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拍桌声打破肃静的密阁,二皇子站立在桌前,一手死按着折扇,两眼紧盯身前灰衣男子,脸色阴郁如霾。
“那苏镇邪是什么来头?!我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
灰衣男子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捋了捋斗笠下的长须,静静等待空气中的怒意消散,再开口。
“他是欧阳同尘门下弟子,年仅十六岁,此前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
“十六?!”二皇子诧异道。
灰衣男子点点头,“别看他年纪小,武学天赋却是极高,但凡看过一遍的招式,转眼间便能学会。”
“当真如此了得?”
“不错。”灰衣男子思量片刻,继续道,“除此之外,他的性格也很古怪,行事全凭心情,且对恶人的痛恨近乎狂热……”
“这么说来,最近江湖上发生的那几起灭门惨案,也是他所为了?”
“很有可能。”
“这个天刀门!”二皇子抄起纸扇,猛地朝地面甩去,“我迟早要灭了它!”
话音一落,站在他身后的七名蒙面剑客同时向前,俯身对二皇子拜道,“吾等愿意为陛下分忧!”
七人嘹亮的声音充斥着整间密阁,二皇子双手背在身后,闭上眼,深呼吸。
伴随着一阵沉默,密阁突然变得安静,每个人都仿佛被点了穴一般,站在原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
过了片刻,或许是气消了,亦或者是他权衡利弊之后想通了,二皇子缓缓睁开眼,长舒一口气,叹道,“算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听完二皇子的决定,七人二话不说退了回去,仿佛刚才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逐沙帮灭了便灭了,找其他人再替上就是了。”二皇子落座,继续道,“唯一可惜的是老七没死,虽说他已折损大半势力,但留着终归是个隐患,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把他杀了,以绝后患。”
“唉……”二皇子一声长叹,抬头望向天花板,兀自安慰道,“罢了罢了,一个逐沙帮换一个老七,也算值了……”说到这,他侧过脸,向身后七人问道,“对了……那最后一块藏宝图你们找到没有?”
没等那七人开口,站在大厅中央的灰衣男子忽然抢道,“不必找了。”
“什么意思?”二皇子望向他,先是一愣,随后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喜道,“那第三块宝图被你找到了?”
“不错。”
“快!快给我看看!”
尽管二皇子激动地朝他招手,但灰衣男子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送给了七皇子,连同之前那块一并送给了他。”
“什么?!”
话音一落,七把长剑从七个不同的方向飞来,同时指向他。
“别着急嘛。”灰衣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碎布,轻轻丢在地上。
“那是什么?”二皇子一打手势,站得离他最近的两名蒙面剑客相视一眼,用剑挑起碎布,呈递到他面前。
二皇子盯着身前碎布看了半天,依照上头纹路,尝试将几块布拼贴在一起,谁知无意间竟拼出了一张路线清晰完整的藏宝图,“这……”他再看向桌面,余下两张碎布上的标记和已拼成的藏宝图一模一样,“怎……怎么会有两张重复的……难道说?”
“不错,因为这藏宝图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见二皇子一脸疑惑,灰衣男子继续道,“这藏宝图本是一名画艺精湛的江湖术士为了骗钱伪造的,后来被一亡国遗老加以利用,传为复国宝藏,目的就是为了引江湖人自相残杀,他好在一旁乐呵乐呵。”
“哦?还有这事?那此人现在在哪?”
“已经被我杀了。”灰衣男子轻描淡写道,“既然我们要接手这盘棋,就不能让外人知道。”
听完灰衣男子的话,围在他身旁的剑缓缓垂下,随着七名蒙面剑客的退后消失不见,一同消失的,还有二皇子脸上的忧愁,“妙!”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藏宝图上标记的大明山宝库,笑道,“我们这就去那摆宴,好好‘款待’一下老七他们……不,是所有人!”
武城郊外百里,幽寂山林之中,一隐蔽宅院坐落其间。
院子里种着一棵桃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桌旁绕着若干张石凳,中央空地处,有一男子闭眼握刀静静站立,他身上缠满纱布,脸上贴着膏药,看样子刚从重伤中醒过神来。
天清清,云朗朗,一阵微风迎面吹来,男子顺势而行,他的呼吸很轻,动作也很慢,凝聚全身精神于刀刃,极尽一切知觉感受周遭气流。
气动,刀行,气停,刀旋。
落叶刀法与其他武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变”字,即式无定,倚风行。
自然的力量神秘且强大,世间若有一物逆天而行,其必然走不远,但若假借于天道,则能无往不利。
万物如此,刀剑亦如此。
李氏兄弟之所以学不成落叶刀法,只因二人被世俗的剑招刀式蒙蔽了眼,未看透其中奥秘。武,虽以勤学苦练为基础,但要精进,非悟不行。
砰!
脚下颤动,尘土飞扬,一侧桃树被挥出的刀势拦腰砍断,半截枝干坠于地面。男子收刀入鞘,缓缓睁开眼,走到被砍断的树干旁,伸出手轻抚切口,树干切面的触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顺滑,仍有些生涩。
“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相信你是个练武奇才。”一仆从推着双腿缠满纱布的七皇子走出房间,隆城一役他也受了重伤,虽说有皇家秘制膏药加持,但毕竟不是身强力壮的赵兮辞,恢复速度没那么快,只能坐轮椅,“才短短几天,你便能将这落叶刀法融会贯通,实在了不得……当日我若没有受伤,尚且还能与你一战,但现在看来,基本是无望了。”
“不。”赵兮辞盯着身前粗糙的树干切面,摇头叹道,“还不够快。”
“你大伤初愈,不必这般强求自己,往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精进。”
赵兮辞抬头望向天空,黯然道,“我以前也觉得时间很多,但现在不同了,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地倒下,而我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我受够了。”
“能活着不好吗?”
“当然好,但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这些年我时常在想,等这仇报了之后,我又该何去何从?”
在仆从的推行下,七皇子移到赵兮辞身旁,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你就别想这么多了,专心练武,眼下仇都还没报,瞎想那些有什么意义?”
“也是。”赵兮辞苦涩一笑,岔开话题,“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回惆怅的人变为了七皇子,他身子斜靠在椅把上,单手撑着下巴,叹气道,“很不乐观啊,隆城那一役被二哥埋伏,损失惨重,如今就算加上你,能派上用场的人也不超过十个。”
“那二皇子他有多少人?”
“先不管他有多少,光是身边的七剑鬼,就够我们喝一壶了。”
“七剑鬼?就是经常待在他身后的那七名蒙面剑客?”
“你见过?”
赵兮辞回想起那大船上冰冷如刀的眼神,点点头,“有照过一次面……他们的武功怎么样?”虽然他心里有数,但既已说起,不妨再确认一下,知己知彼,方有机会取胜,谁知七皇子的回答却令他吃了一惊。
“不怎么样,单论一人武功,江湖上比他们厉害的大有人在,以你现在的刀法,打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不成问题。”
赵兮辞懵道,“那……”
“但可惜他们是一个团体,论配合天下无敌。从小到大,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执行任务,他们都在一起,装扮一样,武功一样,出招一样,说话一样,甚至连性格也是一模一样,这才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明明有七个人,但看上去却像是一个人,明明只有七把剑,但每一把剑都像是一条毒蛇,在暗处窥探你的要害,时刻准备着出手。”
“那……那要如何才能取胜?”
七皇子摇摇头,“没有人知道,去试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赵兮辞低下头,静静看着手中刀,沉默不语。
“怎么?后悔选我这条路了吗?”七皇子微微一笑,打趣道。
“不,我在想若是拼死解决一个,对付不成形的六剑鬼或许能赢。”赵兮辞思忖道。
“谁知道呢?不过别担心,我布了一条暗线……”话还没说完,空中突然飞下一只信鸽,停在仆从肩上。
“刚说就来了!”七皇子兴奋地接过仆从递来的两块碎布。
“这是什么?”赵兮辞皱眉道。
“藏宝图!”七皇子将两块碎布平放在腿上,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块,“有了这亡国宝藏,我们便能东山再起!”
“这……这情报可靠吗?”赵兮辞半信半疑道。
“当然了,这可是天刀门主欧阳同尘给的。”
“天刀门?欧阳同尘……”这门派听起来很耳熟,但赵兮辞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哈哈,二哥绝对想不到,我在他身边布了这么一个人!”七皇子越说越激动,“快!收拾一下行囊,我们即刻出发。”
“好,不过临走前,我还想再看他们一眼。”说着,赵兮辞的目光移向后山。
七皇子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冷静道,“行,你去吧。”
后山空地,四块墓碑并排而立。
碑前跪着一女子,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赵兮辞在她身旁跪下,对着李氏兄弟的墓拜了三拜,又转身对着严缺的墓拜了三拜,“我明日便出发。”
“好。”姜柳仍旧闭着眼。
“对不起,没能履行小缺的承诺,好好照顾你。”
“不,替他报仇,就是你最好的承诺。”
“是吗……”赵兮辞望向严缺的墓碑,心中一阵悲意袭来。
“你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路上小心。”
“嗯,你也保重。”
言毕,起身,后退,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远去,赵兮辞离开后山。
姜柳缓缓睁开眼,连续几日的流泪,已哭坏了她的眼,现在的她眼前模糊一片,像被人蒙上了一层纱,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严缺的墓碑,仿佛此刻他的脸就在自己面前。
“小缺,我来陪你了。”
咚!一声闷响过后,树林再一次恢复宁静,蔚蓝天空,只剩下几片落叶在风中低声浅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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