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必须承认的是,林若宁有才华。
而2009年,林若宁凭着《七百年后》一举夺下Cash最佳作词家,将林夕与黄伟文比了下去,是否就证明他比这两位老怪更加有才华呢?
写词这回事,估摸很早就有了。古人们早就发现了将话语以一定的次序排列,再根据一定的规律措辞,往往会产生一种美妙的韵律感,《诗经》其实不是诗,是歌词本。后来的岁月,就丰富得多了,楚辞的浪漫激烈,乐府的情深意长,当然我觉得最好的年代,还是北宋那些年,“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
在道家眼里,世事可划分为阴阳两极,月为阴,日为阳,进一步推算,可得出男女互为阴阳,身体与心智互为阴阳,人文与自然互为阴阳,存在与虚无互为阴阳,最后,理性与情感,亦是互为阴阳的。融合阴阳者,和谐圆润,是为太极。而这,就是每一个作词者的心愿。乐曲多情,词话也多情,但写词却离不开理性思考所带来的框架与结构,离不开合理的主副歌布局,离不开符合修辞学的韵脚,情,总是压到最后才肯释放的。每一个词创作的过程,都是在理智与情感折磨下的重生,是欲罢不能的恨与爱,写词始终还是要谈感情的。这种运用理性抵抗,最后又抛弃理性的快乐,或许只有写词的人才会懂。所以说,白衣卿相柳永,终日流连勾栏之中,是借理性之梯去触碰情感的天堂,才能写出如此醉生梦死的字句。
《七百年后》是一首以《Wall E》为背景的怀旧歌曲,作词素材可以轻松从电影中获取,虽然有时只是想借小物件抒情,却很难脱离人类未来与星球等大视角;而《喜帖街》是一首以一条老街为背景的怀旧歌曲,街不大,东西也不多(主要卖喜帖),因此给人一种一切刚刚好的感觉,怀旧是永恒的小事,很轻很隐蔽,根本无需在乎那么多宇宙空间和千几百年。但这里并不是想对比两首歌,只是借两首歌词的长处,谈谈本人对作词的理解:
主歌,一般就是一首歌的开始,往往起铺垫,或交代的作用。交代什么?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还有最重要的,色香味。交代完了之后,就必须点题,这样一来,主歌就会有生命。
《七百年后》的主歌,很好的还原了一幅电影场景,以Wall E的第一人称视角,慢慢从浩瀚宇宙缩小至身边的旧物件,然后一件件旧物品开始怀念,因此可以称得上完整地交卷,给100分;
而《喜帖街》的主歌部分,是一个静止的画面,”别再看尘封的喜帖,你正在要搬家“,这时画面就浮现一个念旧的人,在布满灰尘的喜帖面前已经站了很久,他在看什么?他到底在回忆什么?为什么要站这么久?后两句紧接着对世事无常做一番感慨, 于是,我们也开始意识到,他曾经应该有过很难忘的事情,同时我们也在问自己,是否也有过难忘的过往, 而如今却不复存在。谜底在下一段揭开,”就似这一区,曾经称得上美满甲天下;但霎眼,全街的单位都住满乌鸦”,就在这一瞬间我们恍然大悟,作者是在怀念旧时繁华的街区,于是我们也浮现微笑,是啊,谁都有老家,谁都是住过老街区的啊,回忆就这样开始泛滥。于是,最开始那静止的画面,就在每一个听众自己的回忆洪流中,生出了色彩,回到我们不同却又相同的过去,那热闹又安心的喧嚣。这样的主歌,值得给120分。
副歌,俗称一首歌的高潮,往往是决定一首歌能否传唱的关键,一般大多数听众能记住的,都是副歌的第一句。然而好的副歌,可以归纳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中心是朗朗上口,方便记忆;第一个基本点是适用面较广,即尽可能的尝试寻找千百不同场景的共通性,这样每个人就会经常想起它;第二点是耐人寻味,即看上去很通俗易懂,仔细想一想之后发现非常不好懂,过了八九十年再一看,顿时感慨一声,“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这就叫耐人寻味罢。
《七百年后》的副歌,非常好的点明了全歌主题,“文明能压碎,情怀不衰”,过往的美好会一直存在,而我会一直为你守护这份美好。跟主歌的铺垫也结合了起来,整体而言成功地带领听众进入怀旧高潮,虽然可能没几人知道究竟在怀旧什么。比较可惜的是,一般人的生活中,应该不会动不动就出现“文明,山水,七百年”这样的词汇,更别提那些根本没看过《Wall E》的人了;
在《喜帖街》中,两段副歌分别是“忘掉爱过的他”和“忘掉住过的家”,看上去非常简单的两句话,其实却完全吻合了副歌的最高标准。除了极易上口,千百年来哪一个人没有尝试过忘掉爱过的他或她,却又一直抹不去,这种想忘却又不可能忘的矛盾,恰合正中全歌的主题,就是这种略带犹豫的怀旧,在明天与昨天之间的彷徨,使得此歌成为经典。而谁能想象,作者只通过无比简单的两句话就做到了。至于后面的“裱起婚纱照那面墙”和“小餐台雪柜及两份红茶“,一方面巧妙地承接住了主歌的画面感,另一方面再次触发了听众的集体记忆,再一次证明了作者是多么游刃有余。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两份红茶“,两份,不多也不少,多了太吵,少了太静,只有两份最适合在伤感的回忆中融入一丝甜蜜的温馨。
关于歌词结构,虽然两首歌明显不同,但由于都是4/4拍的歌曲,故在创作思路上没有太多不同,只不过《七百年后》多了一个Bridge的部分,可以把歌曲推向最高潮;至于韵脚问题,《喜帖街》非常直接地用了最常用也最古老的”a“韵,足见韵脚已经不成为作者的任何障碍。另一边,《七百年后》用了”an“,”a“,”u“等韵脚,是一种比较大胆的写法,但也容易令人觉得作者不太重视韵脚。
不过话说回来,这毕竟是一个创新的时代,多尝试总是好的,哪怕是怀旧歌曲。
七百年后,我们或许会听着《七百年后》一起回忆;但七百年内,能扣住时代的回忆脉门的,可能只有《喜帖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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