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除了色情，还讲了些什么？

《失乐园》在豆瓣上的评分，只有7.5，算是意料之中，毕竟“出轨、色情、自杀”这些元素，是会影响一般读者对阅读的评价的。

其实，一部艺术作品的表象，仅仅是表现形式，与其表达的意义，并不能等同起来。比如《黄金时代》里王二和陈清扬之间“乱搞男女关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托马斯和萨宾娜的婚外情，《发条橙》里主角们的犯罪，《包法利夫人》里艾玛的悲剧，郭德纲于谦相声里对老于家的调侃……这些都只是作者们在表达各自艺术想法时的工具和手段，而不是想法本身。

《失乐园》的表象，是通过多场次的性爱描写，表现男女主角间感情的变化过程；是通过出轨的设定，制造情节的冲突和人物内心的纠葛；是通过把结局导向自杀，为这段感情在尘世间找到一个出路。但我们并不能依据这些表象，就说这是一本探讨男女做爱技巧、鼓励出轨或自杀的书。

渡边淳一想表达的，到底是些什么？

首先是对未知事物的准确想象。

用最合适的词句对事物进行准确的描述，是对作家的基本要求；对自己无法体会的事物进行尽可能准确的想象，是更高难度的要求。

作为一个男性，渡边淳一对女性高潮的的想象，是一种只可意会的境界。比如借凛子之口所说的“有的部位浅而敏锐，如触电一样，也有的地方感觉深邃而强烈，直冲头顶”；或是借他人之口所说的“和男性射精的瞬间同样的感觉，只是时间抻得很长”等等。同样作为一个男性，我无法理性判断渡边对女性高潮的想象和描述是否准确，只能在直觉上表示支持。

其次是对性爱中男女双方差异的精准诠释。

在渡边淳一看来，男性对于女性而言，纯感官上的性快感比较薄弱，因此需要在其它方面获得更多快感，比如关注对方渐渐走向巅峰的过程，观察对方的姿态、声音、表情的变幻无穷，这点和昆德拉笔下的托马斯有着相似的口味。

就生理构造而言，男性的身体平坦单调，性感带少；女性则丰富得多。

就经验积累而言，男人的性大多是自行成熟，女人的性大多靠对方来开发、启蒙，逐渐成熟。

就感知快感而言，成熟女性会在快乐的顶点想到死，男人则几乎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的满足感。

除了差异之外，男女之间在性爱过程中的地位是相对的、动态的。开始时男人以为自己占据优势，等结束时会发现自己其实一败涂地，彼时男性的身体已一片褴褛，而女人的身体却娇艳动人。渡边的描述毫不留情：

“女人漂浮在丰饶的大海上，男人却不断在萎缩，变得像个死人。”

表面上看，凛子在渡边的笔下是弱势的地位，常被久木摆布，对久木几乎言听计从。实际上渡边所表达的却是坚定的女性优势论。男性看似勇猛强健，却好像脱了水的鱼儿，无法持久；女性看似被动柔弱，却深不可测，韧性十足。这是有限和无限的较量，无论是对快感的感知度，还是对寻求快感的持久力，女人和男人相比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不仅如此，暧昧犹豫的久木，在果敢坚定的凛子面前，相形见绌，渡边以这样的对比，把男人的优柔寡断和缺乏决断力，坦诚地展现了出来。

然后是对事物的两面性的辩证展现。

作为老司机，渡边通过事物两面性的特点，慷慨地介绍了一些经验之谈。

“结合之前心理挣扎越强，结合后的亢奋也越烈。 ”

“并不是越不顾一切越激烈就越好。缓慢而轻柔的，时而使对方感到焦躁的沉着应战更为有效。”

“事物都有表里两面，庄重的背后是淫荡，静谧的内面是痴情，道德的反面是悖德，这些才是人生最高的逸乐。”

而“逸乐”本身，也逃不出两面性的规则。

第一章以“好可怕”开篇，一开始就定下了全书的基调：爱情里的幸福和不幸，始终如影随形。

与其说凛子和久木两人像贪心的小孩，为了追求想要的东西而不顾危险，不如说他们早已意识到，并坦然地把可怕甚至是死亡作为追求极致快感的代价。

凛子不只一次地在即将抵达终点享受无上快感时，发出“可怕”的感慨。久木也在享受坠落的惬意中，生出过“危险”的念头。当两人的感情不断升温时，可怕和危险的程度也随之加深，直到可怕的终点——死亡。这个终点，恰恰也是肉体和愉悦的极限——极致的快感。

在极致之处，虽然男女想到死的方式不同——“女子是在无穷尽的深广的快乐之中想到死，男子是在释放出一切后的虚无中想到死。” ——但男女对于死亡的逼近，达成了共识。

最后是对人生意义的探讨。

为什么凛子和久木要选择同时自尽？是因为生活的压力，世俗观念的不容，还是对出轨的忏悔，对可怕的逃避？在笔者看来，都不是。

人生该怎么过？是简单地过完一生，还是在过程中追求一些意义？什么是意义，对自己而言的意义，还是被世俗定义的意义？

《失乐园》所描述的，是一种可能的答案。

大多数人的一生，是平庸的。无论看上去多么波澜壮阔，在终点回首时，都会觉得不过尔尔。在临死前，腰缠万贯的富豪，会发现钱财乃身外之物；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会觉得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更不用说无数为生计奔波的芸芸众生们，人生的记忆里空空荡荡，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

但对于凛子和久木而言，他们趁着热烈的时候结束的生命，在欢喜的顶峰迎接的死亡，把极致的快感永远地定格在了生命最后的一刻，让有限的人生通过到达极致的那一刻跳出轮回，在永世中延续。这是无数人所无法获得的“至福”，这是他们两个人所独有的人生意义。

每个人降生到这个世上，都逃不出人生有限的藩篱。即使能看破生死，也跳不出轮回的循环。智者们所寻求的对抗轮回的方法，是通过各自的方式探究“终极”。宗教的终极信仰，知识的终极真相，武道的终极境界……渡边淳一描述的，是性爱的终极体验。

“朝闻道，夕死可矣”。凛子和久木，可算是“得道之人”。

文 | 乐之读

写有深度的书评 | 开有思想的书单

“读书是为了体验不同的世界，那是非常愉快的事情。能通过读书进入其他世界，这是最让我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