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

郑乾的课程快结束了，越是临近结束，郑乾越又一股子力气，他要一口气把所有事情结束掉，然后就可以在纸上把这个事项划掉，从此不再过问，他被驱使着把课程都备完了，比预想的提早了两天。郑乾就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精神放松下来，他可以惬意地享受午后的阳光，一杯香茶在桌子上绕着轻轻的水汽。

郑乾从来不喝茶，喝茶的习惯是从到了学校之后养成的。其中的缘由郑乾分辨不清，好像很多事情也没有任何必要去分辨，比如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有从那里离开等等。他开始喝茶，他的胃不好，他只喝红茶，普洱是从家中柜子里布满灰尘的角落里，搜出的一块茶饼，这块茶饼大约是好几年前别人送的礼物，只是用简陋的白纸包裹着，又在外面套了一层塑料袋，反正没人喝，郑乾索性就把他带到办公室，每天他都非好大力气从一块茶饼上掰下来一块，从断裂的表面上，郑乾看到一个个干枯的茶枝叶纠缠在一起，被紧紧地压着，那些断裂的粉末和断臂就在空中飞扬着，摞在桌子上，塑料袋里也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稀碎的粉末，郑乾把他们放在显示器的后面，他不太忍心看到那些残忍的断壁残垣，可是每次喝茶的时候，总要经历一次残忍的分离。

郑乾为什么喝茶？也许白开水的味道太淡了，他需要喝一些有味道的汁液，比如他在工作的时候喜欢喝可乐，记得办公室的自动售货机，首先售罄的就是可乐，郑乾每次都喜欢那这个跟同事开玩笑，真是快乐水呢，生活也需要快乐，而给予快乐的可能就是在可乐上，至少在当年的日月里，郑乾的快乐就从可乐里得到了，于是伴随着他的工作，他的肚子越来越大，体重也越来越重，脂肪肝和通风接踵而至，然后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头发也掉的更多了。

郑乾受够了这种生活，他决定改变，其实每一天他都在告诉自己不走的话，就要死在这里，他的终点绝对不是在这里，于是，他就走了，来到了学校，在这里，他忽然收货了大量的时间，事情渐渐开始落回到了自己手里，他可以自己掌控上课的节奏，掌握什么时候备课，什么时候睡觉，没有了二十四小时的电话，也不会再凌晨把你叫醒，也不会没日没夜的加班，做些琐碎的事情，被禁锢的心似乎忽然得到了自由，郑乾可以自由自在的呼吸了，他看到了早上太阳的升起，那金色的光辉一点一点爬上他的额头，他看到夕阳轻轻地无比留恋地从西边落下去，他见识了一个个稚嫩的脸，他们偶尔会说脏话，也会在幽静的树林里拥抱，还会用方言大声的吵闹，他们有时候的眼神是惶恐的，也有时候是渴求的，有时候他们会直直地望着你，也会偶尔低下头去，郑乾可以跟每个人对视，大多数时间，他就站在讲台上，高高地向下俯视，这片领域是属于他的王国，他拥有绝对的自由和权力，郑乾掌控着。

他掌控了自己的生活，于是大把的时间需要让他来填满，他开始喝茶了。在准备茶叶，烧水，倒水，等待的过程里，他像等待收获一样等待那橙红色的汁水从保温杯流淌出来，在口腔里回荡着青涩的苦味，这种苦让他觉得生活里还是有甜，原来去找到甜，不只是追求甜就可以得到，那不是大家都知道的方向，相反，去尝尝苦，却能发现别样的甜呢，世界真是一个巧妙的机器，里面的诡计和狡黠，需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感悟，时间会沉淀在心上，让后透过时间的沉淀才能看见真实的模样。

郑乾拧开了保温杯，一股浓浓地被封锁住的香气迫不及待地喷涌着从瓶口奔出，郑乾深深地吮吸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