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岗上过(小说)

                01.

风从岗上过(小说)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贴着山岗拂过，宛如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引得周围的各类草木纷纷为之侧目并点头哈腰，随即又保持立正的姿势，仿佛在恭候着作为天地间主角的人类的身影光临。

然而，四野又恢复了一片死寂。静默片刻，小琳终于可以确定先前是自己听岔了，刚才的响动确实只是一场路过的风声，而并非是建中正向她走来。虽然已是六月下旬，天气渐炎，小琳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双臂交叉着护在了身前。

天色渐趋暗淡，无声地映衬着小琳略显单薄的孤独落寞的高挑身影。

这个小山岗位于县城东南方一座山岭的腰腹处，岗上是一个已废弃多时的羊圈，左侧是陡峭的荒草坡，右边则是大片的庄稼地。山岗的正下方是计划经济时期的饲养场，后来改称食品公司。公司早已经改制，站在岗上就能看到临河那排大半闲置着的屠宰间。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山下，建中的家就在那里。山岗往右，绕过那片庄稼地再向下前行数百米，就是县一中的足球场。

傍晚时分的小山岗平日里少有人迹，这半年多以来，它似乎只属于小琳和建中，虽然有些荒芜，对于两人来说却无异于“世外桃源”，两人在此结伴看书，共探课题，相互鼓励。也是在这里，绽放出少男少女的爱慕之蕾、情感之花。可曾几何时，这里却成了小琳的伤心之地？

风从岗上过(小说)

                02.

去年中秋前夕，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关于圆月的作文，要求大家认真观察中秋之月的变化，细致刻画“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心路历程。下课后，小琳打破矜持，偷偷地向语文课代表王建中塞了一张纸条，希望能在他家后面的小山岗上同赏明月共抒情怀。她并非自作多情，她能读懂一直以来建中面对她时炽热而又躲闪的眼神。

选在那里见面一来是距离建中家比较近，更方便于他；二来她知道建中也喜欢那个清幽之地，她有几次与女伴晚饭后散步诵读到小山岗时都曾遇到过他；三来那地方少有人去，因为要爬一段坡，散步之人一般到坡下的草地上便止步了。

小琳没有想到的是，建中的家庭非常传统，每逢重大节日，全家三代人必须聚在一起，不准东游西逛，更何况寓意着阖家团圆的中秋佳节？后来还是建中谎称肚子痛要上厕所才得以脱身。当他急急忙忙气喘吁吁地赶到小山岗时，小琳正黯然神伤地欲转身离去。她以为被建中给放了鸽子，已不再对能与他约会心存幻想了，还好他及时赶到，终于消除了误会，在一轮皓月的见证之下，两颗年轻的心灵得以碰撞出爱的火花。

快乐的时光总是匆匆而过。小琳与建中相恋已有些日子了，转眼间已是临近假期。

一个周末的晚上，也是月朗星疏之夜，二人又幽会在小山岗。假期间小琳得回到乡下的家里，两人将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能相见，不由得顿生失落之感，免不了缠绵悱恻。

一缕凉风掠过，小琳的刘海在微风中轻轻摇荡。建中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双鬓，为她整理好发丝，禁不住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吻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娇美的脸庞和微微期待的模样，建中难免心旌摇荡，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只想与她合为一体不离不弃。小琳“嘤咛”一声后娇羞地闭上了眸子，在脉脉温情中彻底放弃了少女的最后一道防线……

月亮还不怎么圆，却并不妨碍尘世间“但愿人长久”的绵绵情意！

沉浸在柔情迷意中的小琳和建中，并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庄稼地里的玉米秸秆丛中，正有两道镜片后的淫邪目光一䀹不䀹地紧盯着他们在月光下交织的身影。

风从岗上过(小说)

                03.

寒假结束后的这一个学期，基本上都是在复习巩固之前的课程，并时不时地进行模拟考试，准备着迎接中学的最后冲刺～高考。

这天晚自习后，班主任召集班干部开会。待散会时，已经快到二十三点了。因为开会耽误了些时间，小琳得将之前收齐的英语作业本交到英语老师手中，以免影响到老师批改作业。

小琳是在乡里上的初中，而乡中并未开设英语课。考入县一中以后，她才首次接触到英语，凭着惊人的毅力以及倔强的个性，她从零开始并最终迎头赶上甚至超越了城里的同学，因此深得英语老师的亲睐，并让她担任了英语课代表。

教英语的冯老师住宿于足球场南侧高坎上的一幢宿舍楼里。楼后是一道缓坡，过了坡再走几百米就是小琳和建中常常约会的小山岗。住这栋楼里的基本上是单身的年轻教师，这个时候，大多还未回宿舍，四层的楼房没有几间亮着灯。冯老师虽然成家了，但媳妇在外地工作，他也就与单身汉们混住在了这里。

敲开了冯老师的宿舍门，将作业本放在桌上后，小琳正欲转身离去，不曾想就在这转身之间，冯老师已动作麻利地反锁了房门。

小琳见状，一脸错愕地僵立房中，不知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心里象十五只水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冯老师却不易察觉地笑了笑道:

“小琳啊，别忙着走，坐吧，老师有一些事情想问问你。”

这冯老师三十出头的年纪，戴一副中度的近视眼镜，平时不苟言笑，镜片后的目光给人的感觉有时是朦胧而又深邃，有时却又游移闪烁，很难让人看出他的喜怒哀乐。学生们对他的印象称不上好却也不算是坏。小琳当初由于英语是弱项，少不了时常向他请教，而他也一一地给予释疑解惑，因此小琳对他既有感激也有敬重。

此时听他有话要讲，小琳本想对他说太晚了，虽然是师生但毕竟孤男寡女的，恐怕会影响不好，另约时间再谈吧。但房门已被他锁上了，并且他就站在门旁封住了她的去路，于是她只得惴惴不安地回过身去，小心翼翼地坐到茶几旁的沙发上。而冯老师看着已经坐下了的小琳，不由得露出了少见的笑容，与平日里严肃的形象判若两人。此刻，他正以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小琳。

“老师，时候不早了，还有同学等着我呢，有什么事改日再说不行吗？”小琳局促不安甚至有些可怜巴巴地说道。

“不要骗老师，你一个住校生，还会有什么人等着你？不忙不忙，既来之则安之。”

冯老师边说着边走过去紧挨着小琳坐下了。小琳紧张地往旁边挪了挪。

冯老师灼热的眼神透过镜片欣赏着小琳俊俏的侧颜，目光在她白皙的玉颈以及起伏的胸脯上辗转流连，见小琳羞赧地低下了头，他才不紧不慢却单刀直入地开了口:

“小琳呀，老老实实地跟老师讲，你是不是正在谈恋爱啊？”

“啊……没……没有的事……老……老师是听什么人乱讲的啊？”被冯老师的话一激灵，小琳结结巴巴地辩解道，脸却瞬间红得象是熟苹果，上面分分明明已经写着“确有其事”。

“嘿嘿，在老师面前你就不用装了吧？虽然学校三令五申严禁学生读恋爱，但这事目前只有天知地知，你知他知，还有就是我知。只要你好好听老师的话，老师会为你们保密，不会再让其他人知晓的！”冯老师说着话，右手有意无意地搭上了小琳的肩头。小琳扭了扭肩，却没能够摆脱。这让小琳既尴尬又惊羞，同时心里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短暂的沉默后，小琳心有不甘地辩解道:

“老师，我们很快就要参加高考了，同学们以后将要各奔东西，男生和女生同学一场，相互间会产生好感和难舍之情很正常呀，应该不足为奇吧？”

“男女同学互生爱慕倒是不奇怪，但是隔三岔五地与男同学到食品公司后面的小山岗幽会，并且突破了同学的底线，就不仅仅只是好感了吧？”冯老师阴阳怪气地说完这番话后，目光咄咄逼人地紧盯着小琳。

冯老师的话让小琳大吃一惊，禁不住羞怒交加:

“老师您……您……一直都在跟踪我么？”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不是跟踪，是保护！”冯老师此刻已经撕下了道貌岸然的面具，表情轻浮语气戏谑地说，“你是我比较欣赏和喜欢的女生，看到你经常往小山岗那里跑，我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会有危险，所以就一直在暗中保护你！我对你是不是足够好？难道你就不该回报回报老师？”说着话，他的双手已经很不老实地在小琳身上摩娑游动起来。

又气又急的小琳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在一贯“威严”的冯老师面前她还是太弱小了，羞愤难当中只能央求道:

“冯老师，我可是您的学生啊！我仰慕您的学识，我敬重您的职业，您千万千万不要改变了您在我心目中的崇高形象啊！”

虽然小琳为他送上了一顶高帽，但冯老师却不为所动，反倒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不管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形象，我只晓得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不是我的错！本来我只想默默的远远地注视你，就让这份喜欢悄悄埋在心底，但我做不到！你很快就要毕业了，出了这个校门，恐怕这辈子都不一定还能见到你的面！我顾不了将来，我只想要现在！”

“老师，您不要这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我有了能力我一定会以其他方式好好报答您……”

还不等小琳将话说完，冯老师却手臂一紧已将她揽入了自己怀中，然后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

“你都跟那个叫王建中的男生有过鱼水之欢了，还如此扭捏作态？你想想，如果学校、班主任、同学们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还有，听说王建中的父母因为自己没有什么文化，对他寄予了厚望，如果知道他被你勾引～他们肯定是这样认为的～已经超越了同学的关系，那他们又会有什么反应？”

看着已被吓得傻傻愣愣的小琳，冯老师心中涌起的并不是怜惜，而是一股强烈的占有欲，以及一种即将彻底驯服猎物的快感。他就势一挤靠便将小琳扑倒在了沙发上。

屈辱的泪水涌出了小琳的眼眶，无声地漫过了她的眼睑。

风从岗上过(小说)

                04.

这个傍晚，小琳本来是约建中出来商量事情的，而建中竟然爽约了，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

若是由于高考临近，建中被家里给盯紧了，出不了门，那么，小琳能够理解建中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情。而如果是建中自身的缘故，小琳就会觉得无比心寒了。这几月来，两人的关系有些起起落落的。因失身于冯老师，小琳的情绪时好时坏，明明心里对冯老师满怀怨恨，却总是拿建中做发泄的对象，因此两人相会时常常不欢而散。每当建中向她求欢时，她一想到自己被建中之外的男人给玷污过，身体已经变得肮脏了，就免不了产生一种抗拒的心理，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建中，只是她已品尝不到之前的幸福甜蜜之感了。

建中感觉小琳似乎不如原来那般爱他了，对他不但没有了以往的热情，还时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甚至怀疑小琳脚踏两只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学校里已有人风传，说小琳与冯老师关系比较暖昧，建中也有所耳闻，并多次追问小琳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琳真是有口难辩，只能以向冯老师请教英语习题为由进行搪塞。

自那夜误入“狼穴”之后，小琳一直在极力躲避冯老师，不愿给他提供两人独处的机会。可冯老师有的是办法，有时在校园里与小琳“偶遇”，有时是在她前往小山岗的途中拦截，以曝光她和建中的“奸情”相威胁，又数次占有了她的身体。

别的同学是因临近高考而发怵，小琳却是不断在心里祈祷高考尽快来临，那样她就可以早一天离开学校，脱离冯老师的魔爪。然而，令她不能以一己之力应对的情况出现了:她的身体开始有了一些明显的反应。只要稍有点生理常识的人都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她自己也弄不清楚，暗结的珠胎到底是建中播的种呢还是冯老师造的孽？反正与他俩发生关系的时间都是七前八后的，互有交叉。遇上这样的事情，既不能让老师和同学知道，又无脸告诉父母，唯一可以商量的也只有建中了。可今晚约了建中见面，他却没有象往常一样前来赴约。

一阵急骤的山风掠过，小琳再次感到了几丝寒意。因了是置身于夏日的傍晚，这点寒凉小琳还承受得起，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那颗近日来一直在忐忑中挣扎的小心脏，此时却如同掉进了冰窟里，在孤独无助中渐渐坠落渐渐冰冷下去……

1987年6月27日，小琳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天。还有十天便是高考的日子(那些年的高考是七月七日，与半个世纪前中华民族处于危亡关头的“七.七事变”是同一天)。两天后，建中才在废弃的羊圈里发现了早已经自缢身亡的小琳。

虽然自杀现场留有小琳的一个笔记本，上面有几句类似遗书的话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遗恨无限，万般皆空”，但县公安局还是少不了一番勘察现场检验痕迹的流程，又到学校进行调查走访，并对小琳的遗体进行了解剖，最终得出因“行为不检点导致怀孕继而自杀”的结论。

由于这是县一中有史以来首例女生因怀孕而自杀的事件，小琳之死在小县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长时间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成为家长们告诫子女不能早恋的反面教材。

小琳自缢的那个晚上，建中因为到医院去照顾白天买猪途中摔摩托而受伤的父亲，错过了与小琳之约，谁知自此与她阴阳两隔！尽管心灵遭受重创，精神几乎崩溃，但建中还是勇敢地承认了是他一手造成了小琳的悲剧，他因此受到学校的记大过处分。这一届的高考他没能参加，休学了很长时间才复读。后来报考了一个外省的院校远走他乡，再没有回到这个令他伤心的生身之地。而冯老师也于翌年调往了外地，他本来就不是当地人，这下拍拍屁股走人彻底离开了这个小县城。也不知他有没有受到良心的谴责？或许又把目光瞄向了新校园里的某位女生也未可知。

如今，当年的学校还在，只是由原来的县一中变成了现在的镇中；当年的食品公司住宿区也在，只不过大多已换了住户。上面的小山岗有了一些草木荣枯的变化，而那个废弃的羊圈早已坍塌湮灭。很少还会有人记得当年这里发生的事情，只有风日复一日地从山岗吹过，仿佛在诉说着曾经那个不是故事的故事。

风从岗上过(小说)

                              (2018.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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