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摇晃着我们美好的时光的暑假很快过去。我和丑又像两只被关进笼子的小鸟,不得不踏上上学的路途。学校离家很近,满打满算也不过1000米的距离,我们多希望这距离能再长些,如果永远走不到学校该有多好。
丑说,我他妈的顶不爱上学了,想起念书我就头疼。
我说,我也是,真他妈的没球劲。可我妈老在我耳边唠叨,说什么书到用时方恨少,不好好念书,将来总有后悔的那一天。
我们俩个就像傻极的孩子一样,喜欢看一些无聊的光景。有只小鸟飞过我们的头顶,并骄傲地在丑的头上拉下一泡屎,气地丑嘴里嗨嗨地撵着,甩小石子砸那只鸟。
有一群蚂蚁在吃一只虫子的尸体。丑将一只个头大的蚂蚁从蚁群里揪了出来,放到一边。可刚放下,那只蚂蚁就顽强地向食物爬去,如此反复,丑乐此不彼。
我们终于磨磨蹭蹭,挨挨撵撵地到达学校。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我惊奇地发现,土讲台上站着一个匀称秀丽的女子,她穿一件桔黄色的确良短袖衬衫,上面点缀着些小花,一条黑色的裙子,刚过膝部,脑后是齐耳的短发。
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于蓝”。她是我们五年级的新班主任,于蓝老师。
于蓝老师来自矿上。这几年,皂户村和皂户村附近陆续发生了一些大的事件。
先是来了一批到处钻井的人,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安营扎寨下来,就竖起了一些庞大的铁物,机器轰轰作响,黄沙浆从地下喷薄而出,让人看了稀罕。然后就有消息走遍,说这儿发现了煤田,特大型的滨海煤田,在全国是第一家。
接着就是轰轰隆隆的建设,主矿井建在皂户村的西南边,那在过去是一片荒木棵子,生长着些低矮的灌木。沙棘枣是蓬勃而生的物种,在低矮的灌木丛中, 显得郁郁葱葱。
这是一场浩大的工程,工地上人声鼎沸,万象喧腾。皂户村人因此而兴奋不已,好日子仿佛就此来到。先是拉了电,那东西真好,照地屋子明瓦堂亮。还有做饭时终于不用再咕哒咕嗒地拉风箱了,换上了鼓风机,这玩意真好,省老力气了。还有乌黑乌黑的煤块,火苗在锅灶里跳舞,饭一会儿就熟了。
临近煤矿,皂户村人在侍弄自己的土地之外,又有了赚钱的营生。他们参与工程建设中的一些活计,起先是小打小闹,老实本分地靠出力气挣钱。接着就有胆子大的,开始顺手牵羊地搞一些东西,比如将工地的水泥带走,回家合着石子铺院子,下雨的时候,院子里就不会再粘脚了。
那时工地管理不严。反正是国家的东西, 只要你别出大格,总没事。因为没有人管,有人胆子就更大了,直到扯了工地上用的电缆,将里面的铜丝拔出,卖了,皂户村人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就有公安开着三轮摩托车轰隆隆地进了村子, 直扑一户人家而去,然后是另一家,好家伙,一会儿就像绑蚂蚱一样地逮了一串。
东西搜出太多了, 五花八门,没有没有的东西,各种铁物,水泥,料石,,还有爆破用的雷管。
直到扯出了一户偷电缆的人,其余的都放了。公安的说,老乡们,偷盗是犯法的,偷电缆更是犯法的。你们想一想, 国家的工程建设有多么重要啊,电缆偷了,工地上如何干活?
我们明白了,偷点别的可以,只是不能偷电缆。
矿区在建设中,有好多配套设施还不完善,那些随丈夫一起参与新矿山建设的家属越来越多,孩子也空前多了起来,因为矿上还没有建校,很多的孩子就在我们的学校里上学。同时,矿上还派来了新的老师来支援皂户村小学的建设。
于蓝老师就是这样来到我们皂户村中心小学的。
那一年,于蓝老师刚刚20岁不到, 她刚刚从煤炭学校中专毕业,相对于枯燥的煤矿开采专业,她更喜欢去作一名乡间女教师。
乡村女教师,伟大的瓦尔瓦拉~瓦西耶芙娜,我总是记不住这个名字。可于蓝老师在看到这部苏联片子的时候,她是那样的激动。乡村女教师,多么伟大纯粹的职业!
那天,当我和丑磨磨蹭蹭要进教室的时候,于蓝老师在讲台前看见了我们,对我和丑来了一个非常热情的拥抱。
欢迎你们,孩子们!
她还用手指揩去丑快要流出的鼻涕。结果白色的粉笔末沾在丑的一年四季红红的鼻头上,滑稽死了。
我心里想,这太夸张了吧。
于蓝老师示意我们坐好。
然后于蓝老师用饱含激情的动听的声音,对我们说:
孩子们让我来,让我来祝贺你们!从今天起你们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孩子了,你们是学生。我要教你们念书写字算术……我会告诉你们,“为什么白天会变成黑夜,为什么风会吹?谁住在大海那边?河向哪儿流?我要教你们……思想!”
太酷了,太动听了,就像百灵鸟一样的声音,让我们小小的内心一震一震的。
后来,我才明白,这就是那个叫什么哇哩哇啦~瓦西耶芙娜在电影里精彩的台词。只是那个时候,班级里没有学生,而现在,我们满满一班的学生都是于蓝老师的忠实听众!
听于蓝老师讲课真过瘾啊,她讲的太好了,好到哪里,我也辨不清。只觉得那声音带着股甜井水味儿,绵远悠长,不像我们皂户村的人,咸盐豆子吃多了,说话吭哧吭哧的,像牛嚎。
我和丑这两个不安分的小人竟能静下心听于蓝老师讲课了。
(5)
在没人的地方,我和丑常常背兴于蓝老师。
丑在一天里,私下对我说,于蓝老师就是那只大鸟变得女人!
我也有些择不清了,暑假里关于清水之洼的秘密在内心掩藏着 ,那个白鸟变幻的女人的美脸的确同于蓝老师很相似 。可是,那个女人是长发飘飘啊,而于蓝老师是齐耳的短发 。
还有当那个亮白的美丽的酮体向我们游来的时候,在我和丑抱头鼠串的时候,我的眼睛因为光的耀眼而闭目。
我摇头说不可能。说那个女人的头发长着呢 。
丑说你懂个卵子啊,把头发剪了,长头发不就没了。
背兴于蓝老师的还有那个在学校食堂里做饭的女人。那个女人,快有50岁的年纪了,是个丰满肥腴的女人,脸搽的白白的,那么胖的腰身,走路还一扭一扭的,胸前那两嘟喽肥肉像随时可以脱衣而出似的,我们私下里管她叫白豆虫。
“白豆虫,胖溜溜,走路横着爬
白豆虫,屁股大,绵喧喧,美不死个人!”
看见白豆虫走过来,丑就会扯着嗓子喊这不知从哪捣鼓出的歌谣,气得白豆虫到丑的家里找过好几次。
白豆虫是个名声不佳的女人。村子里盛传着她的风流韵事,她却不以为然,生活的有姿有色。
只是多年后,我曾经听过这样的一句话,当一个女人扯掉自己的脸皮,还有什么可以扯不掉的?生活也许因此就变地简单了许多。
白豆虫给学校的小食堂做饭,其实吃饭的人并不多,除了于蓝老师在这儿吃并住宿外,,还有几个是邻村的老师只吃中午一顿饭。当然,常驻的还有一位,是乡里工业办下来的驻村干部,,大家管他叫霍主任。
霍主任那年40多岁,是个瘦高的汉子,两眼刀螂眉,吊着一张苦瓜脸,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这的确是个狠人,作起事情来有股狠劲儿,那执行起政策来是相当的不含糊。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的头一年,已经养了一胎或者二胎的是一律不准再生养了,只要没生出来的,一律不准再生出来。肚子已经大了的,不管几个月,只要不临产,,统统要到县医院去处理掉。同时为了保证政策执行的到位无误,50岁以下的夫妇,两人必须选择一个结扎。
霍主任是为数不多的勇于结扎的男人之一,这在至今也是惊世骇俗的勇敢的举动。作为一个基层干部,他有着向上攀行的愿望,他并不得志,临近40岁,他才提升为乡工业办的副主任。老婆孩子的户口仍在农村,家里是两个女儿,生活的光景并好不到哪儿去。所以那种向上的愿望,单纯地讲并不是为了获得什么更大的权力,而是为了改善自己和家庭的生活处境。如果在45岁之前成为一个乡长的时候,老婆和孩子的农村户口就可以带出去了,老婆就能吃到商品粮,如果好的话,还能够被安排一份工作。
所以,当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刚刚施行,乡里还缺一个计生办主任的角色的时候,他非常敏锐地捕捉了这次机会。通过坚忍不拔的跑动,终于争取到了这个本应该有妇联主任兼任的角色。
他先第一个带头将自己结了扎。然后,他带领计生办人,派出所警察共同组成的计划生育联合工作组,到各个村去清查计划生育工作。工作组可真是不含糊,每到一村,村里就人狗吠哮,热闹非凡。那些已经带上孩子的妇女逃离躲避,而他带领的工作组是围追截堵,每堵到一个,他都勇敢地将那些已经显了肚子的女人抱到工作组那辆草绿色的北京吉普上,任凭那女人在他的怀中撕扯乱抓。用他的话说,我是被阉割过的人,我他妈的还怕谁啊。车上人一满,吉普车的警灯就红红闪耀,一路鸣笛,直奔县医院而去。
有一日,他又将人塞满,吉普车仍奔县城而去,途中一女人突然拉开车门一头栽了下去,头正碰在路边基石上,登时毙命。
此事情却成了导火索,那些充满了怨怒的乡人们围攻了乡政府大院,他们抬着死者的尸体,喊着还我女人,还我孩子,让狗日的霍眼狼偿命的 口号,在乡政府大院里设下了灵堂。那阵仗,那架势可真是气势汹汹啊。
霍主任这个狼一样的汉子,突然变得怯懦无比,他躲在宿舍里不敢动弹,乡里的主要领导也不现,急得办公室主任拼命地摇着长把子电话机向上级部门汇报情况,请求支援。外边聚拢的人群越来越多,有人点了烧纸,有愤怒的群众开始往政府的窗玻璃扔石头。乡派出所的那几个警察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一旁尽力阻隔。
正在这时,霍主任的妻子却出现了。这是个清瘦的女人,清瘦的让人不忍卒目。她来到死者的尸体跟前,扑通跪在地上,哭着说我死去的妹子啊,俺家老霍对不起你。刚开始死者的家属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听明白这是老霍的妻子,愤怒便再次踊跃起来,有妇女扑到老霍妻子的 身上,去撕挠她的脸。她从地上爬起来,用一只手遮挡着被撕挠的脸部,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迅速拧开瓶盖,一股强烈的农药气味扑面而来,她一口气咕嘟下去,将瓶随手扔了出去,用手背抹了抹嘴边说,我替老霍偿命了。
一时间,众人惊愕,老霍终于发出撕天裂地的哭喊。至此后,霍主任整日消沉憔悴,烟酒不离身,每日醉醺醺的,耽误工作。领导没办法,就派他到皂户村去蹲点,作驻村干部,其实也没有啥事,只是以应光景而已。
日子在沉甸与轻松中,在荒诞与现实中,在欢愉与痛苦中,悄声而逝。白豆虫这个肥腴的女人,是有一颗博爱的心的。她对这个苦瓜一样的男人充满了同情。她尽量将菜作的喷香可口,她规劝着老霍少喝酒,她甚至要将老霍的卷烟叶藏起来。当有老霍在跟前的时候,她甚至变得端庄起来,当那些习惯了男人在她面前打情骂俏的时候,她竟恼怒起来,全没了以前嘻嘻哈哈应对的劲头。终于在冬天的一个夜晚,在小学校宿舍温暖的大炕上,一个肥腴的女人和一个瘦高苦瓜一样的男人搅在了一起。
你是船啊,载我在海洋里颠簸。
你是温暖啊,驱散我心头的寒冰。
你是。。。。。。
这个苦瓜一样的男人终于重新焕发了青春,他的脸重新光泽起来。他的脚步变得轻快,他像土狼一样行走无声,快速敏捷。他对人生的理解变得更加透彻,澄明。他想起曹操写的一首诗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错了,大错特错了,应该是“何以解忧,唯有二乔 ”,要不曹操为何要建铜雀台,只为春深锁二乔啊!
当于蓝老师出现在校园的时候,他觉得眼前的世界更加光明。这不就是他内心的那个小乔么,多么聪灵的女子啊,走路轻轻袅袅,好看地像跳舞。他对她充满了垂诞之心,昼夜难熬。可他不敢太放肆,他总是要珍惜一下白豆虫的。
白豆虫是个敏感的女人,她是见不得漂亮女子在她面前转。于是,于蓝每次去小饭桌上吃饭,她摔摔咔咔,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于蓝总是默不作声,吃完就走。那老霍每逢此时,却满脸诞笑,哼哼哈哈。
一夜,他与白豆虫在被窝里缠绵之后,舒舒服服地放了个长屁,然后点起一支卷烟,先是美滋滋地长吸一口,接着便长吁短叹起来。过了一会儿,竟有些唏嘘。白豆虫一惊,肥满丰腴的胳臂缠住了男人的头,问怎么了?
老霍说,我这一生,真他妈的不易。
白豆虫附和说,不易啊,不易啊。现在好了,有我呢!
老霍说,有你顶屁用,除了能给我暖脚背,还能干啥啊。
老霍说,我老婆替我死了,那个娘们烈性啊,不像你,软绵得嗖。
老霍接着说,前几日我看到瞎子三洋,攀谈起来,他竟说我现在是潜龙在野,历尽波折,但终究一天仍可以一飞冲天的。但有一样,我虽已结扎,但你了解我那物件仍是坚挺如钢,可通道已截,如同水道被堵,不能畅通。必要找另一物件,畅游软润,打开通道,才能鸿运当头。
白豆虫说,我就是啊,我每天都在帮你打通道啊。
老霍说,去你妈的,你这个娘们懂啥呢。三洋说,在畅通时须见血,这血殷红,用白布染了,如盛开梅花,但且记住,决不要那女人每月必来的脏血。
白豆虫说,你他妈地吭哧了半天,不就是想找个闺女么?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你拍拍自己的胸脯说,老娘我待你如何?可你却吃着盆里惦记着锅里。
老霍死乞白赖地辩解道,我老霍也是真心待你的,你虽已歪瓜裂枣,但老霍对你不敢有二心。俺知道,你对俺的好。可俺也不能不信瞎子三洋的话啊,但服一个男人,谁不巴望有向上的机会,如有朝一日真可东山再起,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俺起来了,俺能忘记你吗?罢了,以上荤话,算俺没说。
这白豆虫真是被感动了,紧紧箍住这男人,心想我帮你吧,我帮你吧。一时间,内热激动,两个人又搅在一起。
这是个诡异的夜晚,小学校园的上空有猫头鹰飞过,发出凄惨的叫声。围墙外的田野里,野鼠在地瓜格子里飞快行走。一只黄鼠狼放了臊气,远处人家的羊圈里,有母羊在分娩,强烈的膻气味道,吸引了海边林子里的山狸。它们疾走山墙,蹿进羊圈,从母羊的庇护之下,叼走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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