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离家的几天里，妈妈就开始絮絮叨叨：“你这出国我就当是去当兵了，这别人家去当兵的孩子不是也好几年不回家么。”我知道妈妈其实是劝慰她自己，跟着搭道：“可不是嘛。”
出发的这天，一家人起了个大早。计程车到家门口的时候，天还没怎么大亮。我打开出租车门，又拥抱了妈妈，说：“妈妈，我走了，” 强忍住想哭的冲动。这场景我是熟悉的，自高中开始就住校，只在假期可以一家人团聚，每每返校时都要掉几滴泪。可这一次当然尤其深刻难舍。我瞥见妈妈眼里含满了泪水，见她紧咬住自己薄薄的嘴唇，嗓子里被堵得严严实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我不敢再看，狠狠心坐进车子里，毅然的关上车门。留下妈妈的身影，孤独的立在早上朦胧的薄雾里，终于越来越远。
爸爸送我去机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不知道是离愁别绪，还是也沉静在刚刚分别的场景里，半天也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同司机讲：“女儿要去德国留学啦。好远的路，得先去北京转机，然后飞法兰克福。”司机原始找好的熟识的人，也大概知道是出国，搭话说：“老韩你好福气啊，女儿这么争气！”爸爸的话夹子又被打开了，像是被按到了开关：“女儿确实懂事，从小就是，没让人操过心，我和她妈老早来上海，她照顾自己，照顾妹妹，学习也没落下……”我没心思再听，心里想，这司机肯定后悔接这一茬子话了。
我似乎从来没有机会在这个时刻观察这个城市。凌晨6点。这座巨大的城市似乎仍然在沉睡。车行至高架桥，桥下是厚重宽阔的黄浦江，依稀能听到货运商船的轰鸣声。远处城市的点点灯光在大片的黑暗里闪烁摇曳，忽明忽暗，仿佛是这城市在睡梦中沉稳的呼吸，脚下的江水就是他沉默但充满生命力的，涌动的血脉。这个城市承载了多少人的热血沸腾和青春梦想。对我来说，他巨大，陌生，不易亲近。父母在这里打拼了近10年，我却从来没有机会真正认识这所城市。我们存在在这里的边缘地带，虽然不了解他，却依然受惠于他，受制于他。
从上海飞往北京的飞机上一下来，我马不停蹄去取行李。转机时间不很多，而且同去的同学已经到了北京机场在等我。我的手里提的，前胸后背背的，另一只手拖着的，加在一起妥妥的超过50公斤。这些提包箱子里装着你能想到的所有东西，比如各种颜色的袜子内裤，从电饭煲到被子到文具刀具，一应俱全。妹妹嘲笑我哪里是去留学，简直是要去西天取经！单把这些箱子从行李运送带上搬到机场用的推车上已经是耗尽了力气。
周围都是挤满了人，无端的更添了些燥热。身上的羽绒服和围巾也没法脱下，脱下也没有地方放置，只好勉强自己忍着。我想这时候如果有人刚好经过，刚好有这个闲暇瞅我一眼，那我的形象必是很可怜的。淹没在自己的各式的箱子盒子里，满头大汗，长的头发必是凌乱了，又再被脸上的汗吸引，湿乎乎的黏在脸上。推车又偏偏极不好用！你让它往东嘛，它偏要往西。一路从一个航站楼奔向另一个，推着这个极不配合的推车，经过一个大厅，过了一个门，上了电梯，再经过大厅，再走，再经过无数的扶梯，这条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等到和同学汇合的时候，这一整天，为这旅途所准备的气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却可惜还没出国门呢。
同行的一共四个人。莫莉和林晓冉是我的大学同学，同院系但是不同班级。另一位男生是外校参加这个项目的。这一班飞机乘客很少，载着我们几个年轻的，跳跃的，兴奋的，充满希望和憧憬的心，冲上云霄。
我们找了宽阔的位子，喜道这相当于买了个卧铺。一天的辗转奔波，每个人都很累，不久之后都各自睡了。我睡不着，盯着屏幕的眼睛酸痛不已。我想起临登机以前给陆明打的电话。他正在出差的路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明亮爽朗：“亲爱的，祝你一路顺风！到了千万马上跟我联系。” 又想到薄雾里妈妈的渐渐消失的身影，爸爸远远的站在安检的入口，既怕耽误了别人排队，又不肯走，远远的用目光为我送行。刚刚他们仿佛还在我身边，此时却离我千里万里远了。机舱的大屏幕显示飞机正飞行在西伯利亚平原的上空。机窗外一片汪洋云海。我突然觉得心里一紧，鼻子一酸，就落下眼泪来。这行泪，在我拥抱妈妈的时候，我忍住了；在我告诉爸爸很快回来的时候，我也忍住了。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的，自顾自的落了下来，无法抑制。我突然觉得后悔，没有抱着妈妈，好好陪她哭一场。
微信公众号 留德华韩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