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城的天,阴沉得像被识破计谋的军师,敢怒不敢言,咬着牙恨不得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毁灭。
空荡荡的街道上,因械斗而死的尸体随处可见,或躺在地上,或挂在屋顶,道路两侧商铺的门窗关得严实,像一道密不透风的石墙,虽说如此,但你只要用心体会,仍能感受到墙另一侧,深藏在黑暗角落里的无尽恐惧。
萧瑟的风干涸了地上血,肃杀的气抹去了耳边音。赵兮辞弓着身伏在瓦片上,环视一眼左右,惊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哐!
一声突兀的轻音响起,赵兮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懊恼地望向脚边,他方才只顾着观察四周,脚却不小心蹭到了瓦块。换做是平常,这点声音刚发出,便会立刻被街摊小贩一阵又一阵的吆喝声盖过,就算你想听,也听不到,可现在整座城市寂静如夜,任何一点动静都足以引起周围每一个人的注意。不过,声音既然已经发出,要收回是不可能的,唯有祈祷这附近没人发觉。
赵兮辞一动不动地趴在屋顶上,控制好呼吸节奏,借着与瓦砾颜色相近的外衣,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在不了解来龙去脉的情况,他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只能等危险解除,再做打算。
天上的云不知不觉间已随风变换了好几次形状,从声响发出到现在过了也有一炷香的时间,周围环境依然如故。
若真有人察觉异样,过了这么久,也该来了。
“看来是我多虑了。”赵兮辞松下紧绷的神经,伸了伸略微僵硬的腿,就在起身准备换个地方观察时,一柄长剑忽从他脚下的瓦块缝隙刺出。
赵兮辞大惊,翻身闪避,奈何动作还是慢了些,剑刃贴着他的小腿向上,划破他的兽皮长裤。
一阵冷风吹过,钻心的凉意从身下袭来,赵兮辞低头一瞥,右膝盖以下的裤腿竟是被突如其来的剑锋削去大半。若他再慢一些,恐怕被削去的就不是裤,而是腿了。
剑刃一上再上,旋转在空中的赵兮辞拔出腰间长刀迎击,然而就在他出刀瞬间,那柄剑却又突然缩了回去。
跃起的赵兮辞缓缓落下,他以刀尖撑瓦,倒立在屋顶上,最大限度的与瓦片拉开距离。
下一剑会从哪里刺出他不知道,但一把刀的距离足以让他做出反应。
如果凡事都能按照心中所想如愿以偿,或许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烦恼。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而屋中人也没有给他这个反应的机会,就在刀尖快要触碰到瓦面的那一刻,长剑再度出现,以刀尖为中心,划开一个大圈。
房顶坍塌,悬在空中无力可借的赵兮辞,也只好随着瓦砾下落,掉进屋里。
砰!
散落的瓦块砸在青石板地面上,扬起阵阵烟尘,一同坠下的赵兮辞以刀尖点地,接一个后空翻站起,将大刀揽在身前,时刻保持着警觉。
过了片刻,烟尘散去,微弱的光穿过天花板上的大窟窿照射在他身上,映衬出周围的一切。
在他左手边,立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摆着一盏蜡烛,烛光黯淡,仿佛病入膏肓的老人躺在那苟延残喘。
在他面前,单膝跪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他右手握剑倒插在地,左手捂着胸口,艰难地支撑着自己不停晃动的身体,男子右侧,还有一位少女,此刻正扶着他的肩,防止他因力竭而倒地。
“方才是你出的手?”赵兮辞注意到他手中的剑,是袭击他的那一柄无误。
年轻男子痛苦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知道我是谁?”
年轻男子晃晃脑袋。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赵兮辞眉头一皱,厉声道。
噗!
一口浓稠的鲜血猛地从男子嘴里喷出,染红了他手中的剑。
赵兮辞被他这毫无征兆的举动一吓,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看他的样子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而刚刚的强行出手又耗尽了他余下的体力。
年轻男子一抹唇边鲜血,缓缓道,“选择……选择这个时候来隆城,还躲在屋顶上……准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我先发现了你……便只能杀你,难不成还等你回过神来杀我?”
“别动了!再动的话,你的伤口又会裂开的!”一旁少女竭力将他身子扶起,靠在墙上。
赵兮辞向前轻踏一步,握紧刀把,质问道,“这算什么歪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遇,这点江湖规矩都不懂?”男子身子虽虚,嘴巴却很硬。
“好一个江湖规矩!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赵兮辞也不留情,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大刀,向他的脑袋劈砍而去。
“你要杀他,就得先杀我!”谁知那少女突然站起,挡在男子面前。
赵兮辞一惊,慌忙撤力,但他刚学刀法不久,对兵刃的掌控力不足,挥出的刀势没办法说收就收。眼看大刀就要将二人劈开,这时,屋顶上忽然冲下一个人,赵兮辞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谁,便被其扑倒在地。
赵兮辞挣扎着站起,那人自知控制不了他,也没阻拦,松开手,说了一句,“别紧张,是我。”
光打在他脸上,他的容貌一览无余,赵兮辞停下动作,抬头一望,愣道,“严缺?是你?”
“严缺?”少女小声重复了一遍,想起了什么,脸上绽开笑容,“严缺!是你吗?你回来了?”
严缺低下头,应道,“是……我回来了。”
“你……”少女轻步向前,见到吊在他胸口闪闪发光的金钱坠,笑容瞬间凝固,“你……你现在是逐沙帮的人了?不会的,你不是那种人!”
严缺侧过脸,没有说话。
“这又是怎么回事?”赵兮辞看着严缺,又望向少女,正想开口,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少女脸色一变,转身扑到男子背后的木床上,关切道,“爹!”
“放心……我……我没事。”老人轻拍女儿的手,安慰道。
赵兮辞的目光循声而去,发现墙角边靠着一张木床,一位老人躺于其上,年纪似乎已过五十,看脸色一点也不像没有事的样子。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赵兮辞扭头望向严缺,一脸茫然道。
“帮主举全帮之力围剿七皇子,街面上的那些尸体,一半来自帮里,一半来自七皇子。”
“七皇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等严缺开口,地上男子啐道,“为什么?哼!自然是要夺走我手中宝图了!”
“你就是七皇子?!”赵兮辞惊道。
“别白费力气了,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说出藏宝图的下落,你们这群二皇子的走狗!”年轻男子撑着剑,怒道。
“那藏宝图又是什么?”
“是……”
“明明都知道,还装什么啊?不就是为了离商国那消失的宝藏!二哥心里的算盘我还不清楚吗?雇佣武夫,贿赂内官,借江湖人之手刺杀父皇,以最小的代价篡夺王位!你以为我会让他得逞吗……”年轻男子话说太急,气血攻心,双眼一闭,竟是向后倒去。
赵兮辞急忙向前,俯身轻探他鼻尖,还有气息,只是暂时昏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直接杀了他?还是带他回去吗?”赵兮辞长舒一口气,扭头望向严缺,问道。
“你们要做什么?!”话音一落,床榻边的少女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推开赵兮辞,护在七皇子身前,指着门后两具尸体,泣道,“刚才若不是他出手相救,爹就死了!我的清白也……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许你们伤害他!”
二人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望去,真看见了两具尸体,他们脖子上开了一道一寸长的口,胸前挂着两枚钱币。
“是帮里的人……”
严缺点点头,没有说话。
嘶!
一道白光划破阴空,紧接着一声惊雷响绝天地。
轰!
房间里的氛围突然变得非常安静,众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光影在他们脸上闪烁。
赵兮辞看着少女,少女盯着严缺,严缺低头注视着地面。
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严缺不敢面对她?赵兮辞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回荡,虽然平日里和他接触不多,但印象中他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滑头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时刻都会带着一抹贱贱的笑。
此刻他脸上没有笑,有的是愁,人一旦有了愁,就会老得很快。
今年刚满十六岁的严缺,现在看起来就像八十岁老太。
“我俩带他们走吧,逃离隆城。”少年郎打破沉默,开口道。
“带……带他们逃?你……”赵兮辞一脸吃惊地望着他。
“我没疯,那封告急信是我写的,只写了一封,只发你一人。”
“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信任!我看得出你人不坏,你加入逐沙帮一定另有目的。这一点,我和你一样。”
赵兮辞思量片刻,将刀收入鞘中,缓缓道,“不错,我加入逐沙帮,是为了找出灭我赵家的幕后主使。”
“现在七皇子带出来的人全死了,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
“投靠七皇子,借助他的力量帮你报仇,这比你在帮里混快多了,也不用再做那些你不喜欢做的事,比如叫你去杀那些无辜的人。”
“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你愿意吗?”严缺注视着他的双眼,严肃道。
“为什么不愿意?”
“就算这条路凶险万分,你也愿意?”
赵兮辞微微一笑,“当然。”
“你真的相信我?”
“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同样也相信我。”赵兮辞掏出信纸,在他面前晃了晃。
“好!”严缺深吸一口气,欣慰地点点头,“好兄弟!跟我走!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帮里弟兄马上就要开始屠城了!我们动作要快些!”
“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引他现身!”严缺指了指地上男子,“因为他们知道七皇子仁义无双,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去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