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是我小学的同桌。
李昂长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杀手,做我们小镇的第一杀手。
起因是在我们上六年级的时候,在外地读书的表哥给他带了一张这个杀手不太冷的DVD光盘,里面的男主角杀手正是叫里昂。看了一个暑假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成为里昂。
李昂成为杀手的第一步就是改名,他把作业本上所有的李昂都改成里昂。
每次班主任发作业本都得说一句,
“里昂?李昂你这学上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了?”
“老师,我已经改名了。”
“改名?你妈什么时候改嫁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李昂涨红了脸,用小刀在桌子上用力刻下了王小静这三个字。
“他娘的,老子做了杀手第一个宰了这个狗日的!”
“你上次还说第一个宰了高大壮呢。”我小声说了句。
“高大壮!王小静俩狗日的一个也跑不了!”
高大壮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一身彪子肉,打我们俩这种小豆包,能用一拳解决就绝不打第二拳。
我一直以为李昂想杀了高大壮是因为他在操场升国旗的时候踩了我一脚还瞪了我一眼。
每次路过隔壁班李昂总是探头向里边望两眼,
“高大壮不在。”我在旁边提醒李昂。
“嗯,我知道。”
“我们快走吧,让别人看到之后就该知道咱们是杀手了。高大壮万一死了跟咱们可脱不了干系了。”
“嗯,我知道。”
后来我才知道李昂想杀了高大壮,是因为他喜欢高大壮的同桌小花。每次他都是在门口看小花。如果看见高大壮正凑在小花旁边低头细语,李昂就会咬的牙吱吱响。
为这事我大骂李昂一个多月,见色忘友。
李昂做杀手的第二步是需要找一把趁手的武器。
他开始在放学后到树底下捡木棍,但柳树枝太软,无法一击致人于死地:而杨树枝又太脆,一折就断,这显然都是不合格的。
我:“要不拿你家里的大锄头,照人脑袋抡一下,保证人不死也废了。”
李昂听了之后气的快要吐血,“达子,我他妈是个杀手,不是一个打手,你要搞清楚,我拿着锄头怎么搞暗杀,难不成我跟别人说,你别怕,我不是杀手,我只是想在你头上除除草!”
我:“那你应该需要一把枪,最次也得是一把手枪。”
李昂:“对!我就是需要搞一把枪!”
我:“可是你有钱吗?”
李昂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说:“真正的杀手不用武器也能杀人,算了,武器的事我们就先放一放。”
李昂需要做的第三步就是克服自己的恐惧,这第三步是我强给他加上去的。
杀手一生杀人无数,自然见血如见水,家常便饭。
晕血是成不了杀手的,恐高也不行。
“扯他妈的蛋!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啊,我恐高?我晕血?”李昂自然是不服气我这么说他。
我:“那我们每次爬树你怎么都不上?”
李昂:“幼稚!难不成你们吃屎我也跟着吃屎?”
我:“那上次海东把鼻子磕破,流一地血,你看了之后怎么脸色苍白差点晕过去。”
李昂:“老子那是没吃早饭饿的!”
我:“那……”
李昂:“你还想不想我杀高大壮了?想就把嘴闭上。”
我:“嗯……其实也不是特别想,高大壮只是踩了我一脚,这点小事没必要非得杀了他吧。”
李昂果然把高大壮从他的刺杀名单里边划去了,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几句话,而是高大壮转学了,这个情敌自然也就消失了。高大壮临走时还专门找我道歉,说我们以后可以去他家玩。我心想,差点你就被我们杀了,还邀请我们去你家,要是你真被李昂杀了,也死的太不清不白了。
“达子,你说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李昂坐在柴垛上突然问我一句。
“嗯……我不知道,也许长大了不用写作业就不痛苦了。”我忙着写作业,就随口回答了一句。
“放屁!你应该说总是如此!”
“我又没长大过,我怎么知道?”
“我这是跟你在对台词!”
“啥台词?”
“行了,你快写作业吧!”
李昂不说话,看着远方的田野。
我问他,“李昂,你喜欢小花什么?”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就像我想成为杀手一样,我不喜欢杀人,可我的心却告诉我要这么做。”
“你的心会说话?”
“不会,可是它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李昂从兜里摸出半截香烟,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故作熟练地用火柴点上,轻吸一口,把烟雾吐到我脸上。
“你什么时候学抽烟的?你妈知道会打断你腿的。”
李昂没有回答我,而是说了更让我吃惊的一句话。“我看见过小花抽烟。”
起初我以为李昂在骗我,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抽烟呢,他肯定是怕我告诉他妈在唬我,直到后来我真亲眼看见小花坐在柴草垛上抽烟。
小花看见我俩,朝我俩摆摆手,招呼我们过去。
李昂也没有认生,爬上柴垛,坐在小花边上,从兜里摸出两支香烟,递给小花一根,叼在嘴里一根。划燃火柴后,俩人脑袋凑在一块,烟儿就冒起来了。
我识相的走到一边,爬到大杨树上给他俩放风,小花吐出来的烟儿是均匀的像雾一样,而李昂则是零零散散的烟儿,还没等风吹就散了。
多年后我才知道抽烟是得过肺的,李昂喝多了搂着我的脖子说,抽烟不过肺的都是傻逼!
李昂和小花的关系升温完全是一个意外。李昂总说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可是他差点就死在这个机会上。
我和李昂周五放学照常走在回家的小道上,隐约看见前面小花被几个小镇青年拦住,一个人抓住小花的双手,还有一个人在搂小花脖子。
李昂疯了一样冲过去,还没等近身,就被其他几个人按在地上,我连忙跑回学校喊人,等我们一帮人再赶回去的时候,李昂躺在地上,流了很多血,小花趴在他身上哭。
我哆哆嗦嗦的走到李昂面前,“李昂!你他娘的还活着吗。”
“去你妈的,老子……都说我不晕血,你看我……这不一点事儿没有。”
我赶紧背上李昂就往医院跑,“达子,你知道……被刀捅了……应该怎么办吗?”
“你他妈的别说话了,马上就到医院了。”
“被刀捅了第一步……就是别把刀拔出来,以免失血过多,这帮狗日的……跑了还把刀拔了,要……流死老子了。”
小镇人口不多,警察用了不到半天时间就破案了,捅人的未满十四周岁,只是教育了一番,赔了点医药费就给放出来了。
我拿着水果去看李昂的时候,李昂活蹦乱跳的在病房里,“他奶奶的,还好老子肉多,那狗日的扎的不深。我这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他妈鬼贫,当时什么情况啊,怎么闹的都动刀子了啊?”
李昂没有回答我,招呼着我吃水果。
后来小花才偷着跟我说,他们就想抢点钱去打游戏,可小花身上一分钱没有,身上只有一个项链,那帮人就给薅下来了,可李昂抱着领头的腿怎么踹也不松手,一个小弟拿刀吓唬李昂,结果刀都扎身上了,李昂还是不松手,他们把项链丢地上,李昂这才松了手。
我问李昂,“你他妈的是不是傻逼,一个破项链能顶你一条命?万一扎死你怎么办?”
李昂躺在麦田里,看着天空跟我说,“那是小花她妈临走前给她留下的东西,虽然我的命顶不上,可那是小花的命。”
“扎死你狗日的也活该。”
李昂和小花算是在一起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他俩有没有在一起。每次我问他俩,一个傻笑,一个不说话。
俩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坐在柴草垛上偷着抽烟,我给他们放风,只不过两个人坐的更近了,小花常把头靠在李昂肩上。
李昂:“达子,我可能做不了杀手了。”
我:“你终于承认自己晕血了?”
李昂:“杀手有了喜欢的人就不酷了。”
微风拂过,麦田随风摇曳,夕阳染得李昂面孔金黄,他叼上一根烟,沉默良久,说,“家里农活太多,我不想读书了。”
我接不上来话。
他淡淡地说:“我也想成为一个放荡不羁的杀手,可我妈妈喊我回家种田。”
我拍拍他肩膀,他又说:“我一定要读下去,我想去外面看看。因为我感觉我的心在召唤我,我会有不平凡的宿命。”
他扔掉烟头,说:“我想来想去,我最不平凡的宿命,就是娶一个相貌平平的老婆,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我有预感,这就是我的宿命。”
后来李昂为了帮家里分担生活压力,退学去了城里打工,而我也考出了小镇。彼此算是断了联系,只是听镇上老人零言散语提过几句,李昂慢慢从打杂到自己开了饭店当老板,把母亲也接到了城里养老,挣了大钱,有出息。
多年后的一天,突然接到一封快件,拆开之后是个喜帖。
婚礼现场同李昂多年前与我讲的一模一样。我说,你还真搞得不中不西,不伦不类。
李昂说这叫中西结合。
酒店临时搭建的教堂背景,台下摆满了几十张餐桌,苍老的神父拿着感恩祭典宣读结婚誓言。底下的人群来来往往,觥筹交错。
我看到了小花,穿着一身素衣。不过她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站在台上,而是同我一样,坐在老家来宾的席上。
新娘没有小花好看,但跟李昂倒也有几分夫妻相。
李昂带着新娘来敬酒的时候,周围人都在道着贺词,祝福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it just when you are a kid? ”我举起酒杯问李昂。
李昂愣了一下,笑着跟我说“Always like this.”
其他人显然是没有明白我俩在说什么,海东问我,“达子,你俩这叨咕什么呢?”
我说:“新婚快乐”
小花也轻轻跟着说一句,“新婚快乐”
晚上,小花约我去大排档喝酒叙旧。
我问小花,“你心里还有他吗?”
小花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你们怎么最后没有在一起?”
小花熟从包里掏出香烟,我早已见过很多女人抽烟,但没有人能像小花这般潇洒,手指在盒底一敲,弹出根烟,抽出,空中一划,点上。一气呵成,烟雾笼罩在我和小花之间,我们都陷入了沉思。
“可能是缘分不够吧。”小花沉默了许久蹦出了这几个字。
“缘他妈了个逼!”我气的把酒杯摔在地上,啤酒沿着地砖缝向四面八方流去,这像极了我们为了各自的生活而不得各奔东西。
老板听见酒杯碎的声音朝这边横了一句,“喝酒就喝酒,闹事赶紧妈逼给老子滚。”
“不好意思啊老板,我朋友喝多了,这杯子钱最后一起算。”小花忙陪着笑脸。
我没有说话,想说的话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来。
我不知道是眼前的酒辣喉咙,还是小花的话更辣喉咙。
“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过了许久,小花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喝酒会让我们感到舒服,可是酒醒了呢?又将会陷入之前的痛苦里。这个年纪我们还是该少喝点酒,多喝点白开水,平平淡淡就好。”
“可是你现在不还是在喝酒吗?”我看着小花。
“或许我们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想彼此取暖,并没有多爱。”
“我不懂。”
“最好永远都不要懂,其实小孩子才拥有世界上最多的快乐,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本来空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还想继续问下去,小花打断了我,“达子,别说了,喝酒吧。”
酒桌上说过的话不算话,
梦里说过的话也不算话。
并不是你说的不是真话,也许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只不过没有人会当真。
我想起李昂多年前某一天跟我说的那句话,我想成为杀手,但我并不喜欢杀人,只是我的心告诉我要这么做。
谁曾见过风?
你我皆不曾。
但看万木垂梢首,
便晓风吹过。
跟着心走,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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