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我挎着一篮青草从田野回来,正往猪圈里倒,见屋内有陌生人,正跟母亲说笑。
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瘦瘦的身材,又长又粗的辫子直垂到腰下,浅绿色碎花褂子,正中盘着一排红纽扣,红衬绿,煞是显眼。
犹如一束光,年轻女子美好的面容,把黯淡的草房子照得明晃晃。
平常所见之人,不是灰头土脸,就是破衣烂衫,莫非漂亮的女子走错了地方?我怔怔地站住了。
女子笑眯眯地拉我,往我脏兮兮的手里塞上两颗水果糖,我高兴得蹦起来,呀,小姨,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母亲眉开眼笑,正在厨房忙上忙下,久违的肉香一阵一阵地往我鼻孔里钻。
母亲在家排行老二,小姨是老幺,两人相差18岁,眼梢眉角颇有些相像。
小姨和我大哥年纪相近,母亲把小姨当孩子一样疼爱。
小姨年轻又漂亮,每次来我家里,村上总有男青年有事没事在附近转悠。
四邻八舍帮小姨介绍了几个,母亲上手掂了掂,都不太满意。
长得一表人才,但好吃懒做,家里穷得叮当响。
长得顺眼,又肯做事,但太老实,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
另有一家,家境虽好,但人品有问题,吃喝嫖赌样样沾染。
他家承诺,如果母亲答应把小姨嫁过去,就保证让我大哥由生产队长提升到大队干部。
母亲沉下脸,说大喜(大哥小名)有本事就吃肉,没能耐就喝汤,不该自己的想也想不到。
还有,是凡病秧子、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母亲一概摇头,不考虑。
锅投笼不投,小姨很快成了“大龄剩女”,外公外婆急得不行,催促母亲赶快给小姨说户人家,大差不差就行了,再耽搁,就嫁不出去了。
母亲内心也急得不行,可是再着急,也不能眼睁睁地见她跳火坑。
直到小姨26岁那年,有人介绍邻村男青年顾康。
母亲第二天就去邻村,拜熟问生,打听顾康的为人。
弟兄四个,大哥30岁才结婚,自顾康往下,齐刷刷三个光棍挤在三间茅草房里,还有常年生病的父母,本村姑娘经过他家门口,掩鼻而过。
然而,顾康当过兵,身材魁梧,五官端正,做事实在,吃苦耐劳没说的。
母亲认可这门亲事。
小姨也点头,外公外婆不乐意了,顾家这个穷,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穷没得根,富没得苗,哪能穷一辈子?母亲最终说服两位老人。
小姨嫁给顾康时,母亲拿出压箱底的布料,给小姨做了一套新衣,扯了一床丝绸被面,还和父亲撑了两船芦苇,一筐的鱼虾鸭蛋,一并送到小姨家里。
母亲的眼光没有错。
小姨夫虽然脾气有些急躁,但人品实实实在在地好。
风里来雨里去,死苦死做不说,还对小姨言听计从,而且爱屋及乌,对杜家人特别的好(母亲姓杜)。
外公外婆生病,小姨夫端尿倒屎,不离左右地伺候。
两位老人过世,小姨夫转过身,一如既往地对我大舅一家好,出力气干活,送钱送物,只要大舅家有需要,小姨夫随叫随到,而且从来不求回报,没有怨言,甚至做到虔诚的份上。
小姨夫对我家也是没说的,玉米、山芋、萝卜等杂粮和蔬菜,一旦采摘下来,趁着时鲜,可着劲地往我家里送。
母亲当然不会让他空着手回去,总往他的推车上塞些柴捆、芦席、鱼虾、鸭蛋和莲藕之类的水产品。
两好合一好,几十年风风雨雨,母亲父亲和小姨姨夫,从来没有争吵过,连红脸的事也极少发生。
小姨60岁生了癌症,小姨夫觉得天塌下来,背着人偷偷地哭了多少次,当着小姨的面,又强颜欢笑地照顾她。
小姨走后,小姨夫一如既往地对我父母好,一口一口地“二姐,二姐夫”叫着。
去年,母亲生重病,70出头的姨夫来回踏车40公里,天天来我家,早早晚晚,一句话不多说,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我的母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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