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亮
一、 现在活着是个天大的奇迹
当我得知自己的病情后，所想的事情和过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以往在和朋友们闲聊时虽然也经常谈到生命、生死的话题，而且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心态是轻松平和的甚至是带有调侃的。大家在一起也常常发一些“光阴似箭，人生短暂，生命珍贵，富贵荣华乃身外之物”等等感慨，但也就是感慨而已，感慨过后，依旧雄心勃勃，计划满满，忙忙碌碌。
我躺在病床上，努力使自己心静平和，尽力不去想自己的病情，但面对生死未卜，静心何其难也，真是“劝世容易劝己难”，俗话说得太对了。我所想的事情其实无不与病关联。我忽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凡是活着的人，都是人间最伟大的奇迹。世界上能有我的存在，我能活到今天，那真是天大的幸运！由我一直上溯到远古我的祖先，几千年来，战乱、饥荒、自然灾害、疾病，死去了多少人？唯独我以及和我同宗同族的人延续着活了下来，多么的幸运或者侥幸啊。一个宗族犹如一棵大树，由最初的那个祖先（树干）繁衍出若干子孙，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孙又有子，如树冠一样庞大，期间有多少旁枝旁叶断落？不往远说，比如我的爷爷的爷爷吧，假如他有四个儿子，倘若四个儿子有两个在年轻时或因战乱或因疾病离开人世，那剩下的两个中，其中一个是我爷爷的父亲，我爷爷的父亲假如有三个儿子，假如三个儿子只有一个活了下来，那肯定就是我爷爷了。否则就不会有我父亲，更不会有我。这样地一直上溯到那棵树干，从树干到我这个叶子，一直没有中断。想一想，这是多大的机遇和幸事！这是何等的奇迹！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一直由他的远祖树干延伸到现在的。说生命只有一次，大多是就个人本身而言的，可能很少有人去想这生命其实是从远古经历了多少无法预料的灾难，靠机缘一次次地神奇地躲过了，我们的生命是如此的来之不易！想一想，怎一个庆幸和奇迹能够表达？
二、 用灵魂的眼光打量世界
经常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比如我想象我已经死去了，亲人的悲痛是肯定的，朋友们的悲伤惋惜也是肯定的，但他们不能一直地悲痛下去，过得时间越长悲痛也就越轻。这时候，我的灵魂在天地间自由驰骋，无处不到，无孔不入，尤其是在暗夜里，在万分隐蔽的角落甚至是不为人知的洞穴里，我能看到和听到许许多多世人无法看到的情形。我敢肯定，在暗夜和隐蔽的地方看到和听到的大都不是什么好事，但我无能为力，这会令我非常地不爽。祥林嫂一直在追问：人死后果真有灵魂吗？有灵魂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假如有一天，我的灵魂忽然在一个聚会中听到有人在议论评价我，我是该听呢还是不该听呢？这也让我很为难。尤其是我曾经非常关心的问题多少年过去了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甚至会更加糟糕，灵魂依然不得安宁。或者说那些事情都非常好地解决了，各方面都极大地进步了，我又会感到十分遗憾，觉得死得早了，没有享受到应该享受的。这样一想，觉得人其实死与不死并没有多大区别，死有何可怕的呢？我输完液在北京的街上溜达，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人们行色匆匆，你根本无法知道他们去往哪里，去忙什么。忙什么呢？忙他们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事情。其实我也很忙，也有很多觉得对我很重要的事情。但此刻我不能忙了，再重要的事情也得停下。停下就停下了，有些事情不做也就不做了，有些事情你不做照样有人去做。就像那些半拉子工程，当时肯定是很重要的，但照样停下了。所以世界根本不会在意你的存在，这时候你明显地感觉到，你的存在只有自己觉得，只有你的亲人朋友同事以及认识你的那部分人觉得，别人是不在乎你的存在与否的，有你和没有你，世界一样地忙碌着繁华着。
三、“色即是空”我好像理解了
我临时租住的房子在石景山西部，抬头能望见西北边的燕山，看看周围林立的高楼大厦，忽然想起《三国演义》开篇的那首词：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是啊，青山亿万斯年，那些高楼能耸立多久？一时觉得人类真是可笑，鼓捣这些有啥用？又想到古往今来人们为了利益烧杀抢夺，发动战争，给无辜的人们造成多大的不幸，各自安静地生活多好啊。可是，世界就是这样，你争我夺，谁也无法阻止。
第一次去了北京最大的古玩市场潘家园，那里的东西真假暂且不说，有些东西好像是真的，价格当然不菲，喜欢收藏的人在认真地咨询鉴别讨价还价。我在那里逡巡良久，打量着那些人那些物件。那些东西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祖传下来的，另一种是从地下挖出来的。不管是那种情况，这些东西曾经的主人是谁，已经不得而知。而且主人肯定不止十个八个甚至更多，想一想当时拥有这些东西的人是多么高兴，对这些东西是多么的看重和珍爱，这些东西当年或被摆放在重要的位置，或被珍藏在箱子里甚至暗室里。我还想，期间还肯定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件古玩的背后该有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如今都被摆放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新的主人。我就想，再昂贵的东西，你拥有和不拥有是一样的，不管在谁的手里，只不过是暂时的“寄存”罢了。古人以为把珍宝随自己埋葬了就保险安然了，其实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这些道理好多人都知道，但知道归知道，仍然有人对此垂涎欲滴，仍然会有人因此顿生歹念，会有人铤而走险。人就是这样，谁也无法阻止。也有想阻止的人，佛家和道家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看到人类为欲望所困，所以创立了一套学说，用以遏制人的欲望，让人们放下，顺从自然，天人合一，方可其乐无穷。我忽然觉得佛家说的极乐世界，其实就在人的心中，天堂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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