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献贺
无忧望着面前的失乐公,神思不免有一瞬的恍惚,唇瓣微颤轻唤着“夫君”,却是唇齿含冰,如鲠在喉,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心中自有千百句话要对俞朗言说,这一刻却只能凝噎相顾,看着他眸中暗涌潮汐,看着他的神色由惊异讶然转为宽慰平静,最终只是忍泪含笑地向无忧点了点头。
无忧方要举步靠近,却见一人自俞朗身后迅速闪出,断然将两人隔阻开来,俯首禀奏道:“臣沙威奉圣谕传失乐公见驾,并为陛下、晴妃献贺。”
“平身。”殿上的洛锦国君居高临下,一派令人不敢侧目的帝王风范,又肃声道:“失乐公为何不见礼?难道还未谙为臣之道吗?”
俞朗从容向前行上两步,双手托出一轴图卷,坦然说道:“臣俞朗,奉旨进献乐渝山河图,以为四海承平之贺。”
靳一尘深望俞朗移时,并未命人接收图卷,却先向无忧招手道:“晴妃,你过来。”
无忧却未曾与闻一般,仍然立在原地,便有殿中伺候的二三内侍随即围上去,连挟带扶地将她安置上了御座旁边的位席。
靳一尘才又指了下无忧,继续说道:“俞朗,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朕曾许以东疆三十城跟你换她,你是怎么说的?”
俞朗并不回避,投目望向无忧,重复自己当时所言:“无忧于我,倾国不换。”
“倾国不换”,靳一尘玩味着这句话,不无讥刺地说道:“可今日朕已将她收入洛锦皇宫,你的万里江山也一并拱手于朕。朕未曾倾去一城,倒是你倾来一国,是否悔之无及呢?”
俞朗闻听此言不羞亦不怒,只说道:“臣固知陛下眈视乐渝日久,予夺之计其实不在无忧一人,倾城相换之说自也不足为信,而况其时俞朗既为乐渝之主,自当竭力为战,岂能以妻易土,惜求一时之安?今番战而不胜,无力挽回,成王败寇亦是气数使然。然而江山仍在,美人如旧,俞朗犹有感慰,不敢言悔。”
靳一尘听后一哂,说道:“成王败寇,气数使然,你倒想得开。曾为一国之君的尊严,便可轻易放下了吗?”
俞朗情知靳一尘这一番发问,是故意刺伤他的痛处,却也面不改色,继续道:“臣因无能至于一国失陷,乐渝疆土已归陛下所有,乐渝百姓已为洛锦子民。所谓民重君轻,俞朗不敢以一身之荣辱,累及天下万民之生息。是以愿将乐渝山河图亲呈陛下,以贺陛下君临天下,为苍生计!”
靳一尘几乎是咬牙听完俞朗这一番话,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怒道:“俞朗你放肆,你不过一个亡国囚徒,朕容你在此偷生,你倒和朕论起了为君之道,你这是找死!”
沙威闻言,紧握住手中的剑柄,似乎只等着主君一声令下,便拔剑上前斩落失乐公项上人头。却见主君霍然从御座上起身,走到无忧身边站定,瞥了眼满面泪光的无忧,又回瞪着如前立在殿中的俞朗,摆手示意沙威退后。
靳一尘一时急怒之后,便看出俞朗是抱着求死之心进言,反而平息了怒气。可他这一阵亲睹俞朗无忧二人两相对望传情,心中早生不快,遂不免要说出些尖刻话来:“好一个失乐公,朕真不知该说你无私还是无情。”
说话间一手捉住无忧的臂肘将她从座上拉起,一手揽在她的腰际,用力压向自己怀中,继续道:“说什么江山仍在美人如旧,怎不道江山虽在,却已易主,美人如旧,却生异心,你还有心思在这里为苍生计?!”
无忧被靳一尘的双臂困在他怀中,如扣枷锁般挣脱不去,愈加窘迫气恼,可她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发言。原以为俞朗身殒于前,自己为保其遗脉而屈做洛锦之妃,这时候却当着夫君的面投身在敌国君主的怀中,她该如何澄清,便是此时能说出实情,又无异于置俞朗于死地,她不能更不愿。唯有隐忍地侧转着脸,默默回望着俞朗秋水深情的双眸,而她依然可以在那双深沉的眸色中读到:“只要你安然无虞,我便依旧感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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