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床尸翁悯老伴,起身牵手赴九泉
你知道吗?我都走出去好远了。先开始脚步轻快,后来却越发的沉重了,以至于到最后我索性又返回去了。坦白说,我实在是不放心我家那个老太婆。
你问我是谁?我姓祝,大家都叫我祝老头,家住济阳县,五十多岁了,我刚刚因病去世了。不过现在我又回来了,我回来就是想带我老伴儿一起走的。我赶回来的时候正瞧见家人为我披麻戴孝呢。
重新见到他们我情绪十分激动,于是大声向他们呼叫。他们听到后都围了过来,见到我既惊又喜。
也是!谁见了一脚刚踏入鬼门关的人回来都会觉得害怕。
我也不管他们惊不惊讶了,直接从棺材里面坐了起来。他们围着我,看着我的死而复生,都显得有些难以置信。我在人群中找到了我的老伴儿。你看,她的样子多可笑,吓得瞠目结舌的。
我那个可怜的老伴儿问我,“你……你怎么?”
换做谁活见鬼都会吓得像她这般语无伦次,我是可以理解的。
我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回想起我们恋爱,结婚,生子,携手白头的这一生,不禁湿了眼眶。
我望着她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心想这可真是一张沧桑的脸。与她相伴这么多年来,这一条条,一道道的沟壑都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呢?
“我啊,刚才走的时候本来是要和阳世诀别的。但是我走了好几里路,边走边想。我一个人走了,把你这个皮包骨头瘦的老太太扔给了儿子儿媳妇,让你从此过着寄人篱下,要看别人脸色过完这一生的日子,便觉得十分凄苦。何况子女还要忙着照顾他们的孩子,哪里能顾得上你这个老太太的冷暖。我实在是不放心你呀,所以就回来了。我想问问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那个老太婆听到我说这些话,多半是当成了我刚刚起死回生,神志不清说的胡话。她听后竟一点表示都没有,连丁点感动也没有。
我气不过她如此,便又对她说,“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死生契阔?”
听到我这么说,老太婆才拍拍我的手,慢慢开口道,“是啊,死生契阔。可你又怎么能说生就生说死就死呢?”
嗨!原来她在担心这个。于是我低头冲她挥了挥手道,“这有什么难的,快看看家里还有什么琐事需要你处理的,你赶快处理,收拾收拾好随我去了。”
老太婆见我如此也只是静静的站在棺材边上,不住的,看着我发笑 。被她这样注视着我竟有些恼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她赶快处理家中琐事。
老太婆见拗不过我,去外面晃悠了一圈才回来。像哄孩子似的慈爱的说道,“都处理好了。”
“那……那你快去打扮打扮,收拾收拾好上路了。”
这回我这个老太婆说什么也不听我的了,但是她又拗不过我,因而也捯饬得干净得体。
我看了她的一身装扮倒是十分满意的,但是儿女们却在一旁偷笑,可我也全然没有理会,自顾自的往里面挪挪,拍拍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示意她和我一起躺下。
老太婆左顾右盼迟迟不肯,我心想都老夫老妻了,还羞什么。谁知人家却姿态扭捏道,“孩子们都看着呢,两个老家伙躺在一起成何体统?”
我一听急的吹胡子瞪眼,直捶棺材,“生同衾,死同穴,有什么好笑的。年轻的时候说好了白首不相离,如今你我皆白头,难道还要阴阳相隔?白白辱没了年轻时的誓言吗?”
子女们见我如此动怒也只得对他们的母亲好言相劝,劝她快装装样子哄哄我。于是我家老太婆就很难为情的躺下,直挺挺的躺在我身边了。我看了看身边的她,笑了,我听到孩子们也笑了。我这颗心总算是落地了,孩子们俯身看着我们,那表情真是有意思。我想我应该牵着她的手,这一路坎坷我是不能放开她的。这一世我们牵手共进,下一世我们携手前来。
如今想来我这一生到底还是幸福的,虽无什么大的功名,但也不用像曹操那样临死还要惦记着分香卖履,记挂着妻妾的生活。
我们走了,孩子们就没有了负担,也没有了牵挂,可以好好的过日子了。
图片源于网络这篇文章是我在读过《祝翁》之后进行加工改写的。祝翁原文短小精炼,却耐人回味。仔细想祝翁走的如此不安,到底是因为子女不够孝顺才会担心妻子在自己死后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还是真的因为夫妻感情深厚才想生同衾死同穴?我的理解更倾向于祝翁夫妇感情深厚,因为故事的后面对子女的种种描写也知,子女并非不孝。
换个角度想,祝翁死了,独留于世的祝翁老伴又是怎么想的呢?难道祝翁在阴阳的来去自由,不会让她感到惊讶吗?
正如蒲松龄先生所说:
人当属纩之时,所最不忍诀者,床头之昵人耳
老人去世,孩子们正当壮年没什么好担心的,反倒是担心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与自己一样年迈的人该如何独立于世的活下去。而我们作为子女小辈,除了要缅怀死者,更应该关心那些痛失至亲的长辈。毕竟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下附原文
济阳祝村有祝翁者,年五十余,病卒。家人人窒理,忽闻翁呼甚急。群奔集灵寝,则见翁已复活。群喜慰问。
翁但谓媪曰:“我适去,拼不复返。行数里,转思抛汝一副老皮骨在儿辈手,寒热仰人,亦无复生趣,不如从我去。故复归,欲偕尔同行也。”咸以其新苏妄语,殊未深信。翁又言之。媪云:“如此亦复佳。但方生,如何便得死?”翁挥之曰:“是不难。家中俗务,可速作料理。”媪笑不去。翁又促之。乃出户外,延数刻而入,绐之日:“处置安妥矣。”翁命速妆。媪不去,翁催益急。媪不忍拂其意,遂裙妆以出。媳女皆匿笑。翁移首于枕,手拍令卧。媪曰:“子女皆在,双双挺卧,是何景象?”翁捶床曰:“并死有何可笑!”子女见翁躁急,共劝媪姑从其意。媪如言,并枕僵卧。家人又共笑之。俄视,媪笑容忽敛,又渐而两眸俱合,久之无声,俨如睡去。众始近视,则肤已冰而鼻无息矣。试翁亦然,始共惊怛。康熙二十一年,翁弟妇佣于毕刺史之家,言之甚悉。
异史氏曰:“翁共夙有畸行与?泉路茫茫,去来由尔,奇矣!且白头者欲其去,则呼令去,抑何其暇也!人当属纩之时,所最不忍诀者,床头之昵人耳。苟广其术,则卖履分香,可以不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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