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闪

   

  “狗闪送来了一大篮子黄花苗儿，说让你们回来了带走。”母亲在电话那头说。

      “她一个傻子多不容易，你还是给她送回去吧。”我让母亲回绝。

        狗闪，是嫁到我们村一个傻女人的名字，闪，在我们这儿的方言中是撇下的意思。据说她小时候得了抽风病，父母为了祈求健康，给她取了这个名字，贱名福命，父母希望她可以躲过劫难。后来也确如父母所愿，她命是留住了，但人却傻了。

      长大后，她嫁到了我们村，丈夫比她大很多，是个鞋匠。因为她傻，洗衣做饭都弄不好，经常遭到鞋匠的呵斥甚至打骂。有一年，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计生办去她家罚款，那鞋匠就逃了，她被带到了乡里，过了几天，鞋匠也不去看望她。那时，我老公刚刚去乡政府上班，见她可怜，就去街上的饭店给她买了一个烧饼和一大碗烩面，她吃得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他记住了我老公，并且打听出来他是我们村的女婿，于是就攀上了亲戚，逢人就说乡政府有亲戚，甚至还去乡政府看望过老公。

        那是一个夏天，天气很热，老公正和几个同事在乡政府院的树荫下聊天，她突然背着一大鱼皮袋子饮料瓶，笑眯眯的出现了，老远就大声喊老公的名字。看她傻傻的样子，别人指着老公说问：“你跟他啥关系？”她马上骄傲的说：“俺是亲戚，他给我买过饭店的饭吃呢。”别人都哈哈大笑。又有人说：“天这么热，你卖了瓶子不给你亲戚买块冰糕吃？”“买、买，咋会不买！我就是来先看看他，一会儿卖了瓶子就买去。”说着就离开了。老公的同事又哈哈大笑——都以为这傻子在说精话，一吓就跑了。但过了一会儿，她胳膊窝夹着破鱼皮袋子，手里果真拿着几个冰糕，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径直到老公跟前，非要往老公怀里塞，老公不接，她急了，说：“咱是亲戚，兴我吃你的，不兴你吃我的吗？”周围人再次哈哈大笑。丈夫回来跟我说，谁说狗闪傻，心里也知好歹呢。

      去年清明节前，我和老公回老家去上坟，坟在河堤旁，路不好走，车放在了河堤下的水泥路上。上坟结束，我们回到车里，车子刚发动起来，就听到有人从河堤上边喊边挥手，起初并未在意，继续发动车子，起步前行。但那人竟追着车子跑了过来，背着鱼皮袋子，跌跌撞撞。我听到她在大声喊着老公的名字。停下车，那人近了，是狗闪。她跑到我们车前，一手扒住了车门。“真是你们啊，我在河坡里剜黄花苗儿，看着像你们，远，定不准，后来看到车了，这车我认识，那次你下乡开着时我见过，记着呢。”说着，扛起背上的半鱼皮袋子东西塞到车里，“这是我今儿一大早就出来剜的黄花苗儿，人家说去火，我不卖了，都给你！”“不行，不行！”老公往外推，她扭头拔腿就跑，跑着说着：“拿住吧，你给我买过饭呢！”我知道，她从家里出来顺着河坡到这里，不说来回拐着挖黄花儿苗，也要走六七里地的，剜这半袋子黄花苗儿不容易啊。老公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这狗闪真是傻！”

      去年，听说狗闪的男人死了，撇下了狗闪和一双儿女，村里可怜她,为她和孩子们办了低保，乡里也照顾她，给她盖了两间房子，还安排她做了村保洁员，每个月都有工资。她很满足，扫地很卖力，也认了越来越多的亲戚。她时常挖些野菜，给这个亲戚一把那个亲戚一团，她也种冬瓜南瓜，收获后送这个亲戚，给那个亲戚。去年秋天，她就又托人捎了几个南瓜给老公，这不，听说我父母回去了又挖了黄花苗儿送去。

      晚上，吃饭时我把这事儿给老公说了，老公突然沉默了，好久，他才说：“狗闪是傻，但记性真好啊。”

      是啊，在这个物质丰富的社会，谁会记得多年前吃过别人一碗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