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先生和毛先生在重庆谈判,听说两党要统一了。我们都认为好日子终于来了,中国人经历的种种灾难,马上就要云开月明。
可是仗还是打起来了。没人再想打仗了,长官们也都开始颓废起来,耍钱的耍钱,赌博的赌博,找乐子的找乐子,哪里像支部队呢。
仗越打越糟心,我们也被派到了前线,伤兵一天比一天多,之后都不是用担架抬来的了,都用的是军用货车,一车一车的兵,我们在里面找还没咽气的,其余的都就地埋了。
那哪是兵啊,都是半大的孩子,都是孩子呀。
但是我不怕这些了,我很心疼这些孩子,生在战争死在战场,不敢去想。
往后的条件就艰苦了,部队从长江边一直往南京撤,最后南京也保不住了,就去广州。有一天长官说上面要组织撤到台湾。军舰有限,当官的和嫡系部队先行撤退。我们不是兵,也不是当官的,自然没在里面,所以林花找了个民用的货船,我不想去,我实在是害怕会出什么意外。
那就是一个半铁半木的运煤的海船,里面大大小小硬是塞了上百口人。我对她说遭这个罪干什么,不如我们留下了。林花不同意,说她老家的国民党员都被揪出来批斗了,更何况你我在部队里干了这么多年。我说那我们爹娘怎么办,她告诉我,我们不久就会打回来的。
我信了她。
城外隐隐约约能听见炮响,我和林花就住在码头的一个小旅馆里,那天晚上风可真大,林花冲到屋里来,告诉我赶快收拾东西要走。那本是第二天清晨的船,晚上这么大的风,看样子又要下雨的,是本不能走的,可硬是走了。
百姓,小商小贩,伤兵,都在码头上挤啊,林花生怕我走散了,使劲的攥住我的手腕,哭声喊声,还有天空里不时闪现的炮火,每一次震动都会引起一阵骚动,我就在那个时候,觉得我们完了,不光我们,还有整个政府。
林花抱紧我缩在船舱的一个角落里,我怀里抱着我们存的两条金条和十块银元,她怕我害怕,给我说笑话,见我没精打采的,她又给我背诗,给我畅想将来,船在漆黑的海面上无力的浮动着,船舱里是各种嘈杂的声音,但我还是清楚的听见林花说的每一个字。她在我耳边说,等安定下来,她要带着我出国,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然后娶我。
那些话在当时的那个地方显得多么不切实际啊,然而我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带着我到她所说的那个地方的,我相信她,我爱她。
我们不敢睡觉,就互相的说话啊唱歌啊,最后我实在是困的不得了了,就歪在她怀里睡着了,她就在那里守着我,看着我,护着我啊。
我是被吵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船上的人忽然跑动叫喊起来,我感觉地下凉丝丝的,就听见林花拉着我站起来说,触礁了。
那晚又下了暴雨,海浪是真大啊,会水的都跳下去了,不会水的,老人妇女,只能在船上干喊着。
浪打的越来越大,把人都往海里甩。幸亏我们在部队里练过,是会水的,所以林花安慰我,说不用怕,熬过去便好了。眼看着船要翻了,林花让我抓紧她把我放下去,我一下去就冻透了,我往有礁的地方游,但是雨实在太大,打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我喊着她,让她快下来,说起来,我从没像当时这么害怕无助过。但是林花还在船上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顶在头上跳下来,找到我让我抱着。我说怀里的钱怎么办。她说,扔,救人要紧。
我接过那个冷的瑟瑟发抖的孩子,往岛礁边游。林花又游到船上,我喊她,你不要命了!她要去救那个不会水的孩子的母亲。她刚要接住她,一个大浪掀过来,船和人都没了影。我把孩子放在了礁石上,刚一回头,却什么也看不到了,海里只有喊着哭着的人和飘散的木板,船没了,林花也没了。
我就望着那个地方,林花水性很好的,一定会出来的。
我坐在礁石上看啊看啊,之后天也亮了,出海的渔夫看见了我们,叫了好些人把我们捞了上来。一个小伙子看见我一个人发呆,当是我吓着了,便过来安慰我说现在都好了。
我抱起孩子上了船,看着那个地方,平平静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连我也在怀疑,这是不是只是一场梦啊。孩子哭了,我解开衣服给他喂奶,怀里的金条和银元都掉了下来,那个小伙子看到了,却什么都没说。
到了岸,我整个都傻了,往后怎么生活呢?我把银元都给了他,他不要,说自己都没个家,要了也不知道往哪花。
他把我带到他住的地方,给了我一间屋子,说让我以后就住在这吧。
他没要钱,也没赶我走,也没娶妻,我照顾他,照顾孩子,我感激他,当没对他动过心。
有一次他说他想娶我,我告诉他,我爱的是一个女人,可是她已经死了,我活着,不能对她不忠。
之后他便再也不提这件事,往后生活就好了起来,每年的那一天,他都把我带出海,到那个礁石附近,让我一个人在那呆上几个小时,直到他去世了,我老得走不动了,可我没忘他们。
管人口的地保过来登记时,问我叫什么,我说,叫林铃风,孩子呢,叫林花吧。地保看了我一会,又看了他,但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撒了谎,我姓李的。
我问到,“可你的身份证上还是林啊。”
“可是现在同性恋都可以结婚了不是吗?”
我站起来亲了她的额头,“不知怎么,我现在很崇拜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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