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熊逸先生的《思辨的禅趣》,想起了多年前写的这篇旧文,现略加修改,以飨读者。——题记
释迦牟尼成佛以后,为了普渡众生,说法49年。佛法玄妙,本来是不可说的,为了开方便之门,勉强“开释”,留下的佛经可谓浩如烟海,其中仅般若经就有600多部。信佛的人多了,不免宗派林立,各执一端,均以本门为正宗。然而各宗各派,戒律森严,学起佛来似乎更不方便。
佛门大开,没人进怎么行?
还有没有更方便的?
自盛唐始,禅宗悄然成形,指达摩为初祖,主张不立文字,明心见性,直了成佛。于是人人都有了成佛的希望,当下便可了脱生死,而不必再等来世。因为“佛”就是我身上那清清净净、澄澄明明的“自性”,只不过被“无明”(烦恼)遮蔽着罢了。佛迷是众生,众生悟是佛。众生一开悟,离佛就不远了。在悟的过程中,不能执著,要悟入虚空,而且连“空”也不能执著,须悟得“妙有”。历史上,据说,相传,估计,似乎很有一些高僧是开了悟且成了佛的。
佛法是方便法门,而禅宗的主张又是诸多法门中最方便的法门。读《坛经》,便觉得极乐世界离我们很近。
佛门推崇无分别智,本不该执著于近与远。不执著便是不分辨,然而细细一想有多“近”(这一想,已非“不分辨”且已很执著了),心中更加迷茫,觉得那“西天”依旧相当遥远。
首先是“悟”。悟不是知解,不是说悟就悟了的。光知道自身有一个无须外求,自在自足的佛性还远远不够,必须通过修行来证实,要让那佛性抑或“真我”,在慧眼里显现出来,是为证悟。证悟才算悟。去西天的路上,荆棘(烦恼)丛生,修行的过程,就是不断地去除杂念,断除“我执”、“法执”,这相、那相,最终断除烦恼、证悟万法皆空的过程。而这烦恼很难从根本上断除,六祖之前,须多生累劫,依《坛经》之说,则可以速成,杀过人都没关系,放下屠刀就行。
《心经》一开篇就说:观自在菩萨,行深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色,受,想,行,识,一切都是空。
好吧,我们开始悟空。
可是麻烦来了,为了佛和远方,我们可以把自己“空掉”,老一辈和下一代却是不能不管的。明明知道世间万事万物包括父母子女在内都是空的,如镜花水月,如梦如幻,但他们没有觉悟,而且不预备随你一起成佛,他们就在你眼前晃,不管便会出问题。远的不说,孩子高考了,担心他临场发挥不好,名落孙山;考上了,又怕他填错志愿;大学毕业,操心他的饭碗;有了饭碗,又虑及他的婚嫁。明晓得孩子最终是“空”的,且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但总不能为了自己成佛做祖,把他“空”给别人去管,或者让他自生自灭。
我们都是要工作的,尽管这工作也是“空”事,但还是总想干好。说得俗一点,是怕丢了饭碗;在“圆寂”之前,一日不说三餐,即使是茹素,两餐也是必须保证的。失去了饭碗,便没有了生存的“资粮”,生存成了问题,还有心思参禅吗?可见证悟太难。
其次是修行难。禅宗提倡入世修行,用不着出家的。大方向上也很简单:行善,行直道。行善不难,当个好好先生,老老实实上班,不贪不占,不整人害人,不杀生不意淫;手头宽松了,捐几个给希望工程,都好办。难的是行直道。在这个五浊世界,行直道者往往碰壁。就算通“一切世间法”的佛祖,也很难做到不得罪人。
再细细一想就更没意思了。
佛学的究竟或曰终极成果是了脱生死,不再轮回,其实也就是相当于永远“死”了,死彻底了,斩草除根、不再投生了。既然无所谓生死,又何必解脱呢?再说我身即佛,此生未得解脱,那佛性仍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菩萨也还在,早也是成佛、晚也是成佛,多轮回几遍又何妨?
人是很现实的。你说读书可以做官,他先是不信;后来果然有人由秀才而举人,由举人而进士、而知县、知府直至宰相,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便信了,便悬梁刺股,努力去读书。就算万般皆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去”之前的过程却是实实在在的。你说学佛可以不再轮回,下辈子不再受苦,但那“下辈子”谁也没见过,加上这辈子都没有弄妥当,他学起佛来自然不努力。努力的,倒尽是些求福求财求官的善男信女们。
人生在世,已是够烦恼的了,犯不着为了断除烦恼而加倍烦恼。
再一想,其实人生一世,是无须想得太多太远的,最要紧的是做好本职工作,只要尽职尽责了,于己、于家、于国就算有了贡献。
如是,其善莫大焉。
2001年3月读《坛经》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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