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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他们可怕地生活在一起

从此,他们可怕地生活在一起

作者: ValrhonaCarr | 来源:发表于2018-01-11 23:26 被阅读0次

    【第五届“黑马星期六·上海文学新秀选拔”大赛参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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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有*的句子,引用了安东尼·伯吉斯的《发条橙》,同时本文的灵感也来自于此。)

    奥布泽维·布洛迪的日记

    1月19日

    真没想到,今天是我来到这巨大金属城堡的第49天。多亏隔壁209病房的里普先生清楚地记得我到来的日子,否则我真以为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十年。

    211号病房来了新人,是个英国小伙,他留长发,穿着黑色的夹克、粉色的紧身裤和红色的皮鞋,还在身上画了些奇怪的符号。在被送进病房的路上,他把一位工作人员的鼻梁骨打断了,还趁他痛苦地倒下时,从一位壮硕的女护士头上扯下了一撮棕色的头发,但很快,更多的工作人员冲了上来,他不服输地乱打乱踹着,脏话像子弹一样从他嘴里射出,可在人数的优势下,他像一只用力蹬腿却依旧无法从手心中挣脱的蚱蜢。不久之后,人们把他五颜六色的衣服扒下,换上了灰色的病号服,将五花大绑的他押进了211。他的脸气愤到扭曲,于是他凑近了门上的小窗口,一手捂着被打青的左眼,一手向着灰暗的走道里灰暗的人们竖了个中指。

    自由活动时,我坐在了托克的旁边,他还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样子,颧骨高凸,精力充沛,眼睛又大又亮。他其实也算是个新人,我虽然说不出他具体待了几天,但还是能肯定他是最近刚来。没等我开口讲话,他就兴奋地凑过来,问我知不知道211那个新人的来路。

    我刚准备摇头,他就迅速开口向我介绍。他说,那个人叫阿萨泽尔,是个十足的小混蛋。

    我问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他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飞快地说。阿萨泽尔今年17岁,来到这里不是因为他有精神病之类的,而是因为他要进行一项实验。

    什么样的实验?托克也不清楚,但他眉飞色舞地向我罗列了阿萨泽尔做过的坏事:向废弃的工厂里放了一把火,导致好几个栖居于那里的流浪汉被烧成焦炭;和小混混大打出手,捅瞎了人家的一只眼睛;还在大街上欺负一对老夫妻,用那位老太太的拐杖打碎了那位老爷爷的膝盖骨。

    “哦,他还强奸了小镇上的几个少女。”托克挑着一边的眉毛,轻描淡写地向我说道。

    我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出了阿萨泽尔纵火,戳瞎眼睛,打碎膝盖骨,强奸少女的画面,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吟唱着,仿佛要引诱我背叛上帝。一瞬间,我的大脑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同时胃骤然缩紧,浑身一抽搐,呕出了中饭。从那一滩糊状物中,完全看不到我中午吃下的薯条、花菜与扁豆的影子。

    托克像是被我过于剧烈的反应吓到了,他捂着鼻子,走开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记得了。

    在从休息室回到207号病房的路上,我经过了211号病房,并且随意地透过小窗户向里面瞥了一眼。

    我看到阿萨泽尔躺在床上,熟睡着,床边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我依稀看到它头上长有羊角,背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它也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猛地回头,狰狞的脸上,猩红色的眼珠像烈焰一般,仿佛要伸出火舌把我卷走。它刚要扬起手里的长柄叉,我就被护士粗暴地推着,赶回了房间。

    它的样子很可怖,我本应该是被吓到的,但我没有,甚至还莫名感到有些亲切。我不知道那个人影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的病又犯了。

    (这一段的笔迹较新)从此,他与阿萨泽尔就可怕地生活在一起。

    1月23日

    我醒来时,听到阿萨泽尔的叫喊声和布料被撕开的声音。我猜这孩子是无处发泄怒火,于是开始撕床单了。这并不少见。

    但在他的嘶吼声与床单的惨叫声中,我依稀能听到一个低沉的、仿佛从地狱传来的声音。它煽动着,鼓励着阿萨泽尔去毁掉一切。

    我听着,总觉得这声音仿佛曾经在我脑子里长久栖息过。

       

    吃中饭时,我主动端着盘子,坐到了里普先生的身边。里普是个彬彬有礼、知识渊博的中年人,戴着一副圆形的金框眼镜,激动时喜欢抿嘴,坚持每天起床后用唾沫将自己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抹成大背头。

    院里规定,吃饭时不允许讲话,但我依旧小声地与里普交谈。他算得上是我的朋友。

    当我告诉他这几日与阿萨泽尔如影随形的那个怪物时,他先是不紧不慢地嚼完了嘴里的饭菜,听我描述完那个怪物的相貌后,他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缓缓说道,他猜测我看到的是撒旦。接着他细细解释,说撒旦在圣经中并没有具体的外貌描写,但在各种文学和影视作品中,撒旦就是长着角和尾巴,手拿长柄叉的魔鬼形象。里普接着向我补充了一些有关撒旦的知识,例如撒旦是一切邪恶与黑暗的源头,还有它是如何背叛上帝的。但正当他来了兴致,越来越频繁地抿嘴时,餐厅的管理员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交谈,生气地将我们赶回了病房,并剥夺了我们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

    为什么阿萨泽尔会与撒旦生活在一起?还有,阿萨泽尔要做的实验是什么?

    1月30日

    今天,当我舒服地半躺在阅览室的沙发里,捧起手中的书,正准备开始看时,阿萨泽尔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撒旦。

    阿萨泽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的正中央,百无聊赖地环视整个阅览室。我便佯装在阅读,时不时将手中的书放下来一点,以便露出眼睛,观察阿萨泽尔和撒旦。

    不久,阿萨泽尔的目光停留在了阅览室的书架上。撒旦用自己的尾巴尖点了点阿萨泽尔的肩膀,他便像是受到鼓励一般站起身,冲过去,疯狂地用力摇晃那可怜的铁制书架。一本本书掉到地上,发出低沉的呜咽。

    撒旦又朝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阿萨泽尔狂笑着,从地上捡起一本《飘》,砸向了我。我连忙用手挡住头,但手臂还是被书的硬皮封面狠狠地磕到了。现在已经有了淤青块。

    后来与里普聊天时,他评价道,这就是当代年轻人会做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善”似乎是一种媚俗,为了将自己与大众区分开来,以获得存在的感觉,他们就会选择与大众背道而驰的一条路,无论大众是对是错。他还说了许多,但我都听不太懂了。

    里普说完后,我叹了一口气,感慨现在的孩子们怎么都这样。他看了看我,金丝边框的眼镜后是他古怪的目光,但他最终只是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2月13日

    有一段日子没有记录了。

    阿萨泽尔依旧与撒旦一起生活着。撒旦好像是阿萨泽尔的影子,也是他恶行的来源与动力。

    这些天里,阿萨泽尔大声骂了几千句脏话,毁了几十条床单,打伤了五名护士,骚扰了两位女病人,而撒旦,鼓励了阿萨泽尔做坏事无数次。

    医院也对阿萨泽尔的行为做出了回应。不仅常常把他关在病房里,又加派了安保人员,最近几天也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使用药物来使他陷入昏迷,毕竟他只有在昏睡的时候最乖。

    托克还在排队取饭时悄悄告诉我,他听说阿萨泽尔的实验要提前进行。

    今天与实习医生梅斯进行了谈话。我的主治医师外出度假了,于是由他来与我谈话。梅斯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捋着自己棕色的头发,细声细语地说,我恢复得不错,再过几周也许就能出院了。

    当我瞟到桌上放着装有我信息的浅棕色文件袋时,我突然一怔,脑子里像是过电一般。未知总是让人浑身难受的。于是我着急地问他,我是因为什么而来到这里的。

    梅斯愣住了,经验的缺乏使他无法反应迅速地回答病人的问题。他皱着眉,目光无措地在整个办公室里扫了一遍后,依旧没能给出答案。

    我使劲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能记得这几天每一餐吃了什么,能记得这层楼所有的病人,也能记得自己前几日看过的书里的一些句子,但我怎么都记不起之前的事。是多久以前的事呢,我想啊想啊,最后得出结论,约莫四周之前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我是被谁送进的精神病院,我在哪儿上的小学,我之前住在哪个城市,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我的生命,似乎只开始了四周。

    我感到恐惧,接着恐惧变成了愤怒。我咆哮着继续追问,见梅斯依旧支支吾吾,于是去抢桌上的文件袋。他连忙出手抢过,抱在胸前。

    我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办公桌上,去抢那个文件袋。有一瞬间,我好像听见了撒旦低吟的声音,看见了它猩红色的、燃烧着的眼珠,感觉到了它的尾巴在我背上轻轻点了点,给予了我无限的力量。我扬起拳头,准备给梅斯一拳,但也就是流血事件即将发生的那一瞬间,我的大脑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胃再次缩紧,我一抽搐,将早饭吐在了梅斯身上。

    梅斯一定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但还没等他说出一切的答案,我就被押回了207。

    2月14日

    我被关在病房里,不能出去了。这是我在医生办公室里发狂的惩罚。

    但这也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好好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理一理。

    我不记得任何之前的事情了,而且,每当我想到或是准备做一些坏事时,撒旦就会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接着我就会感到非常恶心,于是不得不停下手中的一切,将胃吐个干净。

     

    2月15日

    阿萨泽尔被送进了实验室。梅斯医生主动找到我,向我介绍了那个实验。在实验室里,阿萨泽尔将被固定在一个椅子上,再用夹子夹住他的额头皮肤,上眼皮被吊起来,使他无法闭上眼睛,接着他们会在他面前的大屏幕上,放映充斥着暴力与鲜血的电影,总之比你能想到的内容还要恶心几百倍。(一想到那个画面,我的胃又收紧了。)

    我询问梅斯关于我的事情。

    他接着说,这样的实验,最终能达到一种条件反射的效果,即当患者一想到有关暴力、鲜血之类的事情,就会条件反射地感到恶心。这样就能从根源上解决患者的暴力倾向,保证其出院后不会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我,便是这个实验的第一个实验品。

    至于我的记忆,似乎是因为实验强度太大,导致了我大脑出现差错。

    到底是因为实验,还是自己不想记起?

    我浑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抽住了,痉挛了。我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上曾有过的鲜血与人体组织的触感,还有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被害者惊恐的面容,以及撒旦。

    是我自己不想记起。

    是从某一天开始,我看见那个黑色的,头上长着奇怪的角的魔鬼出现在我眼前。

    从此,我,奥布泽维,与撒旦,他们可怕地生活在一起。

    撒旦是邪念。

    “青少年的自由意志能够在善与恶之间做选择,尽管大都选择恶;通过科学手段的调节,人为地消灭这种自由意志;而这种行为在神学意义上是不是比自由选择做恶更大的恶呢?”*

    为什么那些不负责的家长,还有压迫人类,使人性发生异化的社会,孕育了撒旦,又这样把它杀掉?

    我应该有自由选择权,我应该能选择恶,就像我曾经选择把这里的一个病人的耳朵咬下来,嚼碎了,还把那些混着血的残渣吐在了他脸上。

    (这里有一块类似呕吐物的污渍)

    我不应该这样。

    我总得长大。我将成为一个父亲。我应该做一个好人。

    “我真的痊愈了。”*

    (接下来的字迹无法辨认)

    2月18日

    我就要出院了。

    我将事情想了个明白。

    阿萨泽尔从实验室里出来时,一个有着巨大的,极美的翅膀的天使跟在他的身后。天使的手中,提着撒旦的脑袋。

    我被这个场景打动了,不禁双手合十,静静地为他、为自己祈祷。

    我想,从此,阿萨泽尔与天使,他们将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阿萨泽尔·墨菲的日记

    2月18日

    真没想到,今天是我来到这巨大金属城堡的第30天。多亏隔壁209病房的里普先生清楚地记得我到来的日子,否则我真以为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十年。

    207号病房来了新人,是个有暴力倾向的小伙。

    在从休息室回到211号病房的路上,我经过了207号病房,并且随意地透过小窗户向里面瞥了一眼。

    我看到那小伙躺在床上,熟睡着,床边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我依稀看到它头上长有羊角,背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它也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猛地回头,狰狞的脸上,猩红色的眼珠像烈焰一般,仿佛要伸出火舌把我卷走。它刚要扬起手里的长柄叉,我就被护士粗暴地推着,赶回了房间。

    它的样子很可怖,我本应该是被吓到的,但我没有,甚至还莫名感到有些亲切。

    从此,他们可怕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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