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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安妮宝贝笔下的悲剧: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梦想

谈谈安妮宝贝笔下的悲剧: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梦想

作者: Dear穆清 | 来源:发表于2019-02-18 15:03 被阅读64次
        “万物万形皆有本源(本体),而本源不可言,文乃此本源之表现……又云‘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说的是文学创作与世界的关系。任何文学创作都不可能背离这个道理。

    如果将安妮宝贝的作品作为一种现象来看待,就离不开对她写作背景的了解。21世纪初,正是互联网逐渐普及全国的时代。经济的高速发展,对物质的追求像一列飞快行驶的列车,碾压过人们的身体和心灵,方便且无门槛的网络写作成为了人们释放内心的出口。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在那个不断强调“大我”与“团结”的时代,竟然也可以为倾诉私人的喜怒哀乐而发声,因此安妮宝贝向内自省式的写作风格,正如涓涓细流直达人的心底,静水流深,风头大盛。文学创作作为一个艰难的物化过程,是一项内指性很强的活动,安妮宝贝阴郁、诡秘的文风缘何深得人心,这和“世界”分不开,和作者本人特殊的“气”分不开,和读者的期待视野也是分不开的。

    由“世界”回归到“作品”本身,安妮宝贝作品中的悲剧既是故事中的人物面对人生的迷茫与痛感,也是她个人对生命的宗教般的探索和寻找的历程,从始至终,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作家的成长与自省。

    一、从遥望彼岸到月童度:安妮宝贝创作的自我拆解与粉碎过程

    “(《二三事》)更像是一个寻找的过程。它不存在任何立场坚定的东西,只是在黑暗的隧道里渐行渐远,缓慢靠近某种光亮。它是一本因此而注定有缺陷的小说。”实际上,安妮宝贝的作品都可以说是包含着一种内省、自决和信仰,是一种极具个性化与内指性的写作。古人就有“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之说,这种向内探索式的写作注定有着厚重的个人印记,是一个自我挣扎、自我探索的过程。在交织矛盾的冰与火激烈碰撞、流转起伏之后,最终与内心那个洞明而平然的自己握手言和。日光之下,再无新事。

    (一)生命是幻觉,无处告别

    2000年,自觉银行工作太过无聊而辗转于各类职业的安妮宝贝开始发表了她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告别薇安》。这部短篇小说集以其冷硬的色调和幽暗的风格叙写了一个个与自己纠缠、与外界对峙的都市男女。读来,这其中一些既像是故事中人物的自我旁白,也像是作者的喃喃自语——这里就涉及到一个“隐含作者”的问题。美国当代著名小说理论家韦恩 . 布斯说过,“在作者创作时,他就会创造一个他‘自己的隐含的替身。’”在将一个个原始文字编码重组的过程中,安妮宝贝将自己对人生、对爱情、对命运的思考投射其中,使得读者能够从对作品的解码与诊释中,品出了一个阅读的向导,一个作品的中心灵魂与母体。重新审视安妮宝贝的作品,会发现这个“隐含作者”以及叙述动作由激流涌动到禅韵莲心的蜕变。   

    顺着这条蜕变的线索追溯到最初,除了《告别微安》外,在《八月未央》、《彼岸花》、《蔷薇岛屿》等作品中都能看到一个精神无所寄托、颓废空虚又痛苦对峙的中心灵魂与母体,它们是作者想要创作的东西的总和,是作者对于生命意义的探索与思考,这种思考与探索无处不在。从《空城》、《疼》、《生命是幻觉》、《无处告别》等作品中能看出这一“隐含作者”对生命的情感性裁判是探索式的,是有缺陷的,是狭隘的。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作品中的丑恶、颓丧、阴郁、空虚经过作者艺术化的表现,对生命意义的反复敲打,对主角精神状态的反复呈现,这种带有节奏和韵律的痛苦,给人带来的是精神的填空与对话。这类作品随着阅读者年龄的增长,对它的情感也会有一个还原与异变的过程,但是对于作者来说,在此之前,也不妨经过一段时期的“生命是幻觉”的挣扎,有缺陷才会有精神的突破口。

    (二)成长与自省

    纵观文学界对安妮宝贝的研究,多把《莲花》作为安妮宝贝风格嬗变的转折点,改变源于成长。我认为,安妮宝贝对于生命的发现与寻找以及她整个精神世界早就已经悄然地初露端倪,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作为一个把写作当作研究自己的作家来说,这是可以从作品的抒情话语和审美意蕴中能看出一二的。

    1、今生的恩慈 . 浮生散记

    “少时的桀骜与风霜褪尽之后,我的内心分明,自己只是一个相夫教子的寻常女子,即使心存眷恋,亦静默无言。仿佛走尽无数坎坷颠簸之后,终于抵达某处,却发现那原来只是一个安静清朗的小镇。花好月圆。”《二三事》与早先的《七月与安生》、《烟火夜》相似,讲的都是恰似双面镜的两姐妹或者好朋友不同的精神状态,不同的人生格局。

    但是可以看到,在《二三事》中,两个女子的羁绊更像一种在探寻生命意义的过程中的相互扶持、相互交流。正如安妮宝贝所说的,良生“试图通过对莲安的跟随和帮助来抵达对自身的救赎。莲安是她生命中的一扇门,轻轻打开,让她看到生命中的无限繁盛和荒芜。”从它们的结局来看,作者的精神境界已经做出了悄然改变。七月与安生之间充满了生命的罪恶和灵魂的放逐,Vivian则作为绢生生命的旁观者,作者时而穿插了一些Vivian的叙事描写以及她与从未露面的编辑rose之间关于人性与爱情的对话,将人物的内心世界呈现于读者面前,最后以绢生自杀,以宿命感和生命的虚无感结束。绢生与Vivian之间的灵魂羁绊与精神对话还是疑问式,冷然却不安宁。

    谈谈安妮宝贝笔下的悲剧: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梦想

    到了良生与莲安,无论从叙述话语还是情感基调上来看,作品所蕴含的内容都多了份云淡风轻,最后良生了悟般平静的生活下去,是令读者惊喜和欣慰的。此时的作品中开始多次出现《圣经》中的话语,“爱是恩慈,爱是恒久的忍耐……”,在故事的最后,良生终于懂得如何熨一条笔直的裤线,由沿见将她这片有趣的森林改变成了安全的城堡,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在父亲的墓前回顾前尘,浮生不过二三事。

    2、脱俗的莲花 . 清明神性

    《莲花》是昭示安妮宝贝人生观与世界观更上一层楼的作品,一个截然不同的转折点。和以往一样,抒情与叙事兼容,散文式的叙述动作在琐碎单薄却意义广大的故事情节中笔走龙蛇,道出了一串串更为玄妙高深的意境。书还是以一样冷冽的格调,讲述了善生、庆昭和内河三个生命的交汇,对于爱、信仰和生命意义的探寻,所不同的是,它所蕴含的是一幅幅更为华丽深邃的画卷,一场场颠簸修远的心路历程。

    大概是以去往墨脱为背景,《莲花》中有很多地方着力描写旅途中的一些自然之美,如“天色大亮,晴朗天空,雨后朝霞绚烂分明……大地苏醒之后,恢复暴烈干燥的气质。”“大片流云徘徊在天空与江河之间的开阔地……大棵黄色阔叶树,映衬着透亮湛蓝的天色……拖着风格线的长音。”“像雷电袭击过夏日田野……在森林中见到蝴蝶迁徙路途中的休憩。”“这些苍翠高山终年云雾缭绕……已使它完全超然世外,却又与着天地密不可分。”等等。这些描写相比于之前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城市、酒吧、香烟等的描写,这样的背景设定本身就是脱俗的,天、地、人的亲密相待,赤裸相对,俗世烦恼在这样的故事中倾诉,似乎得到了荡涤,叫人耳目一新,其字里行间散发着月白风清的自然神性。

    3、沉着的清谈 . 与心和解

    一个作家到了一定的年纪与心境,会在历史理性与人文关怀的维度上,对一路走来的人、事、物重新进行审美理想的烛照。正如安妮所说,“这是我对自己的清谈”,在《素年锦时》中她以杂文的形式讲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虽然文字还是一如既往的因极具向内性而显得独立且细微晦涩,但是字里行间,仿佛一位鞭长驾远的人独自漫步红尘之后,所有的纷繁复杂都变成了内心更丰富广博的所在。她只是擦一擦湿掉的鞋,抖一抖衣袖,于春草萋萋、斜阳若影之时,洞明而平然的讲述这一切的智慧。2014年安妮在微博宣布改名为庆山,向世人昭示着自己的蜕变,在访谈中她也坦然:“自己跟20多岁带有攻击性的女孩不同了。”

    如果说前期安妮宝贝是以一个横冲直撞的孩童幻象在写作,这个孩童在凭着直觉与灵性不断的挖掘和发现内心的真实,时时兵荒马乱,伤痕累累,那么后期这个孩童渐渐成长,在以自己独特的审美价值追求,对这个世界给予自己最强的刺激进行富有特征性处理同时,将中心意念与客体进行了统一,由自怜且自恋式的向内探索渐渐转变为对外界的描述和观照,她既没有抛弃独具个性的“安妮”,又接纳了具有相当普适意义的“庆山”。

    如《月童度河》中,她会安安静静的观看三个年轻僧人在露台上的快乐嬉戏,从头至尾,然后用细腻的笔调淡然记录;她会注意到邻桌女子的形容与动态,暗想她的遭际,揣测她的心理,有所思考;她会观察深夜地铁中的男男女女,倾听他们的交谈,与他们生活的哲理共鸣等等,在这里,对以前作品中出现过的爱、生命与人性等问题做了重新的审视,这种审视在对纷繁人世的观照里,开始渐渐插入更多具体的实物与场景的描写,调和了话语中开阔而深邃的哲学抽象性与概括性,它所蕴含的思想感情不是当下式的亦步亦趋,而是回顾式的,是更为透彻清晰的,更为冷静残酷的。

    很庆幸,在这种带有勇气十足的自我拆解与剖析的悲剧意味中,我们见证了一位作家的成长。

    二、异乡人:眼前这个世界并不符合“我”的梦想

    “我”是痛苦,是愚痴,是自私执着,诸法无我,则寂灭为乐。品读安妮的作品,多以“我”为人称叙述,一方面是她向内探索的表现——上文讲过的“隐含作者”时不时出现在故事中长篇大论,好似喃喃自语。

    另一方面,从思想意义上来说,这个人称的频繁使用使得故事中的主人公更具“我”的特性,使得他们与外界更显得隔离,也就是说,造成他们悲剧人生的原因,除了物欲横流的世界,还有他们本身过于敏感脆弱或者精神过于独立,无法以活着的姿态与外界妥协,因着独立而自私,因着独立而孤独,在繁华似锦、蜩螗沸羹的尘世,注定要独自一人走到尘烟落尽。

    1、内:“没有人需要你的美丽,你还是孤独吧。”

    撇开外境,安妮笔下的人物性格,特别是女性,大都多多少少可以看出些许桀骜不驯,与世难容,他们迷茫却不认同幻象,对世界有独特的品味,灵魂一直颠沛流离在路上,对于他们来说,太过于“我”让生命变成了一场充满着惴惴不安、漫无边际的放逐,因着惴惴不安的宿命,他们一直在寻找,精神无从寄托,永远似浮萍漂游,在渺渺冥冥之中痛苦糜烂。在他们身上,看上去断然的无情,却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华丽深邃。

    谈谈安妮宝贝笔下的悲剧: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梦想

    《告别薇安》是安妮为数不多的以男性视角写的作品之一,故事中的主人公林在网上结识一位叫Vivian的女子,他们会聊一些超出日常的深刻问题,相谈甚欢,各自觉得对方有趣,而林并非是现实生活中没有愿意靠近他的人——他并不是交际的边缘人,同事乔对他爱慕已久,他之所以还会选择爱上网络世界的Vivian,归根结底是他认为现实世界里没有像她那样有趣的女孩,可以填补他精神的空虚。

    她象征着他心中的美丽幻象,为此他一边开始在乔那里用爱欲来填满生命的虚无,一边开始在任何地方留意Vivian是否会出现,乔为了他自杀之后,他在恐惧中又一次请求与Vivian见面,可是Vivian,这个承载着他所有精神寄托的女人,这缕生命中最为温暖的安慰,在他在MIRC里一分一秒的等待中从未出现,她只活在虚拟的网络里,却耗尽了他最后百分之十的爱情。这其中的男主人公林就是一个始终追寻着内心的幻象而无法与周边世界相容的男子,这是他痛苦的所在,诚如文中所说,“世界没有他的梦想,也没有他躲避的地方。”全文围绕着这句话,也表达了虚无渺茫、颓丧绝望的人生观,与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有异曲同工之妙。

    和大多数安妮笔下的女子一样,《伤口》中的安蓝拥有矛盾的性格,她桀骜不驯,自私又缺爱,喜欢英俊聪明而不平庸的男子,内心却潜藏着自己的伤口,从不肯将它示人,只能在颓废、孤独中自我救治。高中时和职高毕业的林坠入爱河,最终被林以“没有共同的基础”抛弃;工作时脾性未改,与人相亲时因不喜欢男方而有失礼数,被对方母亲否决;乞求已有家室的上司罗的拥抱,被拒绝等等这些,表面上虽然是“被”的状态,实际很大程度上是安蓝的性格所致,她冷淡孤傲,不会讨好别人,固执的守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将它藏起,一边渴望有人能够治愈,她需要很多爱,需要被珍视,需要不断的吸取周围人的爱来麻醉自己,即使如此,她与别人的隔阂也未曾消失,会“像某种杀人的植物”,在别人接近时,“突然喷射出毒液。”而罗某种意义上象征着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他们生活在阳光之下,在正常的轨道上行走,他之所以拒绝了安蓝,是害怕被安蓝的“伤口”同化。这种“伤口”虽诡异,却未尝不合乎脆弱的人性,所以这样的同化对于以罗为代表的局外人来说,就像黑洞,意味着摧毁。安蓝必定更适合独行。

    又如《七月与安生》中的安生叛逆随性,棱角分明,像一株张扬而妖异的植物,内心一样的孤独寂寞,在私下和七月的爱人家明发生关系后,生命变成了一场带着罪恶感的漫无结期的放逐;《如风》中“我”生性淡漠,不喜与人太过亲近,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内心却始终孤独,找不到依托;《二三事》中的莲安暴戾天真、清坚决然,在尔虞我诈的娱乐圈摸打滚爬,渴望爱情,追求真实,然而时时与另一半有着不可调和的气质型矛盾,事业与爱情均不如意,最终选择在大雪茫茫时割腕自杀;《小镇生活》中的安蓝不善于倾诉和表达,因与父亲不合而脱离了家庭,靠给电台主持人代写演播稿为生,桀骜清高的本性终于使她和主持人翻脸,最终丢失了工作等等这些人物与世界的对峙,与大多数人的背道而驰,这其中的阴郁悲凉耐人寻味,归根结底都与他们本身的性格有着莫大的渊源。

    2、靠自我摸索成长的孩童,不知所往

    一个人的性格得以形成或改变有许多复杂的内外因素,一个人在童年时期所经历的事情虽然会随着时间淡忘,但不代表它完全消失,它潜藏在人的内心深处并成为人类性格的一部分,对一个人后期的发展起着潜移默化的决定性作用,在面对强烈刺激的关键时刻,这些事情会在它们所造成的人格中复现。弗洛伊德将人的心理人格结构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部分。“本我追求快乐,自我追求现实,超我追求完美。”纵观安妮笔下的人物,大多数都有交代他们在童年时的不幸遭际,并在他们往后的人生道路上形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口”。总的来说,他们拥有偏激叛逆的性格,眼光独到,敏感灵异,在大众中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不可忽略的是,这些人的人格中都或多或少保留着“本我”意识,他们的心目中住着一个“孩童”,依据笔者对弗洛伊德《关于儿童的性探究》的理解,这个“孩童”便是由于主人公在早期成长过程中没有得到健康足够的教育和关爱而形成的,它一直在记忆的死胡同中徘徊,无法走出,没有人适当的指引,因此人只能靠自我摸索成长。这种成长过程必定比正常家庭的孩子所走的要幽暗曲折,左右碰壁。他们习惯于观照内心,拥有以自我保护为中心的自恋情结,因此“本我”意识较为明显。

    如《二三事》中多次对莲安“饥饿”的描写,“她感觉到每一寸皮肤都在炙烧,分裂。亦觉得皮肤在饿。”像刚出生的未经人文教化的孩童不懂控制自己的欲望一样,她对食物有十分强的占有欲,这种欲望是原始而本能的。这种类似于原欲的“吃”对于她来说是填补空虚,扫除落寞和怅惋的办法。在失意时对食物的狼吞虎咽,实际上象征着她对于情感与爱的饥饿,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文章中说到:“这种饿,她很熟悉。”紧接着交代了莲安与临的母子关系和情感状态。母亲临是一位很有艺术天分的女人,生活混乱,命途多舛,二十岁左右生下莲安,莲安却一直未曾见过父亲,她的成长埋下了悲剧的伏笔。临经常跟随不同的男子外出旅行,莲安就被辗转于各路亲戚家里,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懂得沉默,正常的欲望得不到伸展。临的二婚带来的是家庭暴力的轮番上映,最终莲安目睹继父被母亲毒死的惨状,等等这些刺激让莲安缺乏健康正常的成长环境,对情感与爱的饥饿是她最大的欲望,她如“饥饿”般索取别人的爱胜过于她相信爱。

    这种类似于孩童本能的原欲让她有人之初时的自私与暴戾天真,一意孤行。如违背道德与良生的另一半沿见私下发生关系;对曾经任何一个男子由期求到厌倦最终分手,以恶性的方式获得情感的满足;不懂成人的游戏,叛逆犀利,无法忍受尔虞我诈的娱乐圈等等以及诸多滥性描写都是一种“本我”意识较强的表现。

    又如《呼吸》中谋生能力很差,仅仅为了物欲的满足,从十七岁开始就被罗如金丝雀般包养的安,生活放纵不羁,面对人生窘境无法自我救赎;再如《七月与安生》中的安生,自小因母亲忙着赚钱而无暇顾及她的感受,有偌大的别墅也只是孤独和冷,她固执的追寻着自我所想要的,和好姐妹七月的另一半家明发生关系,造成了三人进一步的矛盾和纠葛,最终以在难产中死去作结等等,这些人物身上都体现着孩童般的“本我”意识,把自我欲望放大,越界,造成了无法调和的矛盾与对峙,既伤害着自己,又伤害着周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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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外:安妮笔下的城市——喧闹的荒野

    城市,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含义。远离家乡、选择在城市漂泊的人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在此亮起自己的灯盏;登高望远、运筹帷幄的人将它看做遍地散开的藤蔓,希望它能不断向四周放射似的成长。而安妮作品中的城市是繁华的,也是冷的,空的,无情的,是繁花似锦,也是一无所有。置身于其中的红尘男女,倒不一定是前人惯称的“城市边缘人”,他们有的衣食无忧,有的居无定所,但相同之处无非是他们精神的空虚、生活的糜烂与灵魂的孤独。

    如《一个人的夜晚》就是安妮笔下关于城市孤独意识的典型写照:故事中素昧平生的“她”和“他”在圣诞节的夜晚于电影院邂逅,一起在夜色茫茫中游荡,彼此倾诉,彼此取暖,于黎明之前相互告别,自始至终未曾追问对方的名字。黎明到来之后,忙碌喧嚣的城市苏醒,满城夜雪中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梦境,曾经温暖过彼此的人,在纷纷攘攘中气息渐远,而个人的悲喜被淹没在城市的繁华之中。从人文关怀的立场与视角上看,实属耐人寻味。

    又如《生命是幻觉》中的“他”是一名外企人员,在职场上无懈可击。由于工作压力巨大,竞争激烈,使得他精神抑郁,不得不服用药物。习惯在深夜褪去白天的全副武装后,观望对面楼台的女孩。他的物质是充足的,他的情感是荒芜的。在决定前往追寻心中美丽的幻象时,被告知那栋楼是空的,曾有女子在那里跳楼自杀。至此他生命中唯一的安慰破碎,在绝望中昏迷不醒。此前以他的视角描写的女孩日常生活变成了一场幻觉,此刻似乎唯有手中白色的药片才是真实。躁动于心中的美好在真相揭开那一刹那归于寂静。幻觉与现实,虚实相生,对比之下将“他”这样一台商业机器的情感世界描绘得苍白冷冽,具有对现实世界某种悲剧意味的解释。

    再如《烟火夜》主要讲了Vivian和绢生两个女子各自失落的爱情。其中绢生是一位工作业绩出色,生活极尽奢华的女子。而繁华似锦衣褪去,只余荒凉。她性情有纯真一面,在充满算计的商场,她并不十分在意金钱名利,只想和所爱之人白首不相离。只可惜在物欲横流、弱肉强食的世界,她追求的理想爱情显得脆薄无力。美好爱情的理想,面对一个不够爱她且只贪恋颓靡肉欲的满足的男子,她的生命寒冷而空虚。这是当下都市爱情的真实写照,化身为商业机器的红尘男女,在金钱与肉欲面前,情感变成快餐,真心更是廉价,愈发奢侈。安妮以她风格独具的表达方式将真相血淋淋的撕开,立足这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实际上也是表达着人们渴望在情感与灵魂上能够得到改变和解放的呐喊。这种典型的真相含有深刻的时代意蕴和历史真实。最后绢生求而不得,又不知退能退往何处,终于选择在凌晨的酒店自杀,恰似烟花落尽,无可挽回。正是在这种震撼灵魂的审美激动中,我们得到了刻骨铭心的悲剧体验。

    三、安妮宝贝小说悲剧叙述的特点

    纵观安妮的作品,可以感受到她的创作是偏私人化的,她的写作就是对“自我”的研究。她将现实生活中的所见所感经过了审美创造的升华,形成了她独特的悲剧艺术风貌。作为网络文学,她的创作无疑也是有缺陷的,有了缺陷,才有风格和叙述方式的成熟。

    (一)题材视野:个人化写作的狭隘

    当代的文学创作,就拿诗歌来说,很多写诗者都过于注重私人的喜怒哀乐,现世安稳的时代背景不可能给人以战乱时期的生命体验;科技高速发展,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也不可能给人们“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境遇,难以切身体会“断肠人在天涯”的境况,这就容易造成创作的无病呻吟,以及个人生活经验的滥用,思想境界的狭隘。

    1、典型悲剧事件的缺失

    安妮的小说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特点,就是叙述步速的放慢,故事时间短而文本时间较长,在叙述中穿插着许多散文化的抒情。可以看出她遵从自己的内心,竭力真切的抒发那时那刻对于那时那景的感悟。去掉这些,故事并不长,我们会发现部分情节的雷同,其风格与所传递的人生观、世界观大多充满了阴郁诡秘的气息,容易给读者造成审美疲劳。

    安妮笔下的人物都有极大的相似性,她常用“穿着白棉布裙子”、“光脚穿着球鞋”来描述书中的女性外表,她们经常穿宽大的衣服,头发随意的捆绑;她常给她们安排一些自由散荡的职业,如《小镇生活》和《无处告别》中兼职电台写稿工作的安蓝和安,《一个人的夜晚》中以玩文字为生、会写稿到深夜的神秘而遥不可及的“她”等;她们经常去一个同名为“blue”的酒吧,抽烟、酗酒、滥性以及背叛的描写随处可见。

    无论是《告别薇安》中神秘阴暗、理性到近乎冷漠的Vivian,还是《暖暖》中生性散淡、拥有追逐爱与平淡的小女人生活的暖暖,无论是《七月与安生》中颠沛流离、自由野性、追逐心中的爱与理想而遍体鳞伤的安生以及温婉善良、循规蹈矩的七月,还是《烟火夜》中想要逃离忙碌生活的桎梏、唯愿得一人终老的商业机器绢生等等一系列人物与作品,虽然她在描写时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感性心理,用最冷的格调来侃侃而谈,但是这都不可避免的灌注了她的世界观以及独特的个性与悲剧风格。因着过分依赖个人经验向内探索式的写作,也造成了典型悲剧事件的缺失。

    2、情节结构:悲剧故事的反复轮回

    人物、事件、情节是小说基本的要素,在安妮的部分小说中,这三者有重复之处,造成读者的“期待遇挫”受到阻碍。如《烟火夜》、《七月与安生》和《二三事》三者的情节大致相同,它们的角色和行动元是相似的,三部作品都是两个同类女子的同居或者关系亲密,其中一位充当背叛者,怀孕、堕胎、流浪,最后在痛苦绝望中自杀,余下的一位带着对生命宗教般的探索活下去,这样的两位女孩更像是一个人的双面,各自是对方的一面镜子,一面窗子,渴望救赎对方。所值得肯定的是,虽然行动元与角色发生了重复,但是其中对生命的感悟越往后越加深刻,这一点在《二三事》中比较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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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语言表达:悲剧情境的成功营造

    1、短句的使用

    和安妮的写作风格并驾齐驱的是,她的叙述动作始终如一,她的叙述声音是冰凉的,这种冰凉就集中体现在短句的频繁使用。同时人物对话时“双引号”的弃用也营造了一种冰冷的气息。如在《小镇生活》中,在描写林抛弃安的理由时,她用了短句:“因为你比她要独立得多。你不会太难过。但她不一样。她离不开我。我不忍心。”这几个短句的接连使用,显得林的情感态度是那么残酷,使得故事的情景、气氛十分冷硬,简洁有力的传达出了一种悲凉感。又如《空城》中的描写:“他会把她带回家里。给她热水和食物。而她是流浪途中的一只动物。没有任何目的。”几个短句的使用在字里行间透着冷硬,表现了人物在对爱情和未来的懵懂期许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2、外聚焦和内聚焦的穿插描写。

    安妮用“我”为人称来作为故事的叙述口吻,这种叙述方式的视角限制不仅造成了叙述的主观性,而且使人在阅读的时候,更加感同身受的跟随着“我”参与了事件的全过程,直逼人物内心的主观世界,拉近了读者与作品的距离;她也用第三人称的叙述方式来叙述,像一个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旁观者,在平淡的讲述人物的爱恨情仇,而字里行间则没有显示过多言辞激烈、爱恨分明的议论与评判,这样产生的距离感让读者有充分的理性去更好的以自己的价值观进行评判和思考。

    如《小镇生活》以“我”为人称来讲述主人公此时此刻的生活状态,再穿插以“她”为人称的外聚焦描写,以过去式的口吻描述同一个人往昔的伤口,仿佛是在诉说着两个不相干的人的经历,这样造成的审美距离感,使得痛感变得冷静而肃然;《二三事》在良生的角度以内聚焦方式来描写良生的遭际和所思所想的同时,插入了以“她”为人称的内聚焦来描写绢生的人物动态,再穿插着以“我”为人称的外聚焦叙述方式来大篇幅描写莲安的所思所想,因此,两个人物的内心都得以赤裸裸的展现在读者面前,整个故事看起来像是同样敏感灵异的两个女孩之间的相互倾诉与宿命的羁绊,实际上也象征着作者内心的矛盾和斗争。

    3、观念意象的使用

    在《二三事》的序中,安妮说过她会将不妥当的作品重复推倒,为了重建而先恢复一个纯简的文本,“亦或是纯简的幻象,却更为接近真实。”这就需要创作者的二度体验,需要一种濡染了创作者主观精神的沉思,且在构思阶段,文本形象就势必包蕴着主体的各种情感因子和无意识内容,当作者将它“形之于手”时,为了追随灰踪蛇线的意念将它清晰表达,就会借助于观念意象的使用,这对于以安妮宝贝为代表的先在心中出现一个幻象,再将之转化为语言文字的这类作者来说,这是自然适用的。观念意象的使用也使得文本抽象而生涩,具有较强的个人气息。

    安妮宝贝对地铁站有过多次的描写。如《二三事》中:“这发出陈旧声音的机器带着陌生人的欲望和痛苦,无休止的来回反复。漫漫无期。”这里几百字的地铁描写中,地铁象征着离别与漂泊,即使人身到站,人生也无处落脚,浓重的漂泊感与宿命感洋溢其中,充满了求而不得的无奈和不知何往的茫然,是每一个城市异乡人的心理写照。在莲安独自去北京时“昏暗白色灯光照着空落的站台,有人背扛着沉重行李,脚步凌乱地在黑暗中走过。”地铁的描写渲染了一种冷漠疏离的气息,麻木匆忙、随波逐流的人群,从中领略到了颠沛流离、孤立无援的人生境况。

    如良生在空旷田野里哭泣时,对眼泪的描写:“代表着一种被禁忌的压抑的感情,纯洁,如同裸体……人就是这样开始慢慢变老。”通过这一段长篇大论,小小的眼泪就被赋予了深厚的含义,象征着隐忍私密的情感,象征着直抵人心的抚慰,象征着无可言喻的孤独,象征着软弱犹疑和颠沛流离,是羞耻和无地自容。又如对床的描写:“父母的床,少女的时候……我们能够找到一张可以让自己一直躺着的床吗。”这里的不同的“床”展现了一种辗转流离、颓废混乱的生活状态,象征着莲安追逐安稳的爱情,象征着心之所定的渴望,也象征着她始终找不到落脚之处的心境。总之,安妮宝贝在实物上灌注了主观情思,使其成为一种具有悲观色彩的观念意象。通过对这些观念意象的描写,她竭力真实的表现着内心“纯简”的幻象。

    谈谈安妮宝贝笔下的悲剧: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梦想

    不断失去,不断寻找,得未曾有。安妮宝贝正是用她独特的叙述方式完成了对一个个人物竭力真诚的带有悲剧意味的刻画,这种带有悲观色彩的叙述和读者的某种心理有着较强的契合度,能够使读者产生共鸣和对自我的净化。伴随着这种独特风格的,除了十五年的笔耕不辍和可观的市场效益,还有她作为一个作家的自省与成长。虽然她的读者随着时间的流逝换了一拨又一拨,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的作品横跨了一代人的青春,诉说了一代人的迷惘和苦苦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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