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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故事|荼靡

古风故事|荼靡

作者: 老阁 | 来源:发表于2020-08-01 19:08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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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念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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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虫鸣起,槐树飘香。女子抛出钩绳,挂住出墙的高枝,几个翻滚就轻易跳进了院子,而后左躲右闪,轻车熟路地进了庖厨。

    四下无人,女子把门悄声掩上,灶台下赫然放着一只带盖的黑色陶敦,香味扑鼻。女子轻手轻脚地走近,竟然是冒着热气的栗子粉蒸黍米饭,饭上还有几片薄薄的酱红色肉脯。上次吃到肉是什么时候?女子咽了口口水,迫不及待地抓起肉脯咬了起来。

    “~嗝~”女子打了个饱嗝,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巴,随意解下腰间的酒袋饮了两口。

    “酒足饭饱了吧?”

    “嗯……”女子慵懒回头,入眼就见一个瘦削清俊的少年,正微微侧着头笑望着她。

    女子傻了眼,尴尬讪笑。不由埋怨自己吃东西忘乎所以竟没注意有人进来。

    “你是何人?”女子心虚地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问道。

    “哦,你吃的黍米饭是酉婶给我留的晚膳……”少年眨了眨眼睛,像个无辜的孩子。

    可他又笑着,嘴角一侧微微勾起好看的弧度,苍白的脸容上一双狭长清亮的眼眸,分明地带了些逗弄的邪气。

    女子知道自己被抓了个现行,心里很是慌乱。她面色平静地继续饮酒,心中却在想着逃跑的路线。

    “师父酿的桑落酒最是美味,你尝一尝?”女子利落地将酒袋递给少年。

    少年没有推脱,接过酒袋洒脱地饮了两口,酒清香醇,入口绵甜,确实是好酒。

    年岁相当的两个人饮酒逗趣,直至深夜。

    “呐……我吃了你的黍米饭,你饮了我的桑落酒,现在,我俩互不相欠了。”女子笑望了一眼醉酒睡了过去的少年,扬长而去。

    她看不见的背后,少年缓缓抬头,狭长的眸微眯,像极了戏耍猎物的狼。

    “夫人,还有二刻到卯时,您该梳洗去给太后请安了!”

    侍女阿秋嗓音轻柔的恰到好处,不轻不重地,堪堪搅破了唐荼此时尚未完全回神的清梦。

    她又梦到了自己和嬴稷的初遇,梦到了那久远的贫微岁月中自在洒脱的自己。不远处的小炉里还残留着尚未燃尽的木槿香料。

    已至暮春,天气转暖,白日渐长,还未到卯时,天色却已微亮。太后年老少眠,天一亮便必要起身,此乃不成文的惯例。如无特殊,天亮前入甘泉宫给太后请安,是唐荼三十多年来每日必做的事情。故而,任她再怎么不舍那柔软欢快的梦境,都必须起床梳洗了。

    照例拜谒完太后,唐荼从甘泉宫恭敬退了出来。她行了几步,远远地就看见王后急匆匆往甘泉宫方向跑来。

    唐荼心下诧异,王后叶阳是嬴稷继位第三年至秦国联姻的楚国公主,她记忆中的王后,清冷疏离,从来都是平静淡漠的,好似这世间纷乱从来都与她无关。

    她今日这般慌乱,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回芷兰宫的路上,听过路的侍从议论,原来今日前殿朝会,王上下诏令太子悼赴魏国为质,他们还说,此时秦国正与赵魏联军在阏与激战,太子此时出质魏国,万一…………

    唐荼适宜的从廊下走了出来,堪堪堵住了侍从们将待出口的胡言乱语。

    唐荼的儿子嬴柱比太子悼小一岁,同为母亲,她大体能理解叶阳的担忧与慌乱。只是唐荼知道,太后不敢也劝阻不了王上,王上定了的事情,是国策,国策怎会随意更改。

    当下这诸国混战的世道,君王子嗣去他国为质屡见不鲜。王上当年出质燕国时,也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如今此举,或许也是为了试炼太子。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悼太子死在了魏国。消息传回秦都咸阳的当夜,唐荼去雎雍宫看望悲恸欲绝的王后,她双目呆滞,神色戚戚,仿佛破败的器皿,毫无生气。

    唐荼轻轻握住叶阳枯瘦冰冷的双手,对着这个可怜的女人,那些寻常宽慰的话语却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突然一声凄厉的笑声,叶阳全身颤抖,面容扭曲,她嘶声叫道:“我恨他!他多次发兵攻伐烧杀我的母国,他诓骗害死了我的父王,如今他又害死了我的悼儿!我恨他!”

    唐荼一把抱住了又哭又笑,近乎癫狂的叶阳,叹道:“他是秦王,所行之事无不以秦国为先,很多事情他也没有办法。”

    唐荼再说不出其他,她只是紧紧抱着这个绝望的女人。后来怀里的人许是累了,慢慢安静了下来,只余几声喃喃自语:“我这一生,终究是个笑话!嬴稷……你枉为人夫..……”

    唐荼的心被撕扯的阵阵钝痛。帝王的心,冷硬难测,那少的可怜的夫妻情分,当真是一文不值。

    棺柩送回,太子国葬后的当夜,王后叶阳过逝,嬴稷下诏以秦王后之尊将其葬在了杜原之东。不入王陵,东望其子,这是叶阳唯一的遗愿。

    此后,嬴稷再未立后,也从未再在人前提及起叶阳。

    这秦宫不会因为死了一个被称为王后的女人而有什么不同。时日如飞,唐荼在后宫照旧过着平淡无趣的日子。老太后死了,嬴柱被立为了太子。她也越发的老了,鬓边多了许多银发,腰身也不受控似地佝偻的厉害。

    更多的时候,唐荼会打发掉侍女,一人在寝殿外的老槐树下呆坐整日。这棵当年入芷兰宫时,她和嬴稷亲手移栽的苗木,如今已枝干粗壮,亭亭如盖。她独自在这棵树下,静默守望着那早已将所有人摒弃于心门之外,她再也看不懂,猜不透的她的毕生所爱,秦国的王。

    遇到嬴稷那一年,唐荼十五岁,是个有家却没有亲人的孤女。母亲在唐荼五岁那年病死了,父亲很快续了弦。后母并非良善,她对唐荼不疼不爱,也不打不骂,她只是完完全全的无视掉了这个孩子。待后母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女,唐荼在那个家里仅有的那点父爱也没了,她仿佛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孤单单的影子。

    十三岁那年,父亲把她许给了隔壁村跛脚的王二,唐荼不愿,从家里跑了出来。街头游荡的日子里,唐荼遇到了嗜酒酿酒的拾娘。跟着拾娘学习酿酒后,她极少再出去偷吃偷喝,偶尔手痒了那么两次,还把自己的心偷丢了。

    或许嬴稷天生就适合做王,那时他不过才十六岁,却已深谙如何不动声色,步步为营地谋算自己所求。他彼时的手段其实稚嫩,但对唐荼却已足够。

    正经情爱上的诓与谋,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心甘情愿,愿赌服输。

    同嬴稷在燕国的那两年,是唐荼为数不多真心快活的日子。嬴稷有时候会耐着性子替她描眉,有时候会轻柔的替她拢好被风吹乱的头发,有时会顺手摘下院子里的木槿花插入她的鬓发间,有时也会陪她去找拾娘学习酿酒……他们会一起做很多事情。

    偶尔床第间,他会强捉住她,兴致满满地在她背上写写画画,他善于临摹诸国山脉城邑地图,有时一画就是半个时辰。唐荼怕痒,但他总不许她乱动,唐荼有时不耐烦,就冷不丁翻身而起,报复性的轻咬他的耳朵,每次都被他笑着钳住压在身下,自然而然又是一场纠缠沉沦,恩爱欢畅。

    如此一日日朝夕相处,一次次云雨缠绵,唐荼想,嬴稷是真的爱她吧?那时她还很年轻,轻易的就将如此宛若流光泡沫的东西定义为了爱。

    嬴稷十八岁那年,命运之神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的哥哥嬴荡,秦国的王,在周王畿举鼎绝膑而亡。赵王雍联合燕王姬职送立了他回秦继位,而这也得到了秦廷的樗里子的支持。

    天机有时候就是如此玄妙。离国质燕十余载,早该被大多数人遗忘在犄角旮旯里的秦公子,毫无征兆地,一跃成了秦国的王。

    唐荼随嬴稷回了秦国,拾娘以过不惯规矩森严的王宫生活,随口打发了想邀她一同归秦的唐荼。

    当了秦王的嬴稷,一夜之间有了很多有形无形的压力。同唐荼在一起时,他偶尔也如往常般随口抛一些戏谑之语,带点无伤大雅的不正经,带点男女情爱间的暧昧逗弄。只是这样熟悉的场景越发稀少,然后不经意间就悄无声息地掩于了岁月。

    倒也不是嬴稷有了别的新宠。后宫确实不断有新人送进来,但从未见嬴稷对她们中的哪一个痴迷忘我,恩宠绵绵。伺候嬴稷时间越久,唐荼越明白,嬴稷其实是个极度理智冷漠的人,这无关他秦王的身份,他骨子里本就如此,只是初跟他在燕国的日子太过温情欢愉,自己迷醉其中,未曾发觉。

    嬴稷的心里占据的东西太多了,秦国,天下,征伐,权谋……多的无法再容得下她,或者任何一个女人。

    唐荼目不识丁,不懂那些国政大事,杀伐角逐。她是个机灵却也简单的女人。她不奢望嬴稷的独宠,也不与后宫其他夫人美人过多来往。她不喜那些委蛇的热闹人情。这秦宫中,她只关心她爱的人,她的丈夫,她的儿孙,是否平安舒心。

    叶绿叶黄,天寒天暖,波澜不惊的日子翻来覆去,那个曾经如花般鲜艳美好的女子老去了。

    唐荼做了一个梦,在病疾缠身,时日无多的某个晚上,梦到了前些年的旧事。悼太子死后那两年,秦廷发生了很多事情。嬴稷以雷霆手段夺了穰侯、华阳君、高陵君和泾阳君的职权,并将他们逐到了各自封地。老太后忧思甚重,不久便病死了。

    同年初夏,嬴稷下诏立了嬴柱为太子。是夜,唐荼正慵懒地躺在槐树下闭目休息。长廊里,嬴稷一身淡白色绸衫,轻声走到唐荼身边坐定。

    凉风习习,槐香沁人。

    “柱儿做了秦国的太子。他比我有福气,他是你唯一的孩子。”嬴稷开口。

    唐荼愣了,她不懂嬴稷话的意思。

    “我与母后,从来只有凉冰冰的交易。出质燕国前,我曾无意听宫里碎嘴的侍人议论……父王原本定下的出质燕国的人选不是我……然则母后……”嬴稷没有再说下去,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唐荼听懂了。

    “阿荼,你的童年,也和我一样孤寂吧!”

    唐荼点了点头,在嬴稷面前,她从来都无处遁形。

    “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狼吞虎咽的你,我便觉得咱俩很相似。你笑容灵动,眼睛里却掺着拒人千里的清冷,独特精怪。”

    所以你设法让我爱上了你,那你呢?你爱过我吗?唐荼的拇指,深深的陷进了食指指腹,她很想不管不顾地问出这句话。可最终她也只是任由那思绪飘散在了夏夜的黑色中。

    春残花尽,韶华不复,已然陪伴陪伴守候了他四十余载,何苦再去深究爱或不爱呢?

    秦王稷四十九年秋,秦王妃唐八子长逝。

    五十六年秋,秦王稷卒,史称秦昭襄王。其子孝文王立,尊唐八子为唐太后,而合其葬与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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