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换了?”
“换了!”
“第几个了?”
“第……七个了。”
荣妱听到这个数字,沉默了。
一天之内,召了七个妃子侍寝,乾清宫那位,怕不是要铁杵磨成针?
“小姐,您若是想找陛下说情,犯不着迂回着找宠妃去吹耳边风,放眼六宫,这紫禁城还能有比您更受宠的了?”
小宫娥绿真说这话时,眼里的骄傲,脸上的得意,哪一样都叫荣妱原地心肌梗塞。
“不可能!”这一声,几乎破了音。
绿真怔了怔:“小姐是怕被陛下拒绝?”
荣妱幽幽瞧了她一眼,吐字:“我是怕他没有拒绝的机会。”
这三年的种种,哪一样都能让她手撕皇帝千百回。
奈何她现在早已不是一言不合喊打喊杀的侯府二小姐,沈倦也不再是空有虚名的草包太子了。
三年的时间,能改变的太多了。
唯一没变的,便是她的灵魂重新回到这具躯体时,带着十几年任性妄为形成的肌肉记忆。
她怕自己见到沈倦,控制不住把他给杀了。
沈倦死了不要紧,那她的父亲,兄长,阿姐,他们的安平候府,便也再回不来了。
所以,要冷静。
“小姐。”
厚重的宫门被推开,着一身锦色宫装的倚枝带了一身的雪粒子进屋,荣妱双眸一亮,抬步迎上去:“如何了?”
“我问了慈宁宫的瑶珠姐姐,说是赞梅山被大雪盖了路,要等雪停了,除了路上积雪才能回宫,但是我瞧着这雪下的这般急,没个一两日是停不了的。”
一两日。
来不及了,过了这个年阿姐就得出发去西北边,今天都腊月二十六了!
还有四日,她倒是等得起,阿姐可等不起。
西北边远,蛮荒之地,寸草不生。
阿姐打小就有寒疾,在偏南温热的京师,冬日里尚且要新添几床褥子,更遑论寒冬猎猎的西北边!
怕是人没到封地,命就没了。
荣妱绷着脸,娇艳肆凌的面上缓缓爬上一丝不耐,红唇动了动,贝齿里挤出个词:“*你老母!”
倚枝与绿真对视一眼,动作一致的眼观鼻鼻观心。
小场面!
小姐说了,这是军中将士互相打招呼的话。
意思是:‘令堂安否?’
不知两个小宫娥心理活动的荣妱随手扯了根梅枝,叼在嘴里磨牙,咬碎了一肚子的‘军中语录’,恨得两眼放绿光。
怪她,怎么就挑了这么个地方给阿姐和姐夫做封地呢?
荣妱铁青着脸,一屁股坐在漆几上,看着榻前案上金丝云纹香炉里青烟袅袅,思绪随着青烟翻滚。
……
三天前。
逼近年根,宫墙内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意外,荣贵妃在后花园失足落水。
彼时已是深冬,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湖水刺骨,身娇体弱的荣贵妃虽救上来的及时,却也烧了好几日。
永和宫内愁云遍生,年岁最小的宫娥绿真又叹了口冗长的气。
“遥想当年,咱们小姐提着一把红缨枪跟着大公子上阵杀敌,雨里风里一路过来,几时沾一沾冷水就病倒过?”
倚枝跪坐在榻前,将荣妱额上的巾帨拿下,在热水里搓了一阵,拧干又叠放在她额上。
忙活了一阵,才扭头挖了绿真一眼。
“入宫几年了,说话还这么没分寸!”
绿真忙凑上去:“倚枝姐姐,你就不觉得稀奇吗?小姐入宫后,红缨枪不碰了,长刀不耍了,连平日最爱的话本子也不看了。往常小姐听见孔子曰孟子曰就嚷嚷着头疼脑涨,现如今竟把四书五经背了个滚瓜烂熟,要不是咱们打小陪着小姐长大,我都要怀疑小姐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绿真!”
倚枝听的一阵心惊肉跳,宫里可不比从前府中,深宫规矩繁多,一个失言便极有可能给小姐惹来大祸,绿真这丫头,还是太鲁莽了。
“口无遮拦,罚你今晚不许吃饭!”
绿真啊了一声,下意识要对荣妱撒娇,一回头,却对上一双半睁的凤眸,险些魂儿没吓跑:“小姐,您何时醒的!”
荣妱已经醒了半天,从绿真‘遥想当年’起,就已经醒了。
之所以没出声,一来是嗓子疼,二来是脑海里铺天盖地砸过来的信息,差点把她给逗乐了。
她竟然梦到荣家被抄,父亲入狱,兄长生死不明,阿姐和姐夫封地西北边。
哈,真是闲散日子过得多了,锈坏了脑子。
荣妱不以为意的支起身,示意倚枝倒盏茶水,润过嗓后,道:“我真该跟着哥哥去北地,省得阿爹成日里愁我的婚事,话说回来,我过了年是十六还是十七,今年建贞几年了?”
啪——
倚枝手里的杯盏没握住,摔在貂毛绒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荣妱的心也随之一咯噔。
“小姐,今年已经是建陵三年了……”倚枝小心翼翼道。
建陵,不是建贞。
荣妱脑子里嗡的一声:建贞十六年,世宗薨,太子沈倦继位,改年号为建陵。
她不是在做梦?!
杯盏里的茶水很快将雪白的貂毛绒毯染上一片褐渍,荣妱似才醒过神来,美眸圆瞪着在屋内扫了一圈。
不是她的搂月阁,这是哪儿?!
梦里那些个事件突兀的浮现,荣妱一把掀了被子,吞了口唾沫:“倚枝,我父亲他在何处?”
倚枝担忧的看着她:“侯爷三年前犯了贪污罪,入了锦衣卫狱,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建陵元年,兼任首辅大臣的安平候幺女荣妱入宫。
同年,安平候荣道阻因贪污罪,入锦衣卫狱。
和梦里又对上了!
荣妱姝色过浓的面上血色褪了几分,她不死心的继续问:“我哥哥呢?”
倚枝差点哭出来,红着眼圈不敢怠慢:“大公子两年前去沿海抗倭,落、落海了。”
荣妱半跪在床上,抓着倚枝的手臂用力不知轻重,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字音都在发颤:“那我阿姐她……”
倚枝啪嗒啪嗒的掉泪珠子:“世子妃和世子爷封地西北边,过了这个年,就要出发了。”
全部都合上了,那场荒唐颠覆的记忆,不是梦,是真切发生着的!
荣妱煞白着脸,颓然跌回榻上。
新帝沈倦登基,从建陵元年到建陵三年。
短短三年,朝中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杂的安平候府,分崩离析。
只剩下个幺女荣妱,在深宫里如履薄冰,苟且保命。
荣妱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将这些信息捋明白后,垂死病中惊坐起!
一句话概括,荣家没落了。
道理她都懂,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前一晚还在寻死觅活,坚决不要嫁给沈倦的她,一觉醒来,就是三年后了???
不对!她有这三年来的所有记忆。
荣妱从那场梦里,看到‘她’呈上阿爹的罪证,看到‘她’偷了兄长的虎符,看到‘她’窝在沈倦的怀里,娇娇的在牛皮地图上随手一指,选了艰难酷寒的西北边,作为阿姐和姐夫的封地。
荣家,竟是她一手推向衰败的!
荣妱晴天霹雳,她清楚的记得这三年来的每一个细枝末节,可行那些事的‘她’,根本就不是她!
怎么形容……
荣妱皱着眉,冥思苦想,这三年来‘荣妱’读过的书发挥了作用,脑子里蹦出两个字。
夺舍!
没错,她,荣妱,这三年被人夺舍了!
……
“小姐,小姐?”
思绪回笼,荣妱茫然的看着倚枝:“你说什么,我方才没听清。”
“太后回宫日子没定,就算是明日雪停了,清扫积雪还得费一番功夫,小姐要想求太后说情,缓下大姑娘去封地的日子,恐怕是行不通了,小姐不若,去找陛下试试?”
“不去!”
提起这个名字,荣妱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拒绝。
“倚枝,你再去打听打听,兴许太后在暴雪之前就已经下赞梅山了呢?”
她垂死挣扎。
倚枝张了张嘴,福身:“我这就去。”
瞧着倚枝曳着长裙的身影行至门前,荣贵妃缓缓拧起两道远黛眉,暴躁的叫停:“算了,别去了。”
“小姐……”
“小姐,乾清宫那边传话,说是召请您一块儿用膳。”
倚枝的话被人打断,绿真踩着积雪,高底鞋在雪上发出吱吱声响,一路小跑过来,娇憨的面颊红扑扑的,她瞧了眼荣妱,小声询问。
“小姐,还称病推了吗?”
这三天,就是这么过来的,绿真已经拒绝出了经验。
回绝的话说完后,最好再给传话的小黄门塞一片金叶子,这样话传到陛下的耳里,才不会坏了娘娘的形象。
绿真在腰包里翻翻找找,挑称手的金叶子时,那边的荣妱仿佛经过了一番生死殊斗,满脸写着拒绝的娇颜之上,大有将士赴死的悲壮:“不推,咱们过去!”
“啊?”绿真愣住。
“倚枝,去把我那件沉香色水纬罗披风拿来。”
荣妱说完,又绕回妆奁旁,取出一对金籠坠子戴上。
倚枝取来披风,压低了声问:“小姐是决定要向陛下求情了吗?”
荣妱坐在漆几上,看着妆奁上琳琅满目的首饰,暗了暗眸色。
她还有旁的选择吗?没有。
即便荣妱心里百般抗拒与沈倦打交道,但眼瞅着还有四天就要过年了,年一过,阿姐的去留,就由不得她了。
在此之前,她必须寻一个合理的借口,将赴封地一事延缓下来。
时间紧迫,摆在她面前的,只有这一招缓兵之计。
“绿真,帮我绾发。”
荣妱侧眸去唤绿真,小宫娥碎步过来:“小姐,梳什么?”
“就照我平日最爱梳的发髻来。”末了,又添一句:“入宫后常梳的。”
绿真了然,纤巧的手在三千发丝里挑、旋、绕,不多时,镜中人便完全变了气质。
上穿柳绿杭绢对襟袄儿,玉色绉纱眉子,下着白碾光纱挑线裙子,头上银丝鬏髻,金厢玉蟾宫折桂分心翠梅钿儿,搡领子的金三事儿。
一个活脱脱的深宫贵眷,多了分矜贵,少了分过于张扬的艳色,这通身打扮将她与后宫美人完美相融,再找不出半分当年肆意马鞍,艳杀四方的侯府二小姐模样。
荣妱在镜前立了会儿,将搡领子的金三事儿拿下,才转身往外走。
屋外飞雪湍急,荣妱甫一出门,便被吹了满怀的雪粒子。
三年没温习,竟也开始惧寒了。
倚枝见状,忙将披风披在她肩上,绿真追上来:“小姐,汤婆子。”
荣妱瞧着那小巧的镶金雕花矮壶,挣扎了会儿,还是伸手接过。
既是要装‘荣妱’,就要装的像!
作者有话说:这本书原定名《贵妃她放弃营业了》
但是经过了魔修,女主人设变了,所以内容也和之前发的有些不同,之前我一章一千字的更新,现在是三千多字一章,粗且长有没有!!!
更新的话,如果不出意外,是一天一更,追更的小可爱点点关注作者呀~
码字不易,简书的小伙伴喜欢的话,点个红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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