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华

“法不责众”、“不知者无罪”之类的话，本就是自古以来国民为然的经验。不过这些年来情况是有所好转；十八大以来，“全面依法治国”算是闻名遐迩深入人心了。我们只道，这是好事，是社会自由平等迈出的一大步；另一方面，却又无法掩盖普通民众不知法的事实。人们心里自有以为然的一番道理，善恶之分，道德与否，以为不害人、不为恶，行正坐直、正当谋生，便断无违法犯罪之嫌；有时却又违反了法律，而不自知。苏氏“无知即罪恶”便应验了。

今年51岁的赵春华家住天津市河北区，她在街头摆了一个射击摊，经营打气球。10月12日晚，赵春华被警方抓获。警方在她的摊位上查获枪形物9支及相关枪支配件、塑料弹，其中6支枪形物被鉴定为枪支。12月27日，河北区法院一审以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赵春华有期徒刑3年6个月。17年1月3日，赵春华在看守所表示,不服天津市河北区人民法院作出的一审判决,提出上诉。河北区人民法院现已受理。

中间还有一段插曲，赵春华的女儿王艳玲表示没法理解，“不就是打气球的玩具枪吗？怎么会判刑，而且还那么重？”她劝母亲赵春华提出上诉。但起初赵春华此前一直没有决定上诉,“首先就是怕花钱。拖累女儿”，其次是“怕花钱上诉后,依然没有结果”。

这两怕，普通老百姓的心酸，对法制的不理解不信任显而易见、昭然若揭。中国人自古信奉“民不与官斗”，设身处地，谁又不怕呢？朋友笑谈，“有钱者不怕，有权者不怕”，已够讥讽的了。谁有愿寒冬数九大街上摆摊贴补家用的？谁有怕在看守所预定的咸菜浪费了的？赵春华说：“如果真的知道这个摊上的枪，是真有杀伤力的枪，我肯定不会摆这个摊。”我们爱惜同胞，我们哀怜同胞，我们痛定思痛之后，又须有几个问题提出：

一是赵春华违法了吗？

答道，的确。法律明文规定，非法持有枪支罪指非法持有、私藏枪支罪，是指违反枪支管理规定，私自挪用、藏匿枪支、弹药，拒不交出的行为。侵犯的客体是公共安全和国家对枪支、弹药的管理制度；客观方面表现为行为人违反枪支管理规定，非法持有、私藏枪支的行为；主观方面表现在故意，即明知是禁止私人持有的枪支、弹药，而故意隐藏不交[1]。事实的确，客观充分，这里需要解释主观问题。有人说：“赵春华不是故意，只是不知道而已”，而这不是关键。核心是，她知道持枪非法，却持有这个事实，只是不以其摊位枪为法律意义私藏的枪支罢。

二是“玩具枪”是否构成法律层面私藏的枪支？

答曰，已然。根据2010年公安部印发的《公安机关涉案枪支弹药性能鉴定工作规定》，“对不能发射制式弹药的非制式枪支，当所发射弹丸的枪口比动能大于等于1.8焦耳/平方厘米时，一律认定为枪支”[2]。枪口比动能1.8 J/cm2是什么概念？我不由算了一下：

枪支比动能计算

只是灵机一动，不难看出，能够发射“子弹”将气球打暴的枪形物品都属于“枪支”，即令是儿童嬉戏的玩具枪，落在成人手里也可能因“私藏枪支”而触犯法律。这就难怪有律师坦言“是‘枪’都不能沾”。

伯克说：“法律的基础有两个，而且只有两个——公平和实用”。近年来，全国共发生23起气球射击摆摊案，3人获实刑、17人被判缓刑。不分老少，不分场合，如此“惊恐”的司法理念和僵化的司法实践，如何不让大妈女儿乃至整个社会对判决产生质疑；又如何体现以人为本的法制理念？。

三是量刑是否合适？

单纯从量刑角度来看，对赵春华判刑3年零6个月，不仅不存在任何问题，正如判决书所言，还是“从轻”。但对主观无恶意、客观无危害的年过五旬大妈做出如此判决，显然存在僵化适用法律之嫌。当一位已经退休的大妈，为缓解家庭经济困难，利用根本不具有实际杀伤力的“玩具枪”摆下一处射击气球的小娱乐摊点，法律却以“私藏枪支罪”煞有介事判处其3年6个月牢狱。表面上看，体现出对涉枪犯罪的“零容忍”或从严惩处；但实际上，却体现出法律甚至国家政权对社会管理的极不自信。我们深知向善的国民无害人之心，却因其有害人之力是为罪，何其荒谬。就像只听过怒发冲冠拔刀相向，也并无拔玩具枪相向的道理。

期间又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新年初，河南信阳市新县法院在网上拍卖了一批可以发射“BB弹”的玩具枪，玩具枪内还含一包“BB弹”，价格15元、30元不等。这不是和赵春华摆摊所用同一类型吗？

早在2016年10月30日和12月28日，新县法院分两次拍卖了25支玩具枪，包括“反恐狙击枪”、“穿越火线SVD模型枪”等。

更可笑的是，新县法院一位法官说：“这些都是塑料玩具枪，给小孩玩的那种，假子弹，以前也卖过几把，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据悉，这些玩具枪的“枪口比动能”并未进行鉴定，该法官回应称：“没有考虑那么多，光是拿到价格鉴定中心进行了价格鉴定。”那摆一处射击气球的小娱乐摊点，玩具枪射气球，又有什么危害？何以大张旗鼓“比动能”鉴定、判处刑拘呢？何以法院一边惩戒平民“持枪”，一边又公然拍卖“可能算是枪”的枪给人民？何以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好没道理可讲。

这般看来，如此判决不仅不意味着法律的正义与公平，反而折射出对民众进行“有罪推定”甚至“过度恐慌”，与真正的法治乃至文明司法相距甚远；与“一切为了人民”执政观念不符。

四是不从生产根源着手，反而惩戒终端，是否户枢不蠹，只是杀鸡儆猴？

一说是“执法挑软柿子”，“公安部可以从这1.8的标准办大量的枪案，赢得大量的功勋”，虽然这话有些怒在心头口不择言，但为何不从根源入手仍是个问题。说“没有需求就没有供给”，好像我们能轻易买到“不能持有的玩具枪”，全由消费者一手造就，不良后果也因自己承担。震慑住消费欲望，便根除了“枪支”泛滥问题，我是不相信的。

我幼时梦想着仗剑美酒走天涯，快意恩仇行天下，渴望的装备就是那制人于数米之外的BB枪。每年姑爷回家过年，都会给我们兄弟带新枪，我们都是神枪手。若在平时，我们也撕书造纸枪，口喊“啾啾啾”，也算是子弹出壳了。我以为每个少儿都应该有这种渴望，天性的好奇，越是禁止，在心里埋下的刺迟早会倒戈，伤到自己或他人；也与国防不符，战时没有哪个士兵是不武装的。

朋友的说法是：根源执法成本高于对终端的控制。一个执法人员，叫他去大街惩处一个摆摊的商贩，愿往；叫他寻找厂商执法，便不愿了。花费时间颇多，功劳甚少，于利相悖，“吾不为之”。

但我们仍得为之，强为之。那些玩具商即使不能被判处“非法买卖枪支罪”，也要判处“非法经营罪”。《枪支管理法》规定，严禁制造、销售仿真枪。也就是说，销售仿真枪是销售违禁物品，触犯了刑法，应当以“非法经营罪”定罪。为何这方面“执法”少了，却叫一个五旬老人蹲监狱证实自己执法的成果？“耻为之也！”。

五是法律规定是否合理？是否应该对枪支持有法案进行修订补充？

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法律因人而贵，倘有不适于人者，修订补充则势在必行了。朋友说“对枪支的态度更多取决于政府而不是法律，而且枪的问题在我国是例外，没有必要在法律上大动干戈”。我不敢苟同。我相信，一个合理的法律条例绝不会让政府蒙羞，一个为民的政府绝不会让百姓蒙冤的法律苟存。有问题就要解决，无论是枪口比动能1.8J/cm2、还是判决的量刑。而这问题须得由实践中实际中提出，就像这赵春华持枪案，作改变的契机。

“国因法律而昌，法律因人而贵”。“法律之内，应有天理人情在”。这起案件没有对错，显露的“人的不知”，“法的空文无情”是已然的了。我们爱惜同胞，我们哀怜同胞，以为此案适用缓刑为宜；我们痛定思痛之后，要想如何提高人民的“知”，如何改进以人为本的“法”，如何造就一个更公平自由、富有人味的世界。

[1]、《中华人民共和国枪支管理法》

[2]、《公安机关涉案枪支弹药性能鉴定工作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