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古城,风吹雨,雨催人。
街道中央,两道黑影来回交错,以刀声入乐,为寂寥天空献上一曲死亡。
刀刃相击,余音不断,这场名为江湖的演奏,一旦开始,便难再停止。
不是他们不想停,而是他们不能停。
毕竟一切都是未知的,谁也不知道自己停下来会怎样,或许再也握不了刀,或许再也睁不开眼,亦或许与这个世界挥手告别,从此两不相见
锵!
两刀正面交锋,发出一声怒吼,二人身形一闪,各自退开。
兜帽遮盖住黑衣男子的脸,隐藏在其下的表情犹如无尽黑夜,深不见底。
匀称的呼吸,依旧灵敏的反应,连续几回合的激烈缠斗,在他身上没留下任何疲惫的痕迹。
反观站立在十步开外与他对视的李豪,握刀的手已有些微微颤抖。
雨轻轻下,滴落在他额头,将他脸上温热的汗珠掩盖。
“哥!我来帮你!”站在赵兮辞身前的李槐见势不妙,拔刀而起冲向黑衣男子。
“好!”李豪一声应答,亦是出手。
一左一右,两把快刀,以两种不同的招式进攻,一上一下,截断黑衣男子的退路。
就在二人以为他已是避无可避之时,黑衣男子突然卷刀收脚,身子如陀螺一般在空中旋转,将迎面而来的两片刀锋错开。
“就算你们两个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黑衣男子的话还没说完,李豪猛地松开握刀的右手,一个后转身,用左手反扣住刀柄,一个回拉,径直朝他脖子抹去。
轰!
惊雷乍现,盖过一声凄厉连绵的惨叫,也盖过一道势如闪电的刀影。
黑衣男子的兜帽飘荡在空中,被下落的雨滴打湿在地,与它同时落地的,还有李豪手中的刀。
这始料未及的一击,其结果也令人始料未及。
李豪掐着手腕跪倒在地,表情惊恐地望着身前黑衣男子的脸,嘴里喊出一个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名字,“玉面青蛇吴细雨!”
少了兜帽的遮挡,黑衣男子露出真容,那是一张极为清秀的脸,一对弯眉阴柔如月,一双桃花灿若星河,高挺鼻梁配上白皙肌肤,俨然一副俊美温良的书生模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儒雅书生”,脖子上却缠绕着一只青蛇。
方才,就在李豪的刀刃触及到他衣面的那一刻,盘踞在他身上的青蛇亦是吐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胸口,和毫无防备的李豪打了声“招呼”。
这声“招呼”看似无心,却足以致命。
少倾,李豪手心处的两点毒牙印已开始发紫,尽管他用力卡住经脉,但还是无法阻挡迅猛的蛇毒逆流而上,侵蚀整条右臂。
“哥,快把那条手臂砍了……”被一脚踢飞的李槐望着李豪阴沉的背影,急道。
“迟了。”吴细雨手一甩,将刀抛至脑后,侧过脸,轻抚蛇头,淡然道,“还是替你哥留个全尸吧。”
一幅水墨苍松图在李豪手臂上晕染开来,他经脉里流淌的血液逐渐变黑,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也越发突兀,像极力寻找水源的饥渴树根,不断延伸,最后爬上脸颊。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情况不妙,但李豪仍旧强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坚持,只是脑海里回荡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心中有些不甘,他兄弟二人潜伏逐沙帮数年,为寻刀谱,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可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刀谱,离振兴家族就差一步,生命却也走到了尽头。
“你们已经很不错了,能逼我召出青蛇。”吴细雨笑着垂手,伸向腰带,突然一个回身,从腰间抽出一柄血色软剑,“作为奖励,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二人合力都伤不了不擅使刀的吴细雨,更别说他现在握着的是自己最拿手的软剑。
尽管如此,李豪还是握紧刀柄,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不必客气……”
听了这话,吴细雨微微一愣,眼中杀意毕现,厉声道,“有趣!”
他轻抖手腕,柔软剑身蜷曲如赤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点在李豪脖子上,剑尖左进右出,贯穿他的咽喉,再一抖,血红剑身消失不见,缠回他腰间。
李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紧盯着身前人,而吴细雨则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噗!
黑色血液从李豪脖子上的小洞喷涌而出,他脸上绽开的墨枝慢慢收拢、消退,最后连仅剩的微红也被一并带走,留下一抹虚弱无力的苍白。
当吴细雨再次睁开眼,身前人已不见,唯有地上一滩黑血,血中一副躯壳。
“哥!哥!”
银光跃天,雷响震地。
李槐发疯似的叫喊着,想要向前,奈何双腿却不听使唤,恐惧在他脚底生根发芽,以意念为食,摧残他的内心。
“嚎什么!嚎什么!”吴细雨抽出软剑放在嘴边,用舌头舔去刃上鲜血,不耐烦道,“马上就轮到你们了!”说完,他皱起眉,瞥向二人。
从吴细雨冰冷的眼神中,赵兮辞仿佛看见一条吃人的毒蛇吐着蛇信,缓缓朝他靠近。
风在吼,雨在笑,血液在燃烧,绝望在尖叫。
一声声踏地敲击着二人脆弱的神经,血剑穿过雨滴,在空中留下一朵朵水花。
此时此刻,吴细雨更像是一位技艺高超的画师,舞动手中画笔,为世人描绘一幅凄美哀绝的孤城风雨图。
画师和杀手看似天南地北的两种身份,其实本质上并无差别,用作画的时间拿来练剑,用锋利的武器替代画笔,那画师就是杀手。
确切的说,只要一个人一心一意的专注于一件事,他便拥有了成为任何一种人的可能。
剑越靠越近,心越沉越底。
吴细雨与他二人的距离不足五步,赵兮辞已能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剑气呼啸而来,将他身前雨滴碾成碎花。
可就在这时,那柄血色软剑突然在空中停住了。
“谁?!”感受到浓烈杀意的吴细雨一声惊呼,迅速退回,警觉地望向四周。
“听说逐沙帮的人在这里屠城,是吗?”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街道左侧的商铺上方传来。
轰!
雷光闪落,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屋顶,只见一位白衣少年双手交叉站于其上,腰间挂着两把长剑,眼神如视蝼蚁一般地看着吴细雨。
“你是什么人?!”不知为何,与那少年对上目光的瞬间,他竟有些头皮发麻。
“天刀门弟子,苏镇邪。”少年淡淡道。
“天刀门?”吴细雨瞥向他腰间长剑,笑出了声,“哈哈!你要冒充天刀门弟子前,好歹也先了解了解他们,一个只用刀的江湖名门,门下弟子怎么可能会带剑?你就别装了……”
“是嘛!”苏镇邪咧嘴一笑,反问道,“谁规定说天刀门弟子一定要用刀?”说着,他把手搭在剑柄上。
锵!
银光一闪,清风拂面,盘踞在吴细雨脖子上的青蛇突然坠地,断为两截。
锵!
又是一声脆响,吴细雨猛地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看一眼地上挣扎的青蛇,抬头望向少年,只见他的手还搭在剑柄上,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拔剑,出手,回招,入鞘,分明是四个动作,却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也没有人能看清,强如吴细雨也不行。
赵兮辞本以为玉面青蛇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怎料想在十六岁白衣少年苏镇邪的可怕实力面前,他才是更像小孩子的那一个。
这江湖向来是卧虎藏龙,天外有天。
吴细雨注视着少年没有说话,他知道只要他自己不开口,就没人能看穿他心中的恐惧,但可惜颤抖的双唇出卖了他。
有些事,你必须经历,才能明白。
但有些结果,你不必猜,便可料到。
当一个人遇到生命危险,最本能的反应就是逃,吴细雨也不例外,他迅速将血剑收回腰间,伸出双手环抱住自己,吸气用力,撕扯开衣裳。
“他这是做什么?!”就在赵兮辞为他的行为感到惊奇之时,几十条青蛇忽然从吴细雨的背后窜出,飞向少年。
“他到底藏了多少条蛇在身上?”
屋顶上的苏镇邪并不这样想,他双眼紧盯吴细雨,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动作。
别看他年纪轻轻,经验却十分老道,这群青蛇只不过是吴细雨为了逃跑而施展的一个障眼法。
果不其然,青蛇飞出瞬间,吴细雨便快速地向后撤离,同一时刻,苏镇邪也掷出他的剑。
第一把剑穿过青蛇群,直指吴细雨后背。
第二把剑穿过青蛇群,留下一堆残骸和满天飞血。
噗嗤!
苏镇邪追上第一把剑,一个崩掌,将其推入吴细雨的心脏。
一步,两步,三步,奔跑中的吴细雨慢慢停下脚步,最后一头栽倒在青石板路面上,不再动弹。
见吴细雨已死,不远处的赵李二人长舒一口气。
“多……多谢少侠出手相救……”李槐强忍心中恐惧,俯身向少年作揖。
谁知苏镇邪头也不回,朝他胸口甩手就是一飞剑,“逐沙帮的人都得死!”
“李槐!”赵兮辞叫喊着冲上前去,抱住他倒下的身躯。
“你不能死!”浑身颤抖不止的李槐眼疾手快,扯下赵兮辞胸口的金钱坠,紧握在手中,激动道,“至少……现在不能死!好好活着……让江湖人见识一下我们李家落叶刀法的厉害!”
苏镇邪走到二人面前,用剑指着赵兮辞的脑袋,冷冷道,“你也是逐沙帮的人吗?”
赵兮辞抬起头,瞪着他,握紧双拳。
“我问你话呢,你是逐沙帮的人吗?”苏镇邪看向他胸口。
李槐撑着最后一口气,用指尖轻点他的手背,赵兮辞缓缓松开拳,低下头,黯然道,“不是。”
苏镇邪冷哼一声,收剑入鞘,环看四周。
就在这时,一支铁箭从空中飞过,苏镇邪拔剑挥袖,一封信纸落了下来。
天刀门有难。
“师父?!”
见到信纸上的五个大字,苏镇邪脸色一变,转身冲出城门。
雨中,他远去的背影越来越朦胧,就像赵兮辞眼前的李槐,越来越模糊,到最后,竟变成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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