不懂根据足迹追踪动物的技巧,也辨认不出孰是孰非。野兔的脚印,林鼠的脚印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脚印而已。其实这个我是懂一点的,常年的山里工作,使我对动物的脚印略知一二。看得出小号的脚印是野兔的,因为在那一行新脚印下面,还有一行被雪覆盖的路径。俗话说狡兔三窟,狡猾又胆小的兔子,不光有多个洞口,就是平常走的路都只走熟路。所以它一定是野兔的脚印,而那个更小的脚印,步频很小且有着两个清晰脚趾印的,必然是林鼠的,那个大的就有点蹊跷,不知道是不是野猪的,如果是,怕是很麻烦。
小杜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时不时望向北面的尤三。看得出来他对尤三发生了兴趣,不仅是他,我们所有人对尤三关注度也在上升。他的确是一个神秘的人物。
生在加格达奇的采伐工,为什么会到这里做长工?确实有点不可思议。因为这之间不仅是劳动方式的改变,更是生活方式的改变。
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上,看不到有什么亲属关系,但是能看出来尤三在吴老太眼里绝对是需要管理和约束的对象。而尤三却把这里当成家,任劳任怨,不记得失。
小杜凑到我身边说“你看,三哥这人真能干!你说他和老板啥关系?”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问他自己不就知道拉。”
“你说是不是老板的干儿子?”
“我看不像,谁会让干儿子干怎么多活呀”
“也是,会不会是他家的女婿?”
“这倒是挺像,一个女婿半个儿,女婿在丈母娘面前总得好好表现表现”
正说话间,就听小林啊的一声,大家顺着声音看去,看到有两个动物摇晃着向我们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两只大耳朵扇乎着,身上的毛很长,黑色,腰部有一圈较宽的白杠,外貌和我们家养的猪相像。
我立刻问立柱是不是野猪,因为听他刚刚讲了见过野猪的事。立柱斩钉截铁说道“是野猪!”
在场的所有人一听到是野猪,顿时慌了,扔下斧头就跑,就见立柱大喝一声“别跑,野猪会追你,拿起大斧别动,野猪看见人,它自己就会跑掉”
此时,野猪越走最近,根本没有逃跑的迹象,已于我们近在咫尺。
近了也看清了,两个猪并不大,还是两个幼猪,看上去每只约有一百斤重。
“别慌,是小野猪,我们用斧头绝对能搞定它俩”
“围上,快”大家刚才还哆嗦着,现在一听能搞定都来了精神,马上捡起斧头,迅速包抄过去。
小猪突然听到前面有动静,抬起头,看到迎面而来的几个人时,马上一拐,一个直角弯向北窜去。
大家呈半圆形向野猪包抄,速度如电,立刻超过野猪,将野猪围在当中,说时迟那时快,小杜抄起大斧猛的向他前面的野猪砍去,如果这一斧砍中野猪的头,野猪必然跑不了多远而后流血死亡。但是这历史性的一幕就瞬间逆转了,也许野猪感到了危险的一刻,有了生命即将结束的预感。这就是动物的本能。野猪突然刹住脚步,猛然掉头向后冲去。迎面撞上向它急行猛砍的小杜,小杜顿时被撞得飞起,飘过野猪身体,然后一脸抢到雪地之上。大斧也脱手而飞,在空中翻了一圈,掼到一棵大树上。却见那头野猪撞翻小杜后又转了一圈,向北追赶那一头野猪去了。
人性最是疯狂,此刻躺在雪珂中的小杜竟然被人们忽视。大家都在手拿板斧对野猪穷追不舍,而野猪越跑越远。
北边干活的尤三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也拿着叉子向这边跑来。
立柱见此情景,立刻喊到“三哥,快!截住!小野猪”
就见尤三立刻锁定野猪的方向,马上赶了上去,当他看到野猪的时候,就站住不动了。然后向我们喊到“别撵了!东家养的猪”
东家的猪?家养的?为什么这么像野猪?所有人停住脚步,捂着狂跳的小心脏,筋疲力尽,一个个趴倒到雪地里。接着,大家看向立柱,爆发出一阵阵笑声“野猪哈哈!你家的野猪哈哈!”
笑声此起彼伏,惊动了远处的雪山。远处的雪山传来一串串笑声。
尤三哥,这就是我们刚刚接触两天所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你在幽冥的家冢里,外面一片美景。真是山光影水色,碧树照清幽。朝看云雾绕峰,暮听柔风撩水。你的日子没有了劳累,但是也缺乏了笑声。
那晚回家的途中仍然笑声不断,立柱从此就成了我们的笑料。尤三和我们一起往回走,边走边聊,他说你们真想吃野猪肉的话,回去和你们老板说,地窖里有两头野猪的肉冻着呢。刚入冬时抓的。你们都能吃到。今年野猪特别多,很多黄豆地被拱得乱七八糟。
晚上饭菜上桌时,仍然有两瓶散白酒,还是上回用过的酒瓶,却没有上回那么多了。自此再也没有免费的白酒了。这些酒的费用将由工资中扣除。但是我们还是邀请尤三,尤三也从不客气。每当他回到住所后,挑完水,劈完柴,喂完猪,喂完狗,喂完鹅。他就会烧开一壶水。我们就围坐一起吃饭、喝酒,喝着茉莉飘香的茶水。一天的疲劳也不翼而飞。每到这样的时候,尤三就开始讲述他来这个农场两年多发生的趣事,虽然他没什么文化,都用大白话,说的倒是声情并茂,有声有色。
8.
这天清晨,我听到尤三起床的声音,就觉得自己也不想睡了,从大炕 爬起来,穿好衣服,也起了个大早。看到尤三去炉灶生火,我一时兴起,便拿起门后面的水桶和扁担去挑水,一出屋,便觉一股劲风吹过,刺骨寒意突然袭来,立刻打了一个冷颤,好冷!心里说,尤三每天就是顶着这样的寒流去挑水的,我可不能露怯,被人看不起,必须坚持。于是我强忍着风吹如刀割般的脸痛,向着远处的河边走去,脚下风卷着细碎的雪屑不时飘起。
离开院子不远,这条挑水的小路就不再平坦,路上出现一高一低的垄沟和垄台,就像走在火车道上的枕木一样,不敢快走,极容易崴了脚。这样眼里瞅着垄台,低着头,一小步一小步向前走,走了好久到了河边。见取水的冰窟窿口已封冻,又看见边上有把斧头,于是拿起斧头,把那个窟窿砍开,将水桶顺下去,灌满,提将上来,再重复一次,灌满两桶后,挑在肩上。只觉得肩上好重,脚下好滑,水桶里的水在不停的晃动下溅了满地满身,满满的两桶水不一会就剩下两个半桶水了。我亦步亦趋边走边想,下回打死也不来挑水了。
当我挑着剩下的半桶水回到房屋时,尤三看着我的模样就笑了,问到“好玩吗?”我看了看他,使劲摇了摇头“不好玩,真的不好玩……”
这天在砍树时,一直想着挑水的事,这么不容易的事,尤三却在不声不响的做着,他一天要挑六趟,还要干很多很多琐碎的事情,除此之外还要同我们一起工作。难道他是铁打的?这得有多么强悍的身体,还有一个多么强大的内心世界来支撑。他一定有不寻常的经历,但不知这位尤三哥都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
干活的时候,小杜向大家宣布了个秘密,他说“明天尤三哥要去大杨树城里了,咱们需要买点东西吗?”
这个小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口一个三哥了。叫得跟亲人似的。
立柱凑过来问到“你听谁说的,消息挺灵通的呀,这么重大的事都被你窃听了”
“我早晨听吴师傅和老板谈话时说的,要让三哥把房头的黄豆拉到城里去,当天去当天回,还要带走一头野猪的肉呢,还听老板说把装酒的大桶带上,回来再装满一桶给我们喝,还说了,我们几个干活都挺好的呢”
“野猪肉带给谁啊”立柱就问到。
“带给你!那不可能,我猜带给她儿子和姑娘”小杜解释到。
“那也未必,也许带给村长也未可知,反正不会是我,哈哈!”立柱自嘲了一下。
“有自知之明,你还是看好山里有没有野猪吧”小杜竖起大拇指,但绝对不是赞扬的意思。
“是啊!快看!山坡上有两个小野猪!哈哈”。小林在几米外也打趣立柱了。立柱挤了挤眼睛,又撇了一下嘴角,不说话了。
果然,吃中午饭的时候,老板问我们要捎点什么东西不?有人去城里,捎什么都写到纸上。于是我把早商量好的物品名称写在一张烟盒上,递给老板。心里说:早就知道尤三明天要去城里送黄豆的事了。
都说七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可是老板的话也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她那笑容可掬的脸也能说变就变?
当我们拖着疲倦的身体,踩着细碎的月光回到住所时,尤三已经离开农场多时了。就在我们下午砍树的时候,尤三和吴师傅就已经把黄豆装上车,并开向城里了。
当我们围住圆桌,端起酒杯的时候,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油然而生,尤三已然成为我们的三哥了,短短几天他已经成为我们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两口酒下肚,索然无味,小杜竟然到前屋把吴师傅请了过来。大家给吴师傅满上酒。小杜就急着问吴师傅“尤三哥什么时候走的?今天回不回来?”
“四点就走了,开四轮到古吉里镇得俩仨个钟头,今晚就住在古吉里了,明天早上和吴娇娇一起去城里。吴娇娇你们都见过的,就是我表姐的姑娘。”
我一下想起,那天在古吉里镇吃饭时见过的胖女子,体态丰盈,颇有点姿色。难不成尤三哥还要追求她?吴师傅话里话外确实透漏出这样的意味。可是我听说她还是一个离过婚的人。
“尤三哥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我顺势问了一句,也不知道吴师傅知道不知道。
“这就话长了,我也是听表姐说的”吴师傅开始说起了。
9.
吴师傅开始了郝三的传奇故事。
“这话说时已经很早了,那时尤三在加格达奇林场生活,是东北农村人,跑盲流去的加格达奇,初期什么活都干过,什么清林呀,什么采伐呀,什么倒套子呀,样样都行,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劳动能手,人送外号尤三郎”
“尤三他的家很穷,他挣得钱都寄给家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二十七八了还没有结婚。在工作单位的帮助下,在加市的边缘盖了一个小房,生活有了改善,还有了对象”
“事情往往不遂人愿,就是那年他锒铛入狱。打死人了,死的这家后台硬,尤三吃尽了哑巴亏”
我们都在倾听吴师傅讲述,寂静无声,吴师傅也感觉话题沉重,赶紧招呼大家喝了一口酒。然后又接着说起尤三的故事了。
“尤三家邻居有个姓朱的,家长是护林队长,膝下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在护林队上班,是个护林员名字叫朱力民,这个朱力民是个有名的小混混,爹有权,他就被安排在入山的岗卡值班,轻松自在,工资一分不少开。”
又是官二代,不知怎么了,一提起官二代,小林就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就骂开了“这些王八蛋,真能坑爹呀,惹不起!”
吴师傅还想说下去时,隔墙传来老板吴老太的声音“别唠了!快去看看缸里的水够不够,明天早上要用的!”。声音很大,里面藏着责备,不知吴师傅是做错了还是说错了。
吴师傅做过国企干部,自然聪明过人,不可能听不出来表姐的怨怒,立刻就说“兄弟们,不陪了,那边还有工作没完呢,剩下你们就慢慢喝着。”说完推门出了北屋。
“三哥可能……”
“打住打住,别说了,没看老板都急眼了”
小杜刚想开口,马上被立柱给噎回去了。
小林还对朱力民掐住不放,骂个不停。
小林原是林场技术员,在工作中兢兢业业成绩斐然,如果林场有什么任免,他是首选提拔的对象。人若是春分得意时,什么都顺,正赶上那年副林场主任离休,他的机会来了,整个林场他是不二的选择。
在他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新的挑战时,公司王总经理的儿子调来了。虽说王总经理的儿子对林场的管理还不熟,但是人家是对口大学毕业的,文凭高出小林一筹。没办法,林场只能推荐王总的儿子当了副主任。小林空欢喜一场。从此,小林对官二代恨得咬牙切齿。
10
这几天,大家还是遵循老程序在西山砍树,没有什么新鲜事可说,只是树快砍完了,吴师傅正在规划南侧的地段。南侧和东侧地块都很大。西侧这块是最小的。
尤三那天回来后,一直都乐呵呵的,半夜都能笑出声来。小林、立柱说三哥这是疯了,只有小杜了解三哥对大家说“快喝上喜酒了!”。
正像小杜说的那样,不久一辆吉普车把吴老太的大女儿送来了,农场土院里多了一位貌美、白皙、长发、又丰腴的美女,顿时欢快起来,尤三围在美女周边忙的不亦乐乎。
下午,西侧的地场子就要完工了,大家都在努力砍着,争取别留下尾巴,不想把工作拖延到明天。
尤三带着美女在林子里徜徉而来,被立柱看见,立柱转过身推了推小林。小林大喊大叫起来“野猪啊...野猪...”。尤三立刻警觉,然后向小林一笑,把手里的树枝撅断甩了过去“我让你野猪来了,我让你野猪来了”然后调节方向向回走去。
吃晚饭的时候,没见到美女,尤三也跑到吴老太那屋了,吴老太不停和尤三说些什么。好像关于她女儿吴娇娇的事情。
晚上尤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睡觉的,肯定很晚,我早早就入眠了。
在向南坡的林子走路的时候,小杜悄悄告诉我:昨天下午,尤三把美女送到东边的一个农场里了,一晚上没回来。那个东场比咱们这个大得多。尤三的情敌就在那里打工。
“谁是尤三的情敌呀,这些事听谁说的?”
“吴师傅早晨说的。我早晨问他‘尤三哥怎么像霜打的茄子了?’,他就把他们的事说给我了”
这个吴老太的女儿今年30岁了,随她妈的姓,离婚多年了,脾气颇大也很矫情,对婚姻的世界观和正常人们不同,导致她感情泛滥,尤三不知道怎么就看中她了,然而吴老太的女儿吴娇娇并没看上他,却看上了夏季在这里打工的陆航。陆航是转业军人,个头比尤三还高。两个人争夺老板的女儿,甚者大打出手。看得出来尤三是一心一意的,而陆航心猿意马,玩玩而已。
昨天,老板的女儿说要到东面那家农场看望陆航,老板立刻反对,但是女大不由娘,有些事也管不了。没办法只好让尤三开车送过去,尤三带她在树林里聊了半天无果,就开车将她送到那家农场。
吴大小姐一到那里,立刻告诉尤三,说今天不回去了,要在这里住几天,让尤三转告他娘。尤三劝不了,默不吭声回去了,回去后就变成霜打的茄子了。
“哎,这种事,谁有办法”我自言自语道,谁的心里没有一个女神,还是现实一点吧。这个事上,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有两天,尤三都没到我们这屋吃饭,每次都是在老板的开导中吃完的,受益非小还是受益非大,谁也不知道。
这天早晨尤三刚走出屋门不远,小杜追了过去,告诉了他昨天晚上看见的一幕:一个健壮的男人骑了辆摩托车,车上正驮着吴大小姐,摩托车停在吴家农场大院中,大小姐下车进了屋,一会又走了出来。然后就和那个男人绕着房屋转来转去,口里还“大黑、大黑”叫个不停。最后好像什么也没找到,驮着吴大小姐就顺着我们来时的路走了。
“走了,回城里了”尤三像是对小杜说又不像。
小杜问尤三“大黑是什么?是不是那条大狗?”
“就是那条大狗,陆航带来的。在这里住了半年,陆航临走时怎么叫牠也不回去,就绕着房前屋后跑,抓也抓不住,都来找好几回了。这次没弄回去,用不了几天还得来找。”
南坡的活可没有西坡好干,主要原因是南坡从早到晚都没有向阳面,总是阴面,树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工作地点阴冷无比。
干活的时候小杜问我吃不吃狗肉,我心里明白小杜要干什么了,他是要给尤三出气。我就说“闻到狗肉香,和尚都跳墙,何况我这个俗人了”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尤三被请了回来,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他这霜打的茄子一杯酒下肚好像缓过来了。提起吴大小姐,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夸赞和垂涎。看不出一点不满和怨恨的成分来。
小杜给尤三斟满酒,碰了一下“三哥,那个陆航是不是有点狂?一条狗不往回领,总在这里吃,你还得喂它”
“是呀,那么大的狗,半年得吃掉多少钱?他要领走咱们这不就亏了吗”立柱附和着
“那怎么办?咱是长工就干这个的呀”
“它要是死了!你不就省事了吗!”
“那怎么可能?一个活蹦乱跳的大狗说死就能死吗?”尤三并不知道小杜在打狗的主意。
“想让它死,办法有的是,只要你点一点头”小杜把事突然摆上了桌面。
尤三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忙说到“不行不行,那条狗弄死了,太可惜了。那不是普通的狗”
“个头这么大是不是德国黑背?”
“不是,好像俄罗斯的高加索狗,你看毛挺长的。”大家胡乱猜测。
“都不对,高加索狗没有黑色的。这是地地道道的北方黑狼犬,个头大毛也不短,国产名犬”尤三解释到,“现在可不多见了”。
“再不多见,也不是你的,有一天叫他给带走了,你可是白喂了半年!”小杜说
“是农场养大的,就得归农场吃肉,要不明天问问老板,只要他点头,后天就吃狗肉”立柱也说到。
我见这种情况就赶紧说“尤三哥,你别着急,明天问问老板,狗粮不多了,看看黑狗还喂不喂了,她要说不喂的话,就让小杜跟她说杀狗的事。她要说还接着喂,等陆航来了牵走,你就接着喂呗”
尤三见我说的有理,也没有反驳。
11
第二天早上,我刚睁开眼睛,就看小杜已穿戴整齐,走出了屋门。我没有穿衣服,趴在被窝里竖起耳朵听小杜要干什么。
小杜走出房门的声音传来之后,好久没听见进来的动静,大约10分钟后,才听见小杜大呼小叫跑进来,对着做饭的老板说到“大姐,狗食不多了,够一个月的了,那条大狗吃的最多,差不多一半都叫它吃了”
大姐?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就大姐了!哎,这个小杜,一天的节目最多。
一会,吴老太的声息传了近来“尤三啊,你看看去,狗食不多了,先保证自家狗的使用,再给大黑。如果实在不行就把大黑撵走,这个陆航,整个狗就是不牵走!”
尤三答应了一声,开门出去了,接着从房外听见尤三打狗的喊声“滚...走开...”
屋内又传来小杜的声音“大姐,三哥把狗给撵进山里,狗肯定被狼吃掉,被狼吃掉还不如咱们吃了呢”
吴老太似乎看透了小杜肚子里的小九九,一只手拍在小杜脑袋上骂到“臭小子,你是不是想吃狗肉了”。接着又对小杜说到“也对,狼吃看不见,你吃还能多干点活,你看着办吧!”
“好了大姐,交给我了!”小杜诡计得逞。殊不知,这些事吴老太早就看到眼里了。
南坡虽然开始几天了,但是进展缓慢,没有阳光照耀的树根特别坚硬,斧头砍上去就是一个白印,不往木头里吃,砍了一会就全身冒汗,必须休息一会。风从北面吹来,沿着汗腺径直钻进体内。冷是发至内心的。
小杜整个上午都没有说过话,他在琢磨怎样抓住那条黑狗,大黑凶猛异常可不是好对付的。
立柱知道小杜想什么呢,就逗小杜“哎,你们说陆航再来找狗,找不到怎么办?”
“就说小杜给变没了呗”说完小林笑个不停。边笑边说,我给大家讲个笑话:
“说呀,在苍茫的海上,有一条游轮。游轮上,魔术师正在给游客表演着魔术,可是精彩的魔术表演完之后,总被一只鹦鹉把秘密说破,魔术师非常生气。对鹦鹉说:不服再给你们变一个更难的。这时海面狂风大作,一个巨浪把游轮掀翻了,游轮沉入海底。魔术师抓到一块门板漂浮在海面上,旁边的鹦鹉不停的问:我服了!我服了!你能告诉我把船变哪里去了吗?”
笑话讲完了,大家都乐了,问小杜“我服了!你要把狗变到哪里去?”憋了一上午的小杜也笑出了声。
晚饭前,小杜和立柱找来了一盘旧钢丝绳,把它拆开,做了很多套子,特别做了一个较粗的。然后两人拉着尤三在屋外面捣鼓了半天才回来。
这个晚餐没有人喝酒,吃完饭就躺下睡觉了。我习惯晚上看小说,看了一会《诛仙》,也睡着了。
深夜里,星星和月亮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接替它们的是稀疏的雪花,一个黑影从房后的林中窜出,两只发光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下。抬起一条腿把尿浇到房跟下,想从房右边的小道进入前院,路过一处狭窄地段,便使劲挤过去,但是牠刚挤过去就觉得不对,立刻往后退,但是晚了。一个钢丝做的套子已牢牢套住了牠的脖子。
立时,从屋里闪出三个人影,拿着手电、木棍。
早晨起来,门外白雪皑皑,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被掩盖得丝毫不漏。
小杜从炕上爬起来,伸伸懒腰。听到雪下得很大,立刻说到“老天成全呀,真是个吃肉喝酒的好天气”接着又得意地问我“大海,你知道我把大黑变哪里去了吗?”
12
下雪天是喝酒天。
这一天没有出工,小杜和立柱忙着给狗拨皮,摘除内脏,肢解狗肉,炖狗肉。忙得不可开交。两个小时后,满满一口大锅的狗肉开始加水炖煮了。
小林陪着尤三挑水、劈烧材……
只有我呆在屋里看着《诛仙》小说,悠哉悠哉。没有帮他们忙。
又两个小时过去了,估计狗肉也熟了,满屋子都弥漫着肉香。我们迫不及待摆上炕桌,倒上酒。捞上一盆狗肉。开始大快朵颐。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小杜问尤三“三哥,加格达奇有个叫朱力民的小混混,欺负别人时被打死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尤三蓦地立起身,须臾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后说到“既然哥几个都知道了,我也不隐瞒。朱力民死的那件事是我干的,但这事真不能怪我,可是...哎...”
看样这事挺复杂的,他没有说下去,他不想说下去,必然有原因。我们也没法继续追问,还是让他保留这个秘密吧。
酒还是要喝下去,于是换了个话题。陆航和他的北方黑狼犬就成了下菜的主题。
南坡的林子在不停地缩小,这几天有狗肉的增补,干劲平添了不少。每天出门时,小杜都带着狗肉。当休息时点上篝火,把肉再烤一遍,招呼大家前来分食。
尽管大家都在努力,可是进度还是不能让老板满意。下午的时候尤三通知大家早些回去,包野猪肉馅饺子。
当我们回到住所时,老板已经开始了前期工作,将野猪肉放至炉台边化冻,还把饺子皮的面和好放在炕上醒着。只等大家回来开始。
一会功夫,野猪肉解冻,吴师傅开始制作饺子馅了。我负责擀皮。除了外面干活的尤三,所有人全部下手,一顿野猪肉饺子很快大功告成。
吴师傅把两个炕桌拼到一起,就出去喊尤三回来吃饭了。等尤三进屋时,酒菜饺子已全部就绪。
吴老板举着她的半杯酒开始说话了“诸位小老弟,这些天,都辛苦了!今天我特意感谢你们。希望大家早日完工。”
开宗明义,吴老太这句话,立刻告知了吃野猪肉馅饺子的真正意图。明摆着是嫌进度慢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辩论起来,有说天冷活难干的,有说方法简单需要换机械的。总之一句话:再加快速度实在是难上加难。
吴老太听着听着就笑了,这回的笑和以前的微笑大不相同,怎么看都带着阴森恐怖的样子
“我不管你们难不难,必须在十天内将全部树木砍完,如果砍不完,我也不用你们干了,再想别的办法”吴老太最后说到。
果然是个女强人,掷地有声,说一不二。这次野猪肉馅饺子的中心思想就是要炒人。尘埃落定,不可更改。
吴老太为什么突然向我们发难?吴师傅给了我们一个说法,他说,本来吴老太还想再申请些毁林开垦的面积,但是管理人员来查看实情时,发现去年批下来的地块还没干完,就没有答应。再有从明年开始,政府以保护山林为目的,停止对毁林开垦项目的审批。
“靠,这不就是拿我们出气吗?还等什么十天,明天咱们就走吧”小林有些不忿。
晚上,没有心思看小说,心里乱成一团,想着该怎么办,就问小杜“你说咱们现在走还是十天后走呢?”
“我觉得现在就走,越快越好。反正现在走和10天后走都干不完。”
我又问立柱怎么想的,立柱直接说到必须十天后回家。理由很简单,就是工资,现在走工资肯定难要,十天后走,老板应该把工资给准备好了。你说是不是?
这正是我想的问题。如果现在走,吴老太必然以事出突然为由,不给发工资,或者克扣工资。
眨眼的功夫十天就过去了,这些天小杜和吴师傅走得挺近,可能是告别的节奏,小杜还整天三哥长三哥短的,可是尤三并不买他的账,故意疏远他。临走前一天吴老板把我们叫到一起,说现在手里没钱,先给大家一些路费,余下的工资,由吴师傅给带回去。明天由尤三开四轮车送你们到卧罗河坐车。
一大早,都在整理自己的行李物品。尤三走进来,每人发了一盒羚羊雪茄烟,说“这是三哥压箱底的货了,别的没什么可送的。今天老板让我送大家,但是我只能给大家送到卧罗河,再远就不让我管了,你们做好准备”然后用眼睛瞅了我一眼。
这是提醒我什么呢?我一时也想不明白。
13
大杨树的山林绵延起伏,在朝阳下,雪峰折射出姹紫嫣红的光芒。四轮车行进在凸凹不平的山路上。由于小杜没有把全部的行李都带回来,引起立柱的好奇,就问小杜“你怎么不要行李了,还想来呀?”
小杜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吴师傅让我过段时间来一趟,给他帮个忙...”
这时我突然瞥见开四轮的尤三笑了一下,那种鄙夷的嘲笑一闪而逝。我吃惊地呆住了,难道这里还有什么插曲不成?
这条山路曲曲折折向南延伸,两边是密密匝匝的林带。路面上不时有结冰的小河被车轮撵过,还有被风吹来的积雪阻碍在路上。由于来往的车辆很少,路面十分莽荒,四轮车随时都可以搁浅。
卧罗河,位于大杨树南端,是一个以种植大豆为主的村镇。虽然大家天天说着‘卧罗河’,但是是不是我写的这三个字还有待核实,权当是吧。
尤三握紧方向盘,一路披荆斩棘、爬冰渡雪,来到一个村镇,村镇在群山掩映下,显得很是瘦小凌乱。大客车站就在前面不远了,车站门前有一条公路伸向远方。
四轮车停靠到公路边,郝三用手指着大客车站说“车站到了,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老板说过,不允许我再送到其他地方。一是路难走,回去太晚老板怕出事,二是农场库存柴油不多了,老板怕费油。有什么困难的话,你们自己想想办法吧。”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总不能让尤三哥跟着挨骂吧!何况尤三还处于寄人篱下的生活境地。再者说了,都送到车站了还能出什么事?我赶紧上前握住了尤三的手,摇了一下,
“没什么困难了,谢谢三哥了,如果有机会,我们再来看你吧”
“这种机会可不多,如果不是上这里打地场子,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认识不了。你们离开以后各奔东西了,再见到那可是真心不易了”
“啊,不过,小杜还能再见到,哈哈!”说到小杜尤三就笑了。
“会的,如果有缘肯定能!三哥,这样你就往回赶吧,路实在难走,又是你一个人,没人帮你!”
在大家的目送下,郝三开车返回了。
我们扛着大包小包走进了车站大厅,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买票窗口也紧紧关闭着,窗口内一个人在打扫卫生。
我敲了半天玻璃窗,里面的人才向我们看了过来,然后就说到“你们要买票吗?明天来吧,今天的车都走了。我打扫完就关门了。”
“车都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有半个小时了,你们怎么才来?看来你们不是本地人,这可不好办了,这里没有旅店,要不你们到七连去坐车吧,往东走。哎!路太远了,走路的话得两个小时呢!”
“两个小时?”我重复着她的话,大脑嗡的一下,懵了。
此时的我们才真正体会到身在异乡为异客的难处,怎么办?在客车站踯躅多时,别无良策,扛起行李往外走。
刚走出门口,我就愣住了,尤三正从外面向客车站里走来,看到我们就喊“快上车,我送你们到七连!”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正着急呢!”
“我碰到一个本村人,还好问了一下,才知道。那人说可以到七连乘车……赶紧上车!”
我上前抱住了尤三,眼泪差点流出来。
通往七连的路是公路,四轮车跑起来飞也似的,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坐在车上我脑海里出现了多个画面,画面中尤三被老板骂个狗血喷头。
大客车到达七连的时间是下午四点,我们的时间很充足。在送尤三离开的时候,一股兄弟之情油然而生,难舍难分的情愫侵袭了我的内心,我搂抱着尤三送他坐到驾驶座位上。尤三对着我的耳朵悄悄说了一句话:小杜叛徒。我突然间豁然明朗了。
尤三分别和立柱、小林搂抱一下,深情地说“我们有缘还能再见”。又和落单的小杜招了一下手,开车离开了车站。
我这么多年在外打工,见过的人多如牛毛,第一次感觉到和一个陌生人如此的留恋不舍。也从心里由衷祝福他的生活越来越好。此次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回到甘河不久,小杜带着割灌机重返大杨树。立柱找到我,满怀愤怒骂着小杜“这个王八蛋,他他妈的把我们都卖了,自己干去了!”。其实,这件事我已经释然了,不得不承认,小杜的确是有当老板的潜质,大凡当老板的人都会挖朋友的墙角。
尤三哥,那时我们就这样分手了,茫茫人海中相遇,已是缘分非浅。但在漫长的人生旅途当中,我们都是彼此身边匆忙而过的路人。又有多少人还能记得,那些和自己打过几天工又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忘记是迟早的事而已……
14
三年后的一个七月,正当我沉浸在家乡繁花似锦的夏季时,接到一位老朋友的电话,邀请我到十二站工作,他的一个远方亲戚在那里建了一个单板厂。
十二站,是加格达奇的一个林场。十二站的由来和慈禧太后的一段传说有关系。据说慈禧太后当年为了敛金,在加格达奇沟里寻找金矿,每走一个地方,就命名一个站,这样从一站、二站,一直命名到十八站。十二站就是其中一站。
小林外出,没有去十二站。我和立柱在加格达奇车站与那位朋友汇合,一起坐上了开往十二站的大客车。
大客车在平稳地向前行进,路两边山高林密,树木挺拔。这和甘河的树种相差无几。到达那里需要四个小时。
十二站林场东侧,一排刚刚盖好的木板房分外显眼,有几个人正在忙碌着,有的在安装机械设备,有的在清理场地。我们很快就加入到这样的工作当中。
单板是组成胶合板的基本材料,当时比较常用的三合板、五合板都是由单板胶合而成,是比较优质的板材。在十二站生产单板的原料是桦木和杨木。这些木材,很多都是弯曲度很高,无法成为主流销售品的木材。而最终被截成木段,做为加工单板和包装箱板的原料。属于剩余物利用。
我被安排在切板间工作。上一工序是旋切。旋切下来的单板被送到我这里,经过筛选,被剪板机剪切成规格不同的小片单板。然后再由下一程序的工人烘干晾晒,最后打包运走。
我的工作虽然不累,但是很忙,手和脚不停运作才能完成。立柱在车间外归楞。有时给木头段拨皮,木段中根节居多,皮厚如茧,几天下来,手被磨出了血泡。
这里的木段完全靠林场供应,是去年冬季抚育伐的产物。每天由储木厂拉回。有时桦木和杨木少的时候,就会断流,一遇到断流,工厂就停工了。
每遇到停工,我和立柱便到林场北部的一条大河里钓鱼。这条河的上游是加格达奇河,下游流入嫩江,河水清澈见底,鱼儿种类繁多。河里有一种叫蝲蛄的水生动物非常多。蝼蛄在这里又叫东北小龙虾,或长白山小龙虾,在河里是呈灰白色,用水一煮立刻变为红色,味道鲜美。我们常常把钓来的鱼作为钓饵来钓蝲蛄。蝲蛄很好钓,我基本上用一根鞋带系上一条鱼,把鱼放到水中的杂草或乱石之中,但是必须用眼睛可以看到,当蝲蛄从杂草或石缝中钻出,一口咬住鱼的时候,你立马往上拉出水面,这个贪吃的家伙绝不会松口。有时一次可以钓上两条来。
15
连续几天没有原料生产了,上层的几位承包人没事干,整天打麻将。隔壁麻将的洗牌声不绝如缕,吵得我睡不着,看着立柱睡得正鼾,四仰八叉躺在床铺上,一只脚露在外面。我上前一脚踢在立柱的脚底板上,痛得立柱嗷的一声惊醒,对着我怒目而视。
“大白天睡什么觉!走出去钓鱼”我解释到。
“又钓鱼?你烦不烦呀,不能干点别的事吗?你那本小说看完了吗?”说完,又要躺下。被我一把拉住。
“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你夜游去呀,还是出去运动运动吧”
“那就运动运动吧!”立柱伸着懒腰站了起来。“这回别钓了,还是捞得多,捞多了晚上炖一锅,也好喝一杯。”
“没有网,拿什么捞?”
“我看见房头有一件废旧的窗纱,可以改制成网兜。”
当立柱找回了窗纱之时,我也找到了一些铁线,还有一根长杆,两人七手八脚行动起来,很快,一个捕鱼的网兜完成了。我扛着捕鱼工具,他拎着铁桶就出发了。
我们沿着上回钓鱼的河边,顺流而下,不放过任何水草。这种网兜捕捞对象就是针对草坷里的鱼,网兜一过象梳头一样把隐藏在水草里的鱼一网打尽,基本不留,一会的功夫就盖住桶底了。
河水在前方有一个转弯,转弯处的水流缓了下来,水域较深。我在边缘处捞来捞去,立柱把桶放到我身边,一个人在附近寻找鱼多的地方。
我的一网拉出,没有一条鱼,正觉失望的时候,立柱那边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大海,你快来,快过来!”
我回头看见立柱正站在一个水泡子边上,指着水里“快来,这里的鱼贼啦的多呀!”
我迅速收网,拎起桶直奔那个水泡子。看到眼前的一切顿时兴奋起来。泡子不大,约有五十平方米,底部是泥地,周围水草丛生,就在泡子中间,一大群鱼儿正在肆意游玩,水草中穿来穿去的鱼儿也清晰可见。
“这么多鱼,今天可发了!”我对立柱的发现给与了表扬。
我抡圆了手臂,立刻投入战斗,一网捞起,就有一小盆之多,几网过后,水就浑了,我只能瞧准水草的位置下网,每次打捞的数量仍然不少。这样直至捞上来的鱼越来越少。眼看着水桶要满了,水桶里柳根鱼、胖头鱼、泥鳅鱼、蝲蛄混杂一起。
“收工,别把鱼都捞尽了,明年还要繁殖。”立柱提醒我。我收拾网具,停止捕捞。这就是不能涸泽而渔的道理。
我找了些大片树叶盖在桶口上,和立柱用渔网上的把柄抬起很满一桶的鱼开始往回走了。
离开泡子,向北而去,只见周围灌木稀少,蒿草繁盛,正当穿过一片蒿草丛时,前面的立柱说到“慢点,有个坟”。
出于好奇,我们放下装鱼的桶,来到坟前。前面一个不大的土包,周围和土包上都长满杂草,特别是在土包前面的蒿子有一人多高,在一人多高的蒿子中挤着一块墓碑,墓碑之上只有四个大字:尤三之墓。
16
立柱看了墓碑后就笑了,然后对我说“大海,我还认识一个叫尤三的人呢,但是他不在这里。”
“我也认识他,你忘了吧!我和你在一起的,大杨树打地场子那年。”
“对,有你,还有小杜。小杜就是那年把钱挣到了。现在承包房建去了。那个人净背后鼓捣,够阴的。”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话一点也不假呀”我发感慨
“尤三哥那个人真好,那年把我们送到七连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一晃也好几年前的事了!”
我们重又抬起鱼桶,向着单板厂而去。这个晚餐必然炖鱼喝酒是毫无疑问了。
当我们把鱼抬到单板厂院子的时候,发现很多人在围观,里面我那个朋友正和一个人大打出手,立柱见了立马将渔网抽出,三下两下去掉上面的网纱。拎着木杆就要上。我一把将他拽住“别急,看看怎么回事”
里面两个人相互拉扯着,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不可开交,两边的人只好上前把他们抱住往外拉,经过众人的努力,终于把他们分开,那人骂骂咧咧被推出单板厂大院,骑上摩托车离开了。我的朋友被拉进单板厂办公室。
当人们陆续散去的时候,参与拉架的羊倌走到我们身边问我们“你们上哪里去了?”
羊倌姓王,平时总来我们宿舍聊天,和我们走得挺近。我就问他出了什么事。
“都是因为原料的事,林场卡住不给你们木段,你们厂长就把管木段分配的领导请来吃饭,聊着聊着就吵起来了。两边的人也加入了其中,最后不知怎么搞的,他们两个就动上手了。那个骑摩托的人是管木段分配领导的小舅子,是加工包装箱厂的厂长。”
王羊倌一说,事情就明白了。难怪这些天不给我们木段。又和王羊倌聊了一会今天捞鱼的事,王羊倌就走了。顺便带走了一方便袋捞回来的鱼。
晚上,我朋友回到宿舍,对我们说这里恐怕干不长了,如果你们想走的的话,现在就走吧,耗着也挣不到钱。我和立柱商量了一下,决定走为上策,于是就定于后天离开,让我朋友转告他亲戚给准备工资。
第二天,我们拿到工资,整理行囊时,看到还有半桶鱼没有吃完,在不吃就要臭了,不想把这些鱼给单板厂领导们留下,就决定送给王羊倌换鱼干。
王羊倌正好在家,把来意一说,王羊倌很畅快地把他家所有的鱼干都给了我们,然后就坐在他家炕沿边上聊了起来,聊到昨天捞鱼时,立柱就问他河边那个坟是谁的。
“他叫尤三,不是本地人”
“不是本地人?是哪里人?”我有些吃惊。
“他是两年前来到这里的,在包装厂打工,闲时帮西头一家放羊。据说是加格达奇的人,又说是嫩江的农民,来这之前,在大杨树当长工了,他的老板姓吴……”
我一下子懵了,这不是尤三哥吗。
“是尤三哥……”立柱大声说出来,情绪有些失控。
“他是怎么死的?”我声音极低,低到只有我才能听得到。
“去年长大水,水势很大,把很多羊都搁在了河那边,有的羊游回来了,还有几只小羊回不来,在河对岸叫个不停,消息传到林场,正在喝酒的尤三就来到河边”
“他是不是喝多了”立柱问王羊倌。
“是有些多,不然凭他的水性是不会淹死的。他在这里人缘特别好,又能干,所以什么事都有人找他,当时我们都不让他去,他非得去不可。哎……”
“这就是尤三哥的性格,只要能让别人满意,他从来不吝惜自己的身体”立柱遗憾无比。
我不能再听下去了,独自一人回到了宿舍。和尤三在七连分手时的一幕再次出现在脑中。有缘再见,可我们不能这样相见呀!
临行时,我和立柱买了两瓶酒和两包羚羊雪茄,送到尤三的坟前,然后行了个鞠躬礼,算是告别吧!
完(此篇为《野性的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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