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的旅途(一)

作者: 老路_ | 来源:发表于2017-12-25 09:04 被阅读128次

    木子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知道自己已是一个将死之人。生命的尾巴,木子并不觉得恐惧。对于死亡,他早已经幻想过无数次,七十年,七年,七天,或早或晚,他只想坦然去面对这个结局。

    木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忆。有人说,人活一世,走到最后,所有的金钱物质都没法带走,能够留存下来的只有深深植入脑海的回忆。二十年不短,木子想好好回忆。二十年,二十年,木子突然发现,原来这二十年,并不是只有一个木子。

    二十年,是无数个木子组成的。自己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木子。想到这,木子更加坦然了。虽然自己是个将死之人,可好在自己是最后一个木子,不会在改变。

    首先浮现在脑海的是一个小小的庭院。木子记得,那是姥姥的旧家。在这个小小庭院里,木子留存了太多太多的回忆,这些回忆都是一家团聚,温暖而又朴实。

    那里有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舅舅阿姨,还有自己的弟弟妹妹。记得那时,一家人经常在一起聚餐。夏天天热时,搬一张四方桌放在院子里,一家人从下午就开始准备。姥姥妈妈他们在小小的厨房生火做饭,爸爸舅舅姥爷他们就在堂屋打牌下棋,自己和弟弟妹妹这边跑跑,那边逛逛。一会跑到厨房,接过妈妈手里的木棒生火,看着灶台下熊熊燃烧的火焰而莫名兴奋。玩够了,偷偷从盘子里抓几块做好的肉,一下子塞在嘴里。贪吃的孩子害怕被家长发现,捂着嘴巴从厨房又跑到院子,看见人只会微笑,不敢张嘴说话。

    有时又跑去堂屋看大人下棋打麻将,桌子上一块五毛的硬币垒成一堆,偷偷拿一个跑去外面买鞭炮。更多时候是躺在沙发上,你躺这头,我躺那头,脚对着脚,跟着电视里的爱恨情仇肆意欢笑。

    吃饭的时候,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因为人太多,地方又不够,只好一人拿一个碗,每一样菜都夹一点,跑到一边。年少贪吃,谁都想多夹点肉,可要是你只拿肉,妈妈又会拍你的手,只好趁人不注意,一次次偷偷拿着吃。第一桌一般是大人们喝酒聊,散桌时,越少越好的菜往往剩的越多。散桌后,妈妈姥姥和我们这些小孩又一拥而上,大快朵颐地吃第二顿,一顿饭吃完,天色往往已经黑了。

    黑黑的庭院在当时可是威慑力十足,几个孩子都不敢独自跑出去。想上厕所了,只有等到实在憋不住了,才会拉着大人的手,让他们带着去,还仔细叮嘱,一定不能中途离开。

    昏暗的灯光下,大人在外面抽着烟守护,自己在厕所看着灰黄色的墙壁发呆,脑子里想的都是牛鬼蛇神,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那个木子真幸运,活在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下,天塌下来有大人扛着,自己只顾玩耍就好了。

    后来,环境变了,木子也变了。

    对了,木子抬起手,看着手中那道长长的伤疤,那也是在这个庭院留下的。

    那时候舅舅还在开大车,从南方回来时总少不了带些特产。那次,他带回来一把菠萝刀,刀外裹着一层皮套。

    贪玩的木子拿着刀跑到院子里,一下子,世界发生改变,秋风瑟瑟吹起木子的衣角。远方有一个刀客与木子对视,两个人都左手握刀,右手拿住刀把。

    “出刀吧。”刀客冷冷地看着木子。

    “既然你这么想死,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秋风又起,木子的杀意凛然而出,直逼对方。拔刀,一股短暂的痛意从左手传来,一下子把木子从幻想世界拉回现实。木子的头一下子被恐惧填满,慌张,无措。他不敢让大人知道,偷偷跑到门口问弟弟要创可贴。

    可当他跑到门口的时候,地面早已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创可贴哪能包得住。他哭着跑进屋子,大喊自己被刀划伤了,灯光下一伸手,血肉模糊。

    后来,木子的手上永远留下了那道伤痕。十三针。

    想到这里,木子笑了。木子停止回忆,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那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小院子。

    舟车辗转,木子从大巴下来,映入眼前的是一栋栋高楼。木子记得清楚,小院子在一条深深的胡同里,那条胡同就在酒厂旁。而本应该是酒厂的地方,却闻不到一点酒香,只有冷酷陌生的钢筋混凝土的味道。

    木子身旁,一个老大爷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拿着报纸。

    “老爷爷,您好。我想问一下,这是酒厂吗?”

    老大爷抬头看了木子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报纸,“以前是,后来拆了,盖了楼。”

    “盖了楼?老大爷,那酒厂后面的几条胡同呢?都拆了吗?”

    “拆了,拆了。我本来就住在胡同里,现在住上楼了。”

    “老大爷,我以前也住在胡同里。”

    老大爷听完来了兴趣,放下报纸打量起木子。

    “我好像记得你,你是不是那谁家的木子?以前见你的时候,你还那么点点,现在成人物了啊。”

    “嗯嗯,老大爷,您竟然记得我。”

    “能不记得吗!你当时和我孙子打架,让我孙子锁在院子里,后来还是我给你们开的门。”

    木子努力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大爷,我本来还想回来看看呢,没想到都拆了。”

    “拆了多好啊,以前就住一个小院子,后来政府拆迁,赔了两套房子,我住一套,我孙子住一套。”

    看着老大爷笑的开心,木子心中突然痛了一下,不想再多说,告辞离开了。

    转身,木子看到的是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中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再看一眼吧,就一眼。”

    木子认得,那声音的主人正是十岁的自己。

    他怎忍心拒绝自己,又转过头来。眼前,一栋栋高楼慢慢消失不见,一座酒厂缓缓出现。一股淡淡的酒味跨过时空而来,木子仿佛看到,一个少年正背着书包,打着哈欠,从酒厂后面那条窄窄的胡同走出。

    “喂!”

    木子对着他大声呼喊。可有一堵看不见的墙隔住了自己所有的声音,那个少年没有看到自己,缓缓地从胡同口消失了。

    咸咸的液体从木子的眼角滑落,他的心中,一处温暖消失了,那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少年,那个沉迷于幻想世界的少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消失了。

    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木子睁开眼,一栋栋千篇一律的高楼。高楼下,一个老奶奶正领着孙子在楼下散步,再远处,几个摊贩正卖力吆喝。

    数年的光阴就在转身的这一刻,永远变成了回忆,而这份回忆,深深烙印在木子为数不多的生命中。

    旅途的第一站结束了,木子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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