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子对蒲塘里的路挺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眼睛闭着也能把个庄子绕下来。蕙兰子走到大桥上时,晓得了,自己是要去看建华。建华被人抬到七队场边上埋掉的,蕙兰子想起来了。她要去找建华,她一边走,一边说,就像建华就在她的身边一样,建华你晓得吗,海宏这个混蛋,根本不会唱戏。他哪里能唱郭建光?对了,还得告诉建华,这个老德麟不是个东西,好像我不是五四的人了,他就不把蕙兰子去唱阿庆嫂,让那个什么夏秋英唱了,夏秋英什呢货色,建华你晓得嘛,八反的喉咙,拗不上去的。海宏拗不上去,秋英也拗不上去的。她唱到垒起七星灶的时候,肯定唱不起来,这一段得数着唱,到了人一走,茶就凉,要拖起来唱,她肯定也拖不起来。不像的。她唱不像的。这德麟,是瞎用人。这么大的年纪,老糊涂了!
蕙兰子接着得意地数起来: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全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听听,这里要唱又要数。最后唱人一走,茶就凉……这里要拖要拉,要拉到头,还要回过来,她秋英会?她就晓得跟国强睡觉,她还晓得人一走茶就凉?她晓得个梦。
蕙兰子摸到建华的坟上时,才发现建华不在上面。她记起来了,是在下面,她于是开始挖建华的坟。蕙兰子一边用手挖建华的坟,一边对建华说,你个建华,你别躲起来好不好?个五四出去了,当军官了,走了,你没有。你在。我晓得。你往哪里走?你要出来。五四走了不要紧,这春节唱戏,他也不会唱。你会。你晓得那个海宏吗?唱不起来,出的洋相大了去了。伯涛拿蚕豆砸他,我们家的跃进站起来骂他,骂他就是说你好,他说海宏唱得太糟糕了,跟你比讹错个驴子大的芝麻。瞧,听听,我们家跃进就是晓得道理。你起来,去唱,把海宏轰下去。他个海宏,也唱郭建光……
蕙兰子一边挖着抠着,一边跟建华说话。说着说着,竟然觉得手下越来越亮堂了,咦,这建华在下头点灯了。怎得咯亮的?
蕙兰子这才发现不对劲,这不是下面的亮光,是上面的。蕙兰子转过身,大声地骂道,是哪个?别人不做做鬼。
蕙兰子的话一点不像呆相样子。一句人不做做鬼,倒把后面的人吓了一大跳。我说是哪个吗?你是蕙兰子啊!
说话的是看场的二有禄。二有禄拎着一个马灯,举过头顶,这才看清了蕙兰子,两手都是泥,建华的坟竟然被她把个尖头子挖掉一大半了。
哎哟蕙兰子,你这是做什呢?你要把建华的坟挖掉的话,明天周校长苏先生看见了,要骂人的哎!快快快,快别挖了,别做呆事。
你个二有禄才呆。你说哪个呆?我蕙兰子呆?你个二有禄,没得好话说。
蕙兰子生气了,举起手来便打。二有禄连忙用手挡着,道,好好好,是我二有禄呆,你蕙兰子不呆,你蕙兰子尖酸噢。蕙兰子真尖酸噢,这个时候还晓得来看看建华。
尖酸,蒲塘里人就是指聪明的意思。
这还差不多。你个二有禄。你看到建华没有?你把他藏到哪里了?
一开始,二有禄还以为蕙兰子头脑清爽起来了,可几句话说下来,二有禄晓得了,蕙兰子还是一笔糊涂帐。
二有禄开始盘算蕙兰子怎得咯一个人跑过来的。
你个蕙兰子,现在来喊建华做什呢?
你个二有禄,说你笨你还真笨。你不晓得今天初一晚上蒲塘里唱大戏?
晓得晓得。可是七队安排我看场,怕地富反坏右这个时候来偷粮。
偷粮,偷个什么梦粮。都在看戏哩!
你怎得咯不看的?
我看他个梦。他海宏演郭建光演得那个糟糕法,我还看什么看?还有秋英,逼巴逼巴的,乖乖咚咚,好像不得了了,唱阿庆嫂了!我蕙兰子在,还轮得上她秋英?这个老德麟,我总要跟他算这笑帐的。我跟你有禄叔叔说,你不要告诉别人,他老德麟,等我马上过了门,跟五四成了亲,我就不让他个老德麟爬。他休想。安排秋英上场子唱戏不让我上台子唱戏,他能爬我都不让他爬!二有禄你说是不是?你说说看,是不是?
二有禄连忙说,是的是的。别让他爬。我晓得了,你现在要喊建华到庄上去唱戏,是吧?
蕙兰子一笑,你这个二有禄,你晓得是这件事?你不笨噢。你也很尖酸噢。
晓得。你要找建华,我晓得他在哪里。你跟我来!
二有禄说着拉起蕙兰子,然后往田舍里走。
夏天,二有禄看场是睡在工棚里的,现在冬天了,生产队就安排他睡在田舍里。田舍其实也是三间屋,西边一间,放农药和农具,中间放粮食,东边这一间便是二有禄睡觉的地方,农场上的一些板掀、概子、翻耙什么的,也全都放在这一间。
二有禄把蕙兰子拉到了房间里,胆子大了起来。光光堂胆子一大,心也就细了。一进房间,便高声喊道,建华啊,蕙兰子来了。
蕙兰子跟着喊,建华,在哪里?出来。
二有禄朝床上努努嘴,建华躲在里头。
蕙兰子二话不说,就爬上床,往里面找。那边二有禄把大门一关,然后把灯吹灭,道,建华藏起来了,藏在被子里。蕙兰子果真钻了进去。
二有禄早按耐不住了,连忙也钻进去,一把抱住蕙兰子。
蕙兰子说,哈哈,你个建华,别想跑了,我抓住你了。
有禄贴住蕙兰子的耳根说,变着嗓子说,嘘,别讲话,建华让你别讲话。建华要跟你做事情。
做什呢事?蕙兰子问。
你个蕙兰子,还故意问什呢事?就是那个事。不是经常做的吗?做完了,就跟你起来去唱戏。
真的?好的,我们做,做完了去唱戏。
二有禄迫不及待了,那边蕙兰子还没有除尽,二有禄早等不及了。
蕙兰子说,你个建华,这么粗野?倒像五四的样子了,猴急急的,像多少年没有吃饭似的。再说,我也不是饭,我是蕙兰子,也不是给你吃的。
二有禄捏着嗓子说,别怪我粗野。我多长时间没有你了。这么长时间不做了,能不快能不急?蕙兰子,我们下面只做不说。好不好?
蕙兰子笑了,你个建华,还真有头脑,不说,不说。不然唱戏的时候,没得好嗓门了。
蕙兰子闭起了眼,不说话。很快,蕙兰子手上开始又抓又挠的,接着又有心没肺地喊了起来。
二有禄本来想捂住蕙兰子的嘴的,一转念想到这大年初一的晚上,黑灯瞎火的,哪可能有人到这鬼地方,于是便任由蕙兰子喊了。蕙兰子一喊,二有禄便有点疯了。
蕙兰子突然之间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说,蕙兰子苦,蕙兰子很长时间很长时间不做这事了,蕙兰子今天……她嘴里黑白不分地讲着,讲着讲着就开始发疯了,把二有禄掀了下去……
二有禄一直折腾到天亮,这个光光堂,什呢时候这样玩过?都快撑不住了。蕙兰子到底年轻,身上磁实,有血有肉,二有禄没有主意似的,不晓得要怎样才顺心遂意。
这一来,二有禄就没得停的意思了。后来,蕙兰子说,×养的,你真是个×养的,有劲。我玩不过你,我没得劲了,建华,我要睡觉了!接着呵欠连天。可是二有禄还是一头的劲,不依不饶。一直到天亮的时候,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蕙兰子睡得很死,任由二有禄折腾。二有禄感觉得到,蕙兰子睡着的时候也在笑着。二有禄突然之间哈哈大笑:没想到我二有禄也有这一天啊!我二有禄原来命里也有桃花运啊!蕙兰子,蕙兰子,蕙兰子,蒲塘里最漂亮的丫头子啊!我怎得咯就这样有福气的?二有禄值得了,值得了。死了值了!
天大亮时,二有禄总算消停了下来,舒舒服服地进入了梦乡。
二有禄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了。金学民和一帮民兵正狠命地对他拳打脚踢。
金学民脸色铁青,气势汹汹。二有禄心有点虚,晓得事情早晚要被人晓得。就是没有想到天一亮,这边民兵和金学民就晓得这了桩事。也难怪,二有禄折腾了一夜,都差不多虚脱了。一睡下,就差不多睡死了过去一样。
值得了。二有禄心里对自己说。所以民兵们不管怎么打他,他也不说一句话。这一夜,值得了,死也值得了。
押走!
金学民气得发疯,咬着牙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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