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姿按
《人类的大地》是一本将人价值观重新格式化的书。作者用他极富使命感的观察和优美的文字讲述了他在天空中、沙漠里收获的人生感悟。这本书文字极少,出版以来却影响了无数多具有热血的人。他不及伏尔泰、卢梭、雨果、居里夫人……那样家喻户晓,但他却与他们共同安息在巴黎的先贤祠中。
今天在群里看到一段现代版张金哥(注:张金哥,出现在《红楼梦》对话中的人物)的视频。说的是男方因给不出二十万彩礼,一对情侣相约投河,双双殉情。
不少人对这对年轻生命的陨落投去或悲悯、或可怜、或同情的目光。不得不承认我的心也曾刹那间颤恸过。冷静后,更多的反思却是嘲笑。嘲笑他们对死亡的轻蔑。这种轻蔑,如果不是出于所谓恪守终身相伴的责任感,那就是意志消沉和年轻冲动的表现。
每年,为情轻生之人不在少数。他们认为爱可以神圣到完全回避责任,以为赴死便是对爱情的维护,是死得其所,却不曾想他们的选择,会给白头人带来多少痛苦与自责,而这些自责也将成为他们下半生如影随形的「惩罚」。
我厌弃这种轻生,这些人不光自私、怯懦,更可恨地是他们还糟蹋了此生成其为人的机会,他们年轻脸庞的后面,在死的那一瞬间,脑袋里除了他们自己,就一无所有,别无他物了。
面对如此苍白乏力的人生,总有个念头萦绕不去——
人,到底为什么活着?
孔子在他的教育里告诫弟子「君子不器」,何为「器」?《易经》上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有形可见者谓之「器」;超越形器之上者,谓之「道」。结合孔子一生行事与作为,「君子不器」便有了完满的解释:君子的目标,不应该只成为一个特定用途的器具,除此之外,还要追求人生理想的实现。
约莫去年这个时候,AlphaGo战胜韩国国手李在石。紧跟着,某地人工智能展上,机器手当场即书,将兰亭集序临摹到丝毫无差……。
一时间,各种机器人即将主宰人类社会的网文席卷而来。甚至有人还描绘说,五十年后,大街上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除了人类,可能还混杂着大量从形貌上与人无异的机器人种。更甚者还说,将来的某一天,与我们,哦,不,与我们的后代同床共枕的那副皮囊下,有可能不再是血肉之躯。唏嘘之声此起彼伏。
若将人工智能视为尚未到来之远患,那么智能手机的全球范围内普及、似乎便成了人类急切面对的近忧。
网路上诸如「不要让手机主宰你的人生」,「对手机的痴迷、导致当下中国青年阅读量远底于欧美等国」的文章,被转载的沸沸扬扬,动辄10万+浏览量。他们显而易见的证据是,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可靠数据」;以及「某某公共场合,某金毛白肤的异色人种在享受读书快乐的同时、中国青年正沉迷于手机世界」的有图有真相;要么就是在某组对比照片中,清人在鸦片床上手握烟枪、吞云吐雾;今人之不同仅在于手里的烟枪被换作了手机……各种各样,或规劝、或讽剌、或抨击的文字铺天盖地,心有戚戚者不在少数。
更为消极者,他们索性主动隔绝高科技发展带来的各种便利,选择归隐山林,潜心修道,做当世里的「快活神仙」。这种独善其身的活法固然可羡可敬,可毕竟大部分人仍需要生活在尘世里,融入到现有的人际关系中,因此,从现实生活中寻找解决方案也成了必然。
享受科技进步为人类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是否会因过度依赖而导致人类进化,使四肢逐渐向灵魂周围萎缩;机器人是否会成为下一世纪主宰世界的新兴人类等等。诸如种种惶惑,成了人类集体意识、在面临共同命运遭受到威胁时,产生的自然反应。
面对高科技奔逸绝尘大跨步走进人类生活,今天的我们将如何把所拥有的高科技筹码,服务于当下,借助工具,享受生活便利之时,活得更有意义,《小王子》的作者,在他的《人类的大地》中,给出了值得借鉴的参考。
圣埃克苏佩理生活的年代距我们今天大约八十年,他从天空的高度,所领悟到的对真理的认知,时至今日仍是至理名言。
他说,他的同事吉梅尧并没有因为操纵精密仪器,就变成一个索然无味的人。倒是那些被日新月异的技术进步吓到的人,其本质已经混淆了目的和手段。一心谋求物质利益的人,其实根本收获不到任何生命的价值。机器并不是目的。飞机不是目的,它只是一个工具,一件像铁犁一样的工具。
我们之所以认为高科技进步害人,或许是因为我们正在遭遇这种巨变,而本身又缺乏与历史的距离感。比起二十万年的人类历史,短短数十年的高科技时代,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让我们对「器」的执着,远远胜过对「道」的追求。贪恋一起,不觉中便迷失了做人的初心。我们变成了《小王子》里那个「做生意的人」,每天计算着拥有的星球数目,出售这些星球可以带来多少财富,这些财富又可以再占有更多星球。在圣埃克苏佩里的文字里,我们总能体察到他有一种超越时代的后现代清醒——
我们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年轻人,我们的新玩具让我们惊叹不已。我们的飞行根本没有其他意义。无非是让飞机飞得更高、跑得更快,我们却忘了为什么要它飞行。飞行本身暂时压倒了它的目的。但是事情总是如此。
对于要创建一个帝国的殖民者而言,生命的意义就是征服。士兵看不起垦荒者。但是征服的目的不正是要让这些垦荒者安居乐业吗?因此在科技进步的热潮中,我们奴役人去修铁路、建工厂、钻探石油井。但有一点,我们却忘了,我们搞这些建设原本是为了让它们服务于人类。我们征服进程中的心理,就是一个士兵的心理。但现在,我们要进行开垦。要让这所尚未成形的房子充满生机。真理,对某些人来说就是盖房子,对其他人来说就是在里面居住。
这何尝不是「君子悦之以道,使之以器」的现代版阐述。正如圣埃克苏佩里书中所言——
人类在工业上的所有努力,所有计算,所有趴在设计纸上的日日夜夜,看起来似乎都在追求简朴。历经几代人的努力,才慢慢勾勒出一根柱体、一艘船身或一架机身的弧线,直到线条像乳房或是肩膀的曲线一样浑然天成。一切的工作和努力,为的就是磨光和消除接缝的痕迹,让机翼不再突兀,不再像是插在飞机上的,而是脱胎换骨,与机身浑然一体,自然天成,像一首曼妙的诗。完美并不在于增无可增,而在于减无可减。
创造的极致就是不露斧凿的痕迹。人性化的工具应该是「在使用中,所有看得见的机械装置都渐渐隐匿,交到我们手中的是像被大海打磨过的鹅卵石一样浑然天成的物品。让我们渐渐忘了那是一台机器。」
它像心脏跳动一样,自主地转动,用不着我们再去劳神注意。我们再也不用在工具上多花心思。我们要的是超越工具,借助工具,又重新寻找回古老的大自然,那是园丁、航海家或诗人的大自然。
今天的致学也莫不如此。我们从书本上获得知识,说到底书本是工具,知识也只是工具,如何将知识转化成智慧才是「道」之所在。不拘泥于追求知识,不执着于专业术语,惟道之领悟,才能使人通达透澈。
普通人看到的只是学历或知识的气派,却忽略了知识本身形而下的本质,这种执着不仅使人不堪其负,还让智慧无所进展甚至被隔阂蒙蔽,最终沦为学奴。一出口便是「学术腔」、「舌尖体」,不单是忘记了「致道的初衷」,也是对社会风气的极度败坏。
康德说,人必须成为自身的目的,而非人之外事物的手段。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作为一位君子,他真正的独立价值体现在他致力之道,立志为人类谋福祉,也就是对真理的追求。这句话其实是一个有关价值的判断。他告诉了我们,作为一个人,他对这个世界以及周围的人真正价值之所在。
还记得几年前,曾有幸听到傅佩荣教授的国学讲座。有人问他,你一年二百多场次的讲座,到底有用吗?
答曰:我不会狂妄到以为你们今天听了我的听座,明天就脱胎换骨。我既没有那样的自信,也没有那么伟大。我不过是宇宙间一尘埃。但既然我选择站在讲台上,跟大家分享孔子的智慧,就势必已抱着「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决心。至于接受程度到哪里?我并不苛求,我只做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该做的,足矣。
这就是知识分子的使命感。
职业不分贵贱,傅教授的话,倒是让我想起圣埃克苏佩里在他书中,曾记录过的一位已逝的园丁——
你知道……翻土的时候有几次我会汗流浃背。风湿让我腿脚不便,我咒骂这样的奴役。而今天,我却想翻土,在地里挖挖铲铲。翻土在我看来是多么美妙啊!人在翻土的时候,是多么自由啊!此后,又有谁会来修剪我的树呢?
他留下一块有待开垦的土地,留了一个有待开垦的星球。他的爱维系着所有土地和土地上所有的树木……
这大概才是人活着的本质。不能浑浑噩噩,要给生命找个意义——
人的幸福不在于自由,而在于承担负责。
圣埃克苏佩里从天空的高度,对生命有了更多的感悟,在一望无际的沙漠和孤独的寂静里,他的灵魂得到了升华。或许,我们也可以借助作者去视觉去审视自己的人生。
过去,现在,未来
虽然这一刻,迷失在诗人的光芒里,我们只是等待精神吹拂泥胎。
Only the Spirit, if it breathes upon the clay, can create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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