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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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很多人都知道,我曾与一个大学同学交往过,可我始终不觉得那是初恋。也是直到现在我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在很多年前,虽然我并不懂“喜欢”有什么了不起的含义,但那并不妨碍我曾不动声色地喜欢一个人。
那时候他坐在第一排,是我的第一任前桌。前脚才踏进青春期的男孩,声音里并没有多少少年的特质。岁月仍在斟酌要怎么雕刻孩子的脸庞,大部分的我们只拥有不怎么特别的长相。可那时候的他已然拥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深邃,这个我只听过一遍,根本不知道怎么书写的词语在我和他视线相交的一刹那毫不费力地蹦进脑海。
“你的眼睛好漂亮,像外国人的一样深邃。你是混血儿吗?”在他第三次对我笑的时候,我不小心让自己的小心思脱口而出。
“当然是中国人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得意洋洋的,丝毫没有谦虚的意思。可当我看见他偶尔垂眸时长而整齐的睫毛以及一笑就出现的酒窝,觉得他是可以骄傲的。
02
午饭吃得有些撑,到教室的时候人已经回来了一半。旋转的扇叶将黏糊的热空气搅成缓缓流动的风,我揉揉肚子,只想阖眼睡一觉。刚刚把脸贴在桌面上没有多久,我就感觉到有人轻轻戳了戳我的脑袋。其实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是谁,每当他一靠近,我就能辨别出他身上独特的味道。不是太阳香,不是肥皂香,是双面胶的味道。
“唷,你喜欢我们然然呀?”同桌芝菲带着戏谑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过来。
“嘁——”
“脸红了啊。”
“天气太热了好吗?”
“噢——”
同桌饱含深意的单音节在空气中打了几个旋儿才平息下去,男生拖动椅子时发出了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原本闭着眼睛的我忍不住转了转眼球,不得不承认,我有点喜欢这种“和他被牵扯在一起”的话题。
哪怕他什么也没有承认。
科学课上老师让我们以组内相互提问的方式复习书本的内容。公式定义之类的寻常问题对聪明的男生来说根本不在话下,比如眼前这个把书交到我手上的男生。他只用一根椅腿支撑着地面,随意地左右转动。我发现他的侧脸和正脸都带着夺人眼球的魔力。
临近傍晚的时候天上出现了火烧云,就在橘红色的霞光落落大方地铺满了教室的时候,我问他:“酱油的PH值是多少?”
他先是一愣,眼珠子快速转了两圈,笑容狡黠而无奈地从我手中拿过书去看。
“是你自己说自己把书上所有细节都记住了的我才问的噢。”
这么诡异的问题能回答才怪咧,其实我早在心中默默地笑了。总是自信满满的男生,就算是你也不能直接回答出酱油的PH值。
他被我一噎,笑着对我说:“算你狠。”
同桌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我的自动铅笔,我弯下腰去捡,听见她斩钉截铁地说:“承认吧你就是喜欢她。”
“怎么可能?”
“明明就表现得超明显。”
“首先,我不喜欢胖胖的女生。”
03
最近视野越变越模糊,板书渐渐有了重影。眯眼看黑板让我感到很费力,我猜测自己的心情持续低迷了一段时间也与这有关。直到妈妈带我去医院测视力,我只能隐约看见那些横七竖八的“E”在前方张牙舞爪,才得知未来我可能都需要与眼镜为伍了。
戴上眼镜的那瞬间,我强烈地感受到清晰的世界原来如此可爱。可当看见镜中斯斯文文的自己时,我又觉得十分陌生。
“哟,戴眼镜了啊。”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随后觉得鼻梁上一轻,眼镜被他勾走了。但他没有等我回答,而是直接和前排的几个男生聊起了刚刚拉开序幕的世界杯,哪怕仅仅盯着他的背影,我也感受到了男生对足球特有的热情。
芝菲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她拍了正聊得热火朝天的男生们的后背插了一句:“我还是最想看豪门恩怨啊。”
“女生就是女生。”他们停下了自己的话题,颇有笑意地看着芝菲。
“拜托,无恩怨不足球,懂么懂么?”芝菲挑了挑眼,不甚在意。
“哟,这你也知道,厉害嘛。”
“当然了。”
像芝菲这样的女生,纤细但是很有活力,走路时脚底生风。笑声不响但是清脆,眼睛不大但有月牙的弧度,称不上美丽但足够可爱,什么话题都能参与,时间一长,便能与男生相处得毫无芥蒂。
我打心底里很羡慕她。
或许是他慷慨大方,给我多到数也数不清的笑容。而我光顾着在心里偷偷甜蜜,直到那天听他脱口而出“不喜欢胖女生”,我觉得自己就像被整得吃下了一颗“秀逗”,哪怕全身的细胞都被酸得想要尖叫,却要假装没听见、没听懂、不介意。
“德国队也超强啊,搞不好还能看见K神再来一个空翻。”我尽量把自己的语气压得淡淡的,表现出对这些都了然于胸的样子。
“对,德国队很强。原来你也看球赛啊。”
“当然看啊。”
“那下次有机会就一起看。”
虽然先前自尊心很受伤,但哪怕只是听见这样随口一提的邀请,我很快就答应了。
其实我连一个伪球迷都算不上。暑假里我花了不少时间恶补足球史,记住了几支队伍的表别称、几个专业术语、几个人气球星,却始终没有等到他履行“一起看球赛”的约定。
04
在南方,秋天仅仅是个短暂的过渡季节。秋天从叶子泛黄开始,可叶落的时候冬天也就来报到了,中间似乎不过数十天。
这是初中阶段的最后一个冬天,等我们脱下羽绒服,就要进入人生中的第一个百天倒计时了。为此大部分任课老师和家长都表现得如临大敌,无需太多交涉,就把我们编排进了寒假补习班。
补习的时候座位随机,偶尔他会坐在我周边的位置。因此,每天临睡前带着小心思猜测明天身边会坐着谁成了乏味复习时光中的调味小游戏。如果恰巧他离我很近,我的心情就会好一整天。
“哟,小妞,坐我身边是不是很开心呀。”他说这句话时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虽然我脸色很臭地瞥他几眼,但不得不承认其实被他说中了心思。
刚升上初二的时候,我们就不是前后桌了。似乎男生们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进化”的,疯了似的拔节的身高、变低哑的嗓音,脸庞硬朗的棱角。
他被调到了教室另一边后排靠窗的位置,这就意味着我能随心所欲地盯着他的背影出神的时光结束了。况且频频向他的新座位扭头就会显得太可疑,我不能让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所以换座位这件事对我来说,真是太糟糕了。
就在我怅然若失的时候,厚厚的历史书毫不客气地闯进了我的视线。我抬起头,一大批阳光正越过窗棂浩浩荡荡地涌进来,而一齐涌进我眼中的,还有他的笑容。他把书留在我的桌上,毫不客气地说:“虽然位置搬走了,但是笔记嘛,还是你帮我写。”
“让李娅帮你写吧,反正你们是前后桌。”连我自己都感觉到这句话的语气绝对不怎么友善,似乎还不小心泄漏了那么一点醋酸味。
“哟,看来你还是挺在意我的嘛,都已经帮我看好下一任后桌是谁了。”
“少臭美。”我瞪了他一眼,但很心虚。明明想狡辩一句“鬼才在意你”,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脸颊发烫。
“你真以为本大爷的书是谁都可以写的吗?”
“你是幼稚鬼吗?我也很忙的好不好。”话虽如此,可是我的心情竟无法抑制地甜蜜起来。假装不耐烦地从桌上随手抓起一本书,生怕会露出破绽。
“拜托你啦小美女。”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继续装大爷,而是破天荒换上一种类似讨好的语气和我说话。
“你才美。”我已然招架不住。
“我是帅。”他理所当然地纠正了我一下,然后抱起自己的桌子走向了新位置。我拿起他的历史课本,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自己的抽屉。
他的历史成绩很好,考试基本不需要翻书,但他总是要我帮他做满笔记。我习惯了象征性抱怨几句,一笔一划却分外用心。很多时候我都怀疑他这喜欢捉弄人的臭毛病是被我自己惯出来的,可有时我又觉得除了捉弄,或许还有些许别的成分,但他总是欲言又止。而敏锐度匮乏的我,实在捕捉不住那缥缈的感觉。
那种微妙的感觉,像风。
05
中考很快就结束了,让人来不及紧张。我们班的毕业晚会定在揭晓成绩的前一天晚上,不禁让人有点欷歔。
无论身板还是智商,刚入学时的我们都还像一堆没开始发育的豆芽,可那一刻却有所不同。不小心触碰到对方的胳膊,也不再会像小孩那样喊打喊杀。改变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但三年时光足以让少年有了阳刚和担当,少女有了羞涩和温柔。
大家纷纷学着成年人的模样举起酒杯,有几个豪爽的男生更是直接提起酒瓶一饮而尽。老师们看着也只是笑,偶尔提醒几句“慢点喝呀。”我人生中第一次喝啤酒就是在初中的毕业晚会上,喝进肚子里时感觉很热,还有一点晕眩。
酒过三巡之后我打算出去透透气,刚好他也在我之后走了出来。随即我听见身后爆发出一阵哄笑声,还夹杂着口哨。那种感觉像是舞台光束都聚焦到了我身上,而我所能做的无非是略显刻意地挺直了腰板。
没有玩笑,没有拌嘴,我们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只是安静地一起朝前走。我看见镶嵌于夜幕中的星星在闪烁,白浅的云朵悠闲地飘浮。
“考你一个问题吧。”
“什么?千万别太蠢。”
“嘁……你知道世上最短的定身术是什么吗?”
“当然是……”其实他没有答案,却不忘他警告我:“别说,先让我想想。”
我笑笑,没有说下去。马路两旁的行道树上挂着彩灯,路过的时候,彩色的光芒不时映照着他的侧脸。他侧过头十分认真地问我:“对了,志愿要填一高的吧?”
“诶……二高吧?大概。”
“怎么不是一高?”
“考砸了。”我低头绞着手指,第一次不愿意看他。
“可你早就和我约……和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而且分数肯定不可能差太多,填自费线不就好了吗?”
“对不起,我不想去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我们之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直到发现他并没有继续朝前走,我转过头,他的表情在灯光下明明灭灭。我们之间的距离有点远,可我分明看见了站在他漆黑眼眸中,那个很小很小的我。
他朝我招了招手,于是我抬脚跟了上去。
回到包厢以后发现老师们都准备退场了,他们说毕业晚会的最后时光应该是我们这帮小孩的。老师们离开后,八卦之门便随即开启。那些曾被认为无疾而终的情节渐渐变得清晰,铺天盖地的八卦似乎在笑声和恍然大悟中纷纷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天然,他是不是跟出去告白了?”、“天然天然,你们刚刚去干嘛了?”、“快老实交代啦。”我被几个女生围着,她们脸上八卦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统一。
我悄悄朝他那边瞄了一眼,他正站在一群哥们儿中间聊些什么。那个刚才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要去哪里,并在很久之前就邀请过我和他上一所高中的少年,我们之间突然被看不见的河流阻断了来路。
后来大家自发回到母校,三三两两结伴绕着四百米的大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黑暗的操场上有我们用手机屏幕点亮的点点白光,像星星落到了地上。在操场的入口,大家握手或是拥抱告别,说着“我们一高见”或是“我们一直都会是好朋友。”
“天然姐姐你在哪里啊?”
“这里这里。”我听见从初一时起就一直乖乖喊我姐姐的男生叫我,于是用力挥了挥手臂。正当意识到黑暗中他应该看不见我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在我耳边说:“天然姐姐,我知道我肯定考不上和你一样的学校,可我会想你的。你也一定要记得我。”
“我怎么可能忘记这么好看的弟弟。”我真的像个姐姐一样拍拍他的脑袋,眼眶湿热。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边,又问了一遍:“你真的准备去二高了吗?”
“恩。”
“哦。”
他从我身边走开的那一刹那,风也安静下来。我似乎感觉到脸颊上飞快地滚过一颗发烫的泪珠。沉甸甸的,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终于意识到,往后哪怕转过头,看到的也不会是他了。
06
许久都没有动静的聊天框里突然蹦出了一个更久没有动静,却是我无比熟悉的头像。
“天然,志愿填了哪里?”
“北方的大学。你呢?”
“我南下了。”
在我预料之外的是,刚恢复了联系就得知我们所奔赴的竟然是两个相反的方向。从前那些默契不战而败,在此刻显得荒唐可笑。而更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没有自以为的难过。
“这样吗……你不是一直希望去北方读书吗?”
“高不成低不就呗,对了,我还记得你以前说喜欢暖和的地方。”
“嘿嘿,好像确实有说过呢。”
“别傻笑白痴。”
“好吧。”
“别太听话啊,真的是笨蛋吗?”
“你才笨。”
我们之间没有罅隙,各自独当一面的三年看似不存在,而像仅仅经历了一次普通的上放学。回想起来,我的高中生涯形同征战,早就忍痛剪掉了长发,日以继夜地混迹在五花八门的习题之中。
那一年,我的中考成绩和估算的相差无几,只是没想到返校填志愿会是我这几年里最后一次看见他。他问我:“家里人也都同意你上二高吗?”
“他们说二高太辛苦,劝我填一高的自费线。”我本想撒个轻松的谎,却在他的注视下不得不如实回答。
“所以呢?”
“我拒绝了,还是想去试试。”
“你们那个破学校的破规定。”他往我桌上丢下一张手抄的时刻表,那是他在我面前表现得最幼稚的一次,我感到又酸又暖。我第一次看见自己高中的时间安排,看见了未来单调规矩的每一天。
我当然很想上一高,也从未忘记他收到自己被提前录取的通知那天,嘱咐我快点跟上时认真的神情。可是我不知道的是,自己软弱又好强的性子会让我在紧要关头自动放弃了这个机会。
虽然后来我的脸上褪去了婴儿肥,我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双腿其实又长又直。我发现自己终于长成那个有机会被他喜欢的不胖的女生了。可是“自费”却让我在顷刻间丢掉了所有信心。
因为十六岁的我无法坦然承认失败。
可能许多少年都有一个关于北方的梦,他也不例外。
我逼迫自己承受二高每天高强度的学习压力,每每想要放弃的的时候眼前浮现的也全是他说起北方时向往的神情。我希望十八岁时的自己,能坦然和他一起去北方看看。
“对了,有个高中同学和我考上了一所学校。说起来你们还有点像呢。”在我字斟句酌,想要找一些轻松又能持续的话题时,他给我发了这段消息。
女生的直觉让我开始不安。
果然,随后他说:“我们在一起了。”
纵使时光把我的棱角磨平了不少,也教会我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那一刻我发现我找不到假装洒脱的办法,也无法违心发送一句“恭喜”。我甚至来不及关闭聊天软件就逃亡似的摁下了强制关机键。害怕下一秒,无所不能的他就会透过屏幕看见我无处遁逃的狼狈。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已经十八岁的我,依旧只有十六岁的玻璃心。
07
天气预报提示除夕夜会下雪。哪怕早已在北方见惯了大雪,几乎没有在家乡看过雪的我依旧兴奋不已。赶在春晚开播前,我按照惯例去洗了个澡,然后在电脑上打开春晚直播。
暗夜中次第绽放了彩色的烟花,四散的光芒把我的窗户映照得忽闪忽闪。我朝窗外瞥去,似乎看见一小颗雪白的物体从眼前滑落。兴匆匆地跑去阳台,雪花就从眼前飘过。黑漆漆的夜里,雪是天空的魔法。
我半秒都不想闭上眼睛。
从刚才起我就不断听见手机的短信提醒,一条一条查看,诧异其中一条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天然,新年快乐。”
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却难以形容。我还记得自己特别喜欢揣测他短信中的语气,有时也会因为一个标点就诚惶诚恐,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就在你家楼下。”正在这时,我又接到了最新的短信。我站在二楼的阳台往下看,他正朝我挥手。
“啊……好久不见。”我匆匆披了一件外套就下楼了,直到走近他身边也没想好该说些什么。
“你变漂亮了。”
“是吗?那真好。”室外很冷,黄色的路灯看起来比平时少了一些暖意,我在原地跺了跺脚。一片雪擦过我的脸颊,凉得我一个激灵。就在这时我的半边脸颊上一暖,他伸手帮我擦去了水渍。
“对了,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我有些拘谨地问他,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停留在了我的脸上。
“晚上和一帮老同学打篮球,路过这里想见见你。对了这个给你。”他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礼品盒,我打开后看见里面有一个“金色飞贼”和一条贝壳做的吊坠。“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和新年礼物。”
虽然很惊讶,但我还是开心地收下了。初中时我最爱的书就是《哈利·波特》,原来他不仅知道,还记得。
“金色飞贼诶,男神你太好了。”
“原来我是你男神。”
“当然啊。”如今的我已经可以毫不犹豫地承认,“因为你长得很漂亮啊,刚认识你那会儿就这么觉得了。”
“竟然用漂亮形容我……”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半真半假地和我开起玩笑:“既然我这么漂亮,你就从来没有暗恋过我吗?那还真失败啊。”
“当然暗恋过的吧!”我把手双手背在身后,得意地朝他晃了晃脑袋。
我和他就着不远处的婚纱店侧门台阶坐下,除夕夜里几乎看不到路人。我朝着被街灯照亮的夜呵气,余光则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他的嘴边一直挂着淡淡的,柔和的微笑,只是眼睛并没有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天然,我到现……”
热烈的烟花打破了夜的寂静,它们一朵接着一朵升上高处,然后用力绽放。
“苏菲玛索啊你女神!”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节目,连忙推他的肩膀提醒他,“再不快点就要错过了。”
“我先看你进去再回家,应该来得及。”反倒是他笑着宽慰我。
“那好,我回去啦。”我率先走了几步,又转头感激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礼物。
“天然。”他从身后叫住我。我转过身,他伸手轻轻环住我,脑袋就搁在我的肩膀上。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只是换个学校做同学,也觉得拥抱告别特矫情没什么必要。可谁会知道直到高中毕业……总之我们没有见面。后来我们的生活圈越来越远,我只能从你更新的动态里知道你的近况。你的闺密,或是其他朋友,我发现他们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明明想要联系你,却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我们之间脱轨了,我也知道这些都是我造成的。其实你以前说得都对,我就是又幼稚又太骄傲。”
认识他这么多年,无论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或者我们书信往来的时候,他从没有如此坦诚过,甚至没有一次性对我说过这么多话。好一会儿,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放心吧,不管我认识多少人,你永远是我见过男生里第一顺位美男子。”
08
我没有马上进里屋,而是在门边靠了一会儿。不知道他能不能赶上苏菲玛索的节目,烟火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夹杂着人群的嬉闹声。我觉得自己正踩在云上,走在雾里。
他说的所有话我都一字不落听见了,也包括那句他以为我没有听清的。我听见他说:“天然,我到现在还喜欢你。”
是一个一个又一个瞬间构成了我们一起度过的或是分开的时光,在那些时光里,我曾无数次希望能听见他开口对我说“喜欢”,可他并没有。而那些我为了更靠近他而假装自己熟知、喜欢的事物反倒陪伴了我一路。我独自看了他喜欢的电影,也读他买过的晦涩难懂的书。我不再追问“章鱼保罗为什么能预言比赛输赢”,却真正爱上了一支球队。可就在我终于能做到不再因为他随口的一句想法而改变自己的计划时,他追上我,然后轻轻地拥抱了我。
重新打开门,不出意料路上早已没有他的身影。我朝天空仰着头,很快就感觉到有雪花在我脸颊上融化。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问过他最短的定身术是什么,他答应会告诉我答案,却再没有提及。
如果听见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我肯定会停下来听。
对我而言,雨后的彩虹是他,清晨的薄雾是他,四季的阳光是他。我最关心的人是他,我最挂念的人是他,那么我的定身术……也是他。
“天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似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可我满是错愕的眼里确实映出了他的身影。
“不要再总是悄悄站在我身后了。”他轻笑,深邃的双眼弯出了温柔的弧度,还有些歉意。“我觉得这次我该清楚地告诉你,我喜欢你。”
“以前总说自己嫌弃你,那是骗你的。强迫你帮我写很多笔记,也是想找你说话。和你约定过的事很多都没有履行是我的错,可我喜欢你。”
“如果你还觉得为难,我们就重新认识一次吧。”看我没有半晌没有反应,他有些苦笑地问了一句“不可以吗?”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类似不自信的表情。我敛了敛自己错愕的神情,认真地对上他的双眼。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并不想在这一刻哭诉独自一人时的委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陈贤逸,其实当初很多和你相同的爱好,是我骗你的。”
他也凝视着我的眼睛,这一次终于没有刻意错开。于是我继续说:“我想让你觉得我特别,所以才那样说的。”
他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把我整个人裹进了他的大衣里。
我从不相信自己会傻里傻气对同一个人心动两次,也认定自己已鼓不起勇气找不回耐心再言“喜欢”。可我却在新年来临前的最后几小时里,找回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在他眼中找到了自己。那双从第一次看见就没有忘记过的深邃眼睛,这次终于只装着我一个人的身影。我感受到了时光,它像夹杂着风的列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记忆中的他和如今站在面前的他渐渐重叠在了一起,眼角眉梢的神色都让我觉得熟悉。
我曾经去过科罗拉多大峡谷,当直升机低飞穿越峡谷时,我突然放声大叫起来。乘务人员被我吓了一跳,事后我很抱歉地告诉他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听见回音。
我从没有想过,那个曾让我耿耿于怀却难以忘怀的人会在未来某一天牵起我的手。
跨越了光阴和距离,后来我终于听见了回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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