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花的隐喻之湘云篇

《红楼梦》里，如果说林黛玉是最有才情的人，薛宝钗是最圆融的人，探春是最具有抱负的人，那么史湘云一定是最乐观的人。在红楼梦第63回掣花签，史湘云抽到的是一枝海棠花，题着“香梦沉酣”四字，下面的诗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

史湘云在《红楼梦》里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她正式出场很晚，是在二十回，而且出场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背景交代，我们只知道她是贾母母家的亲戚。除了出场，她的命运之谜也是扑朔迷离，红学界对她的身世多有猜想，周汝昌先生认为她就是脂砚斋，写《红楼梦》批语的人；刘心武先生认为史湘云跟卫若兰结婚之后，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之后卫若兰早死，史湘云被卖，最后得以与宝玉相遇，和宝玉结成夫妻，白头偕老。第三十一回的回目里有一句叫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说的就是宝玉和湘云。虽然众说纷纭，但是很多人都认同史湘云是作者身边非常亲近和熟悉的人。那么，她在书中是个怎么样的人，作者为何用海棠来形容她呢？

其实在我看来，史湘云的命运比黛玉还惨。黛玉是母亲早死，但是明显她爹很疼爱她，后来接到贾母身边由贾母长期抚养，贾母对她也是非常疼爱的。但是史湘云是在襁褓之中就父母双亡了（红楼梦十二支曲第六支“襁褓中父母叹双亡”），她是由她的叔叔抚养的，同样也算是“寄人篱下”的一种了。再看她的生活，从各种侧面反应她过得并不好。史湘云的丫环叫翠缕，这个是从贾府带过去的（见第四十六回鸳鸯跟平儿说的话），她虽贵为候门千金，但在史府连个丫环都没有。另有一处是第三十七回，宝玉结了诗社说要去请史湘云，袭人说：“他比不得你们自在，家里又做不得主儿。告诉他，他要来，又由不得他；不来，他又牵肠挂肚的。没得叫他不受用。”这段话从侧面反应湘云生活的不自由。同样在三十二回，袭人请湘云帮着做宝玉的鞋，宝钗知道了，说袭人不体谅人情。平时史湘云在家做针线活都做到三更半夜，若是替别人做一些，家里的人就不高兴了，可见她在史府的日子竟是连袭人一流的丫环都不如了。所以比起来，湘云的处境比黛玉更为糟糕。

幸而，史湘云是个乐天派，性情开朗，霁月风光，从不因身世之苦而多愁善感。书中用海棠花隐喻她，是指她是个睡美人。《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到宁国府去，中午困了要睡午觉，秦可卿把他领到了自己的房间，那房间里挂的就是一副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再加上史湘云的词“香梦沉酣”，以及诗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来自苏东坡的《海棠》），说的都是一种睡美人的情态。

曹雪芹很用心，书中多次说到过湘云的酣睡之态。一处是在第六十二回，史湘云喝醉了酒在青板石凳上就睡着了，憨态可掬。另一处在是第二十一回，史湘云和黛玉一起睡，宝玉一大早闯了进来，看到史湘云“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掠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从史湘云的睡态，我们就可见其大大咧咧，豪爽不拘的性格。

在书中，她甫一出场，就是大说大笑的，又写她爱穿男装，憨态可掬，有些口吃，叫宝玉“二哥哥”被黛玉取笑咬舌子说话，老叫成“爱哥哥”，是个具有中性美的小姐。然则，比起才情和相貌，也并不比宝黛二人逊色多少，她的才思敏捷，文采风流，霁月风光，性格爽朗，又让读者们对她喜爱有加。因此，用春睡海棠来形容她，似乎再合适不过。

因而史湘云的花的隐喻似乎并不难以理解，但是最令我好奇的还是花签的注解：“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刚好她的上家是黛玉，下家是宝玉。我们知道曹雪芹写作的片段都含有深意，比如宝钗的牡丹是群花之冠，所以是众人同贺；黛玉是芙蓉，但与牡丹并列，是自饮一杯，牡丹陪饮。那么写到湘云时为何要让宝玉和黛玉喝酒呢？

我根据自己对文本的理解做出了一种猜想：湘云有一个小的金麒麟，后来宝玉也得了一个更大更辉煌的金麒麟，本来他是要送给湘云的，这一件事甚至又导致黛玉多心。后来那个麒麟丢了，被史湘云的丫环翠缕捡到，结果湘云反而还给了宝玉，宝玉没再送她。想必曹雪芹本身也有点暗喻两人的关系，但湘云和宝玉虽然交好，但是却无儿女私情的想法，算是从这一段多角恋中抽身而退吧，因而是成全宝玉和黛玉，所以便是他二人饮酒，湘云只是“香梦沉酣”，不管不顾了。

P.S.最后一段纯属个人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