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羊之死

读《无声告白》，可知“完美绵羊”不易。
给“完美绵羊”下一个定义，即遵照别人期待的生物，“别人家孩子”的同义词。它不具备一个统一的行动模式，在中国是努力刷成绩的学霸，在西方是努力刷课外活动的富帅，详见近日热文《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和常青藤的绵羊》。
然后《无声告白》在说：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做什么都要符合父母的期待，后来ta死了。实在是让“父母皆祸害”论者拍手称快的故事。当“完美绵羊”并不容易，你不仅要有泯灭自己内心的天赋，还需要有相应的才能，不然再努力也只能说“臣妾做不到啊”。
在书中，全家最怜女终于死于父母的期待。母亲是曾经的女学霸，因为结婚退学，把做医生的梦想压在女儿身上。父亲曾有望在哈佛做教授，却因为华裔美国人的身份从小被孤立，希望长得最“洋气”的孩子能完美融合在人群之中。
这些期待，犹如雪片，飘拂在身上时轻若无物，凝结成冰时坚若磐石，如温水煮蛙，杀人无形。
最糟糕的是，要做一个“完美绵羊”，你无法要求将他人的期待退回去，因为你甚至找不到是谁送给你的“大礼”，你也无暇思考自己的能力边界。
父母自信自己有养育之恩，说“我都是为你好”。
陌生人相信你的成功就是ta的成功，于是开始玩一场“我爱你但和你无关”的单相思，并自居恩主的地位。这些人犯蠢时，口口声声说“你知道ta有多努力吗？”这些人发怒时，怒发冲冠三千尺，突然想起了自己是纳税人，突然比谁都为中华民族骄傲。
上升到国民偶像的阶段。在众人的盯视中，名人们处于薛定谔的猫的状态，在刘翔和宁泽涛之间，在上不上祭台之间。免费的东西是最贵的，期待也是。而那些把所有的期待都给你，自己一无所有的人，更要求加倍奉还。你要做一个杀生成仁的烈士，才抵得上那因单薄而纯净的火焰。“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用人祭之酒消除块垒，岂不快哉。
做不到完美的绵羊，终究会死于自己被捧杀的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完美绵羊”本来也不是绵羊界的常态。绵羊之死，也不会阻挡后来者成羊的脚步。这世界对“完美绵羊”虽有苛求，大环境却宜于绵羊生存。顺从，是一种生存策略。
小麦等农作物是运用这些策略的大赢家。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写道，小麦是一种非常挑剔又生存能力很弱的生物，它因人类的豢养而成功，人类则做了小麦的奴隶。拥有小麦，人类活得更久，但花了更久的时间劳作；足以饱腹，但食物质量低劣。“这正是农业革命真正的本质：让更多的人以更糟的状况活下去。”
如果这是正确的，那么大自然的智慧终究超越了人类的小聪明，我们都不过都是基因的种羊罢了。
还有一种对立的说法，就是人类的成功是因为遇到了可以豢养的物种。另一位研究人类历史的学者发现，新月地区的动植物都易于驯养，但非洲却只有无法被驯养的斑马和猎豹，这造成了不同地区发展速度的不同。
忘记这些让人烦心的事情，我们还有第三种选择。
小王子头发是金色的，狐狸因为被驯养而爱上了金黄色的麦子和风吹麦浪的声音；玫瑰是娇生惯养的，小王子因为驯养所花费的时间而爱上了玫瑰，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玫瑰。
《小王子》的童话模式，真的能适用于这个世界么？
做不做绵羊，做不做完美的绵羊，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