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有离泽,一幕一相思

作者: 书雪一梦 | 来源:发表于2024-03-02 21:23 被阅读0次

    细雨初怜湿翠裳,新晴特地试红妆。

    无人会得东风意,春色都将付海棠。

    01

    我长了十二年,平常人生来就有的东西——嗅觉,我却时常分辨不出食物和花朵的味道,甚至一度失去了嗅觉,视觉也变得时好时坏。

    阿爹因此找来了无数大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曾说我这一辈子也无法嗅到气味。阿爹便寻了这个法子。

    那些大师穿得光怪陆离,早些年,我老是和他们打趣,甚至扒了他们的外衣,扯下他们的胡须,套在自己的身上。我扮着他们的样子,蹩脚地上串下跳。

    阿爹对我最是没有法子,只能哭笑不得。

    我最爱看阿爹笑了,他笑起来,就能让我们忘了他最在意的事。

    最近几年,我对这件事俨然失去了兴趣。

    爹爹出征好几年,家里只有我和阿兄。

    大师走后,我都会去夕颜殿。离泽总会在那里等我。

    他每次看着我这个样子,笑得咯咯叫。

    我不知怎的走着。

    “小姐,我们回屋吧。外面风大,恐遭了风寒,寒邪入体,您的癔症怕是又要犯了。”

    “夕颜殿的海棠开了吗?”

    “小姐!我们回屋吧!”

    “离泽会来吗?”

    沁儿不再作声,她知道我的脾性,自然是拗不过我。

    虽是春日,风里透着些湿冷。旁的金钟花不像往日那样衰败,开得极繁盛,那花一簇又一簇,微露里透着些灿烂的金黄,那枝丫默默低垂。

    春寒料峭,我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沁儿为我披上披风,我感到一阵暖意。

    夕颜殿外围的白墙上,视野最好,远处的青山叠帐。像极了年幼时离泽为我描绘的外面的世界。白云悠悠,飘然到我的眼前,我触碰着那白软软的云朵,竟是一抹红,红得透亮。

    我惊呼“离泽哥哥,我看见了!云是红的,云是红的!”

    离泽摸了摸我的头。

    “小傻瓜,你仔细瞧瞧这是啥?”

    “是石榴花。”是离泽偷偷摘了石榴花,藏在衣袖里。

    我轻摸着它,手指沾染了露叶。疾风起,只残存了一丝花蕊。

    那壮实的石榴树还未开花,花苞倒扑满了整个枝头,我竟伤感的落了泪。

    微露落在一旁的海棠,那西府海棠果真不惜胭脂色,涂得白里透着粉红,能掐出水来。

    离泽为讨我欢心,他踏破铁骑,不远万里寻来了这西府海棠,亲手种在了府中的夕颜殿中。

    他说:“他的铁骑上可斩宵小,亦能让心爱的人展颜。这西府海棠在他出征时,就代他陪着我。”

    他总是这样骄傲地偏爱着我!

    每次出征前,我都会偷偷拿出藏好的海棠花瓣,为他做上许多海棠酥和新鲜的牛乳。他总会在那白墙上等我,这成了我们之间不可说的秘密。

    我朝那白墙望去。

    一个人影砰得一下砸在了地上。

    是离泽回来了吗?!

    “沁儿,你快去看看。”我着急忙慌地让沁儿先过去。

    沁儿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沁儿摇着头。我揪着的心生生得疼起来。

    我不敢靠得太近,模糊瞧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蜷缩在草地上,捕兽夹夹住了他的腿,血淋淋的,我捏了一把汗,心里一紧。

    “你是小偷?”我怯怯得问道。

    少年急了,不停地比划,摸着肚子,指了又指墙旁边那颗硕大的石榴树。

    家里只有我和阿兄可以解开捕兽夹,我跪在地上。他的破布衣裳磨出了拳头大的洞,黝黑的皮肤裸露在肩上,我红着脸移开了,我按照爹爹教的方法一步一步地操作,额头上的汗珠簌簌落下。

    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解开了!

    少年竟噗嗤一声跪在了地上,给我磕起了头来。沁儿捂着嘴笑,我看了又看那石榴花,终究不是那日的石榴花了!

    沁儿弯下身扶他起来,他浑身脏兮兮。小脸儿却很是干净。我这时才仔细瞧见了他的脸,眉眼很是清秀,只有那疤痕触目惊心,倒也不像是个坏人。

    我指着墙的方向,示意他离开,可他呆呆的不肯离去,想必他没有地方去,更何况他的腿也受了伤。

    我来到了海棠树下,想要拾一些海棠花。可昨日有雨,海棠花沾了泥土。我有些怅然。那少年紧紧跟在我们身后,一瘸一拐的。我想着带他去府中上药,再做打算。

    没想到少年身手敏捷,爬上了海棠树。使劲儿摇晃着,海棠花瓣和雨水就那样飘散着,打湿了我的衣衫和发髻。

    一朵小花落在了我的手心,冰凉的却又有一些温热。我开心地笑了起来。在花瓣雨中转了好几圈。自从得知离泽的死讯后。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偷偷瞥了他一眼,清风抚摸着他脸上的笑意,我竟有些出神,要是离泽还在该有多好!

    我示意让他赶快下来,他还带着伤。可他却像听不见一样,傻傻的,傻得让人心疼。

    后来,我唤他炽儿。

    02

    我将他带回了将军府中,沁儿细心地给他上了药,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那是离泽的衣裳,我一直没舍得扔掉。

    这少年竟和离泽的身形十分神似。我有些看呆,愣在了原地。

    五年了,我不敢想离泽发生了什么,我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貌,可在这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生生得疼了起来。

    我和离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离泽是我最好的知己,我的心事他总能读懂,我曾想过有一天我要是做了离泽的新娘,我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如今大家都说他是一名叛将,卖国贼。投敌不成,反被南国的主将裴毅羞辱杀害。我断然是不信的。

    可直到那日宫门大变,离泽的尸体被敌国小厮送回来了京城。圣上将这视为奇耻大辱,一气之下,离泽一家被屠。

    我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长到我一生永困在这个梦里。

    从此爹爹不让我再提起离泽。

    我眼里藏着泪,差点就流了下来。我扭过头去,不让那少年瞧见。

    那少年见我如此,不知所措,从口袋里掏出偌大的片片海棠花瓣。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也不知他何时藏进去的,他拉起我的手,将花瓣放在我的手心。为我拭去了眼角的泪。

    “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少年很是平静,只是对我笑了笑,那笑比哭还难看。

    后来,爹爹出征凯旋,将他收到了军营,他虽不能说话。却很是聪慧,算得上天赋异禀。他每日总是起的最早,较场时常有他训练的身影。我见他如此用功。总是会想起离泽,他也是那样勤于武艺,总爱在我的面前显摆。我看着他入了神。

    他说,他爱的人自然由他来护!

    炽儿像是察觉了什么,突然下了马,手里拽着马绳,他单膝跪在了草地上,拍了拍他的肩,示意我上去。

    我上了马,可我的确不擅骑马,那马儿怎么都不听使唤,我差点跌下马来。

    他坐上马来,扶着我,我就那样靠在了他的怀里,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的脸刮蹭在我的耳上,一股温热传到指尖,我脸颊绯红。

    那日落魄的少年一改往昔,英姿卓卓。爹爹很是喜爱这个少年。没过几年,炽儿成了爹爹的左前锋。我总是唤他炽儿,他也习惯了这个称呼。

    我很是珍惜如今的日子。

    一大早,我正在梳妆,沁儿面色凝重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

    “小姐,太子的人去了较场。”

    “所为何事?”

    “他要带走炽儿!”

    我马不停蹄地出了门。

    “江将军,您的左前锋甚是勇猛,今儿我就替太子带走了。我定给他谋个好差事。”

    爹爹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炽儿!

    他不舍得望着我,眼里的泪光闪烁。可那眼神又变得坚毅。好似在告诉我不管在哪里,他都会守护我!

    几日后,我并未得到炽儿的任何消息。他好像就这样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正担忧不已时。

    太子景派人传话让我去太子府一趟。我安慰下爹爹,也想去探探炽儿的消息,只身去了太子府。

    太子府果然雍容华贵,不是将军府能比的,门前的石柱上镶了金边,宫门是上好的红香檀木那显赫的三元纹时刻提醒着我谨言慎行。

    这碧瓦朱甍的地方时刻透着一股阴冷,让人极其不适。

    我来到了太子府的正殿,一路却并未见到炽儿,太子府的屋内更是极尽奢华。桌旁的香炉袅袅,我却闻不到任何的味道。

    片刻,太子景眼里带着谄媚,咧着嘴,步伐懒散着朝我走来,几分讥笑几分轻蔑。

    “你便是镇北大将军江老太公的女儿江清宛吧?果然出水芙蓉,片片红妆舞罗裙。清纯又高贵,不染尘埃啊!”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紧了紧身子,不卑不亢。

    “回殿下,正是小女子。”

    “呈上来。”一名小斯毕恭毕敬地呈上了一幅画。

    “打开!”

    景突然拉着我的手凑到那画上。

    “摸摸,看清楚了没,这是唐遮的白鸥图。南木离泽生前最爱的一副画,只因你喜欢,他才涉险去了裴毅的营中,你可知,是你害死了他!”

    太子景仰天大笑着。

    “离泽是我害死的,不!”

    我无法控制我的情绪,我的癔症又犯了。

    我拔下了发簪,向景狠狠刺去。全身乏力,我倒在了地上。

    “拿走!”景的语气粗矿。

    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抱起了我,我模模糊糊看见了炽儿。他嘴角留着血,也没有穿铠甲,只剩一件破烂的衣裳。他抱着我,在一群人中厮杀。那鲜红的血痕沁着衣衫。越来越模糊,我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我躺在了景的榻上。身上只有一件贴身的衣物,我浑身无力,无法动弹。香炉里的香异常香,我的嗅觉似乎恢复了正常。

    我知道自己失了清白。我没有哭,为了爹爹和阿娘,我只有强装镇定。毕竟,这里是太子府,我不想死在这里,徒留爹爹和阿娘哭断心肠。

    景见我醒来。从榻上搂着我,为我穿上了外衣,他的脸就快贴在我的脸上,眸里带着狂野,我只觉恶心。

    我硬生生被他抱到了偏厅。

    “爹爹!”

    太子府的人不知何时绑了爹爹,用了何等非凡的手段。明晃晃的刀架在爹爹和炽儿的脖子上,炽儿满身是血,还受了多处刀伤。

    爹爹见了我,痛哭失色。炽儿用力地想挣脱绳索,煞红的双眼,杀意四起。那绳子又勒出了新的血痕来。

    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我跪在地上,一步又一步挪到了太子景的脚下,我的脸触碰到了他冰冷的玉佩,我如蝼蚁,我带着哭声,哀求着。

    “殿下!我求你放了我爹爹和炽儿,好吗?”

    “我的美人儿,瞧见那两个香炉了吗?你要是能闻出昨晚的红烛帐中香,我便放了他们。”

    我跪着一步一步爬到了香炉前,却怎么也闻不出。

    景和他那群士兵龌蹉地大笑。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帐中香。

    我恢复了些力气,用尽力气跑上前为爹爹松了绑,很是狼狈。我才发现爹爹已经有了白发。

    炽儿就那样看着我,泪流满面。我小心翼翼解开了炽儿身上的绳子,鲜血沾满了我的手。我很想问他疼不疼,却无法开口。炽儿一脚踢开了拿刀的侍卫,拿起刀向景砍去,被爹爹拦下。

    “将大将军和小姐送回将军府。”景显得很是轻松,好似我们生来就该是他的玩物。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我咬破了唇。眼泪决堤,扑在爹爹的怀里,我恨透了景。

    “宛儿”是爹爹对不起你,那日我就不该让你去太子府,没想到太子景衣冠禽兽,昨日我见你迟迟不归,去了太子府寻你,这个畜牲他设计绑了我。

    可笑爹爹一生驰骋沙场,一时疏忽,竟中了景的奸计。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只是眼前能救你的人只有他了。

    “爹爹,景就是个衣冠禽兽。他怎会救我?”

    “他会的!”

    03

    我已成年,所有官吏的家眷都要入宫选妃。我也逃不过,更何况,爹爹这样的重臣。

    后日,选妃大典上,我被太后看中,这一刻,我别无选择。

    我跪在皇上的面前。

    “皇上,臣女有话要说,臣女不能成为皇上的妃子。”

    “臣女爱慕太子景,早已经和他私相授受,是臣女不检点,臣女这样的人不配做您的妃子,只求皇上赐臣女一死,不要连累我的父亲。”

    我等着皇上赐我一死。

    “父皇,儿臣有事请奏。”

    “景儿,这日是我选妃之日,你闯进来做什么!”

    “父皇,儿臣想说的事正和此女有关。”

    景果然坏透了,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儿臣,儿臣做了一件荒唐事,望父皇原谅。我和江将军的女儿互相爱慕,早已私相授受。

    望父皇成全。不要处死她,这并不是她的错。”

    儿臣求您。景磕了一个又一个头。把头都磕破了。

    “你!真是朕的好儿子啊,随你去吧!”

    皇上和太后气得愤愤离去。

    如父亲所说,景救了我,也毁了我。

    我成了景的妃子,我变得郁郁寡欢,炽儿经常翻过墙头,来看我。他不会说话,每次来都会带一捧海棠花。那花成了我唯一的寄托。偷偷往我心里钻。

    他见我这次不比之前开心,神色暗淡,便拉着我的手硬要带我离开。我看的出来,今天就算他死也要带我离开这里,他很是较真儿,我不敢看他的脸。因为我总是在他的脸上看到离泽的影子。但我并不想把他当成任何人的影子,因为炽儿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我不愿跟着他离开,因为只有我知道,我无法离开,我的残生将永困于此,可炽儿还有大好的年华!

    我第一次憋着眼泪吼了他,用力将他推出了门,只剩他怯怯地站在门外,他总是待一会儿才离开,我也不知道那时他在想什么。我看着他的身影,竟和离泽哥哥一般无二。我总是把他当做离泽,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一年后,爹爹的兵权外落。我再也没了炽儿和爹爹的消息,不出所料,是景的手笔。我只恨自己没有权谋心机。无数次想要杀死景,却没有一次成功。当然景也不屑我的手段,在他那里,这都是他玩儿剩下的。我和谁来往他也并不在意。

    爹爹败落后,我的日子大不如从前。我被撵出了寝殿,住到了一间狭小的偏房,偏房外的不远处有一处河塘,河塘外的草坪里栽满了郁金香,只因为景的新欢。碧月轩的舞姬素媚儿独爱郁金香,那偏房外常有猫,到了半夜。嚎叫的甚是吓人,素媚儿不仅喜爱花草。还爱养不同种类的猫,那只猫闯入了我的房间,抓伤了我,我如今过的连一只猫都不如。

    以前的景为了爹爹的势力,还会佯装着体贴我,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只有我知道,我身处地狱,炽儿也很久不来看我了,我以为他是迷了路,也或许那只信鸽并未飞到炽儿和爹爹的身边。

    我被景囚禁在了府中,不能踏出半步,太子景想将我活活困死在这府中。

    我的确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断水断粮,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着,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我虚弱的看着门缝里钻进来的一丝光,那光打在我的脸上,刺痛了我的双眸。我绝望地伸出手,想要得到光的慰藉,黑透了,我昏死了过去。

    “清宛,清宛!”模模糊糊中耳边有一个人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以为我堕入了地狱,我缓缓睁开了眼睛,是炽儿!炽儿用水壶喂我喝着水,我一口气喝完了一水壶。我惊讶于炽儿能开口说话。

    “炽儿!”我流着泪,喜极而泣,拥他入怀,冰冷的铠甲贴着我的衣衫。不知是怎样的情愫,我竟对炽儿有些依恋。炽儿用暖和的棉衣裹着我,将我抱起。我就那样望着他的眸,原来他的眸如此好看,似一泓清泉。热烈却又那么赤诚。我不禁伸手摸了摸,炽儿对我投来笑意,那笑意,海棠也得逊色三分。

    04

    马蹄声疾疾,掩了月夜。寒意瞬间沁透肺腑。

    “清宛,下马。”他扶着我下了马。

    炽儿放出信鸽。

    “清宛,江将军自从得知你被困在太子府,在南域调了所有的亲信,若将军得知我已经将你接了出来,便不会朝京城而来。”

    “爹爹怎如此糊涂!”

    “清婉儿,我这就带你去和将军会合。”

    马儿不知跑了多久,我疲惫得快睁不开眼来。这几日我都未曾入眠,不知不觉靠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马儿走得越来越慢,陡然来到了一处绝壁上。悬崖陡立,如一把利剑,直插崖底。

    “吁………”炽儿停下了马,前方死了一片士兵。

    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压而来。

    “都是将军的亲信,他们是有备而来。”

    我和炽儿找遍了所有的尸体,都没见到阿爹。

    “阿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控制不住地颤抖,呜咽着。

    炽儿轻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极尽温柔。用尽力气将我揽入怀中,抚摸着我冰冷的发丝。他的脸贴着我的耳,一股温热从耳间传到了指尖。

    不会的!有我在,一定会找到将军!”

    我在他的肩上抽泣着。像一个孩子!

    “清宛,我没办法看着你哭,你还有我。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我永远守护着你。除非我死,永不弃你而去,我们先找个隐蔽之处,再做打算,好吗?”

    “好”炽儿抱起我,我勾着他的脖子,我离他的唇那么近,近得就快要吻上去,可我的心却犹如冰封,不再悸动。

    炽儿带我去到了一个隐蔽的去处,那里经年雾气袅袅,满山的竹海,的确是一个好去处。竹林里的小院显得那么安详。

    炽儿为了打探阿爹的消息,经常外出。

    这一次,天已经黑透了,一轮残月挂在孤寂的黑暗里。穿透竹林,可我要等的人迟迟未归。

    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匹白马在那轮残月下飞驰而过。是炽儿!我欣喜地跑到竹林前。

    他摸了摸我的头,宠溺地看着我,可那眼神里又透露出无尽的担忧。他的唇在月色下微启,紧闭。他皱起了眉头。

    “有阿爹的消息了,对吗?你快告诉我。”

    “将军他,他………。”

    他用力地将我揉进他的怀里。

    “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带来好消息,将军他,太子景设计了一切,将军那日拿到了假的情报。误以为我和你被困太子府,不得不起兵。太子因此诬告将军谋反,取得了陛下的信任。掌了一半军权。而将军死在了那片崖壁上。”

    “不,你在骗我。那你根本就没有阿爹的尸体!”

    “将军跌下了悬崖。尸骨无存了。”

    “我要杀了景,我要杀了景!”我的癔症又犯了。我弄伤了炽儿。

    他为我求回了一些经文,他知我经历巨大的变故变得喜怒无常,他只是希望我能有一日安睡。

    这日,我又大发脾气,亲手撕碎了那些经文。

    “都是骗人的把戏!佛只让我放下,可我又如何能放下,谁也不能解我的痛苦!”

    我的癔症又犯了。

    炽儿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清宛”炽儿搂着我的腰,为我扶了扶前额的发,抚摸着我的脸。他的唇越发的离我靠近,我听见了他热烈的心跳声。炽儿直勾勾的看着我,那爱意就快要溢出来了,我贴上了他的唇。我竟把他认成了离泽!

    “炽儿,你教我骑射武艺好不好,我要为爹爹报仇。”

    “好”我痴痴地看着他。

    炽儿牵着我的手,将我扶上那匹他最爱的白马,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我冷静下来。他的脸蹭在我的脸上。我知道他对我的情素!他给了我他所有的温柔。我也只愿我的癔症永远也不要好。

    南山的风景很是清秀,视野开阔,草木欣欣向荣,只有我和这里格格不入。一路颠簸,没想到我们走到了一座陡峭的崖壁上。我清醒了起来。

    “清婉,这是一个练武的好地方。”

    炽儿扶着我下马,他的手心温热,我有些心神不宁,踉踉跄跄地跌入了他的怀里,他就那样看着我,我感受到了他汹涌的爱意,却无法再回应,我推开了他,向崖下望去。一株椭圆形的植物却带着紫色的斑点,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上书塾时,本草纪里记载过这种植物。是钩吻!我仔细观察了这里的地形,它长在崖壁的中断,要得到它,十分危险。我不打算今日采它。

    炽儿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你想要那植物?明日我带你去集上,买来绳索,我替你摘好不好?”

    “好!”

    郊外的市集,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热闹。一位吹糖人的老爷爷引起了我的注意。

    “老师傅。我想要一簇海棠花可以吗?”

    “可以可以。”那老师傅不紧不慢的说道。

    “清婉,你如此爱海棠,可有什么缘故。”

    “没………没有!”我拿着吹的海棠支支吾吾地走开了。

    我们买好了工具,便去了南山。

    炽儿小心翼翼地为我取了那植物。

    我顿时想出一条毒计。

    屋内的炽儿不同往日,这日他并没有生火做饭。我去瞧他。他的门紧闭着。

    我唤着他的名字,却没人应。我推开了门。

    他闭着眼躺在床上。嘴唇发紫。

    “中毒!”他陷入了昏迷中。我抱起他。心绞难耐。

    “对不起。对不起!“

    我吻了又吻他的额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想起来了解毒的配方。

    我骑着马采回了药,可炽儿已经没了呼吸

    不!”我在塌前哭得撕心裂肺,直觉天昏地暗,这一刻我开始痛恨命运。也开始痛恨自己。

    前所未有的绝望恶狠狠地扑向我。但,我必须振作起来,我必须为爹爹报仇!我与景不共戴天。

    我将勾吻细细研磨,萃取成汁液,裹在了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我骑着白马连夜回了京城,如今,我只剩一腔孤勇。我只要景死!

    06

    我伪装成碧月轩的舞姬,只等景露面。景生性风流。这等风月场合,他一定会来。并且他一定会带上那些酒肉官员。

    我将船撑到湖中央,随着夜色起舞,夜色阑珊,这繁花之地,我却如此孤寂,都拜景所赐,我冷若冰霜。景果然被我吸引,被我引到了船上,他一上来便搂着我的腰,他喝了酒,醉熏熏的,想要吻我。

    我想机会来了。我将那枝液涂抹在唇上,没有意外,他吻了上去,汹涌的让我恶心。没过多久,他便倒在了船上。那些酒肉官员和士兵沉迷酒色,并没有人真的关心景的安全。我划着船,呕吐不止。

    我没了求生之意,只愿就这样离开。我倒在了船上。

    醒来时,我竟睡在佛像的大厅。

    “施主,你醒了?”一位白胡子老师傅有些关切地问着我。

    “我怎会在这里?”

    “我受一位故人所托,若你遇到危险。我将完成对他的承诺。”

    “是谁?”我猜到了是炽儿,因为只有他才会如此待我。可我想听他亲口说出,只因我太久没有听到有人唤他炽儿。

    “他不想让你知道他是谁,但你的内心已有答案。”

    我的心纠纠地疼。竟疼出一生冷汗,呛出了血来。

    “施主,你和我这位故人的缘分匪浅。”

    “老师傅,炽儿一生凄苦,可我的仇恨害死了他,我只求您超度他和爹爹。让他们永生极乐。”

    如今的我已是行尸走肉。这是我最后的夙愿。

    “你去长生渡里寻长生婆吧,长生婆渡一切苦难。你带着这冥火,它会帮你照亮去长生渡的路”那老师傅些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并未答应我的请求。

    我从未如此虔诚,一步一步跪着,磕着头,来到了长生渡。

    长生渡里是无穷无尽的幽暗,我点燃了冥火,在远处的尽头有一丝微光,我以为长生婆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婆子。在那微光处,我瞧见了一个廋小的人影,我用冥火仔细照亮看去,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

    我放下了戒备,小心翼翼靠近“您便是长生婆吗?可渡一切苦难的长生婆?”我跪在了地上,带着一些希冀。

    长生婆的笑声在黑暗的长生渡里萦绕。她摸了摸我的额头,缓缓扶我起来。

    我的心不再平静,满怀希望地瞧着她。

    “姑娘,何必如此执着,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天定!”

    “那我爹爹?”

    “你爹爹保家卫国一生戎马,早登极乐了。你不必担心。”

    “那炽儿?”

    “炽儿,魂魄已经消散,无法再入轮回。”

    “那……那我还能见到他吗?”

    “不,他不再存在在这世间,包括幽冥道”

    这句话格外刺耳,我心如死灰。

    “姑娘,不必难过,你这一生得到了别人几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东西,释怀吧。他存在于天地万物,你仔细的去那世间瞧一瞧,他依然陪在你身边。”

    “求求您,让我再见他一面,我答应您我一定好好活着。不然,我无法原谅自己”我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又一个头。

    长生婆面色凝重,长叹了一口气。

    “天命如此,去吧”

    长生婆将我推入了一个漩涡中。我好像进入了一个异域的空间——魍城。

    “是,是炽儿!”我欣喜若狂,用手去抚摸他,我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这里,我好像成了一个旁观者。

    炽儿一身黑衣,坐在一团冒着黑气的黑池旁,门庭前写着偌大的魍城二字。难道这是冥界,炽儿又为何会出现在冥界。我实在摸不着头脑。

    画面一转,炽儿正和一群恶鬼厮杀,他浑身流着血,脸也被抓烂了,那伤疤原来是这样留下的,他匍匐着,爬上台阶,台阶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穿着紫色披风的人,很是庄严,他扶起了炽儿,炽儿的身体不再流血,竟痊愈了。

    “以后你就呆在魍城,你能不能见到她,自有天命。”

    “她是谁?”

    “扑通一声。”一名少女掉在了冒着黑气的黑池里,他揉了揉眼睛,眯着眼望向那少女,凑近一看,那少女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那不就是自己吗,披着自己最爱的粉色披风。头上那枚琉璃海棠凤钗,是离泽送给自己的生辰礼,我断不会认错。

    他冷酷的表情鲜活了起来,将我温柔地从黑池里抱起,瞧着我看了好久。他摸了摸我的额头温柔地说道“傻瓜,我终于等到了你,没想到你还是那么笨。这次为了救你心爱的小猫落水了吧,你还是那么调皮。”

    话闭,他突然变得不开心了起来,将我坐着放在了地上,把我搂在他的胸口。抚摸着我的脸,很是心疼地看着我。

    “清宛,对不起,不能再伴你左右,我如今成了如此模样,也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魍城。能再见你一面,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他吻了吻我的额头,眼神里流落出不舍的神情。

    “他在做什么?”

    他割破了自己的手,将血滴落在我惨白的唇上,唇越发的鲜红,像涂了胭脂。我看起来有了些血色,他将我送离了魍城。

    第二日我在府中醒来,只瞧见我最心爱的小猫一瘸一拐的。我心疼了好些日子,没想到,是他救了我,我全然不记得了。

    可那日他又为何突然出现在了夕颜殿中?

    我只记得前些日子,我听到了离泽哥哥的死讯,好几个月吃不下任何东西,每天只喝一些水,还有离泽哥哥留给我的蜂蜜。因为心里太苦,总想吃一点甜。

    “魍之主,我求您让我去守护她!我愿永不堕轮回,她百年后,我依然为您效力。”

    “值得吗?”

    “我已无牵挂,除了她,我不想她就这样郁郁寡欢,哪怕她掉一滴眼泪,我都会心疼的。”

    原来,那血是幽冥血,早已让我们心意相通。

    “你本不该再回人界,可念你除恶鬼无数。护佑了无数生魂,在人界时,骁勇善战,护佑万民,功德无量,我便成全你,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没办法逆天而行,我只能送你度过长生渡。为你重塑肉体,你将记忆全失,你能不能找到她。你们会不会相识只能看天意。若你的肉体消亡,你将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不入六道,化为天地万物”

    “炽儿到底是谁?难道炽儿便是离泽,离泽便是炽儿?”

    “是南木离泽。我的离泽哥哥。”

    他为了等我。不入轮回。只是为了看我一眼,可这一眼,成了他的宿命,也再次杀死了他。

    转眼。来到了裴府。

    裴府的大小姐鞭打着离泽,可离泽竟一声不吭。

    “你这贱奴,竟敢掉包我送给傅公子的书信,让我在大庭广众下当下不太台,你真是该死!”

    离泽的眼神望向一旁的丫鬟,那丫鬟捉襟见肘,果然,有猫腻。

    “沁儿,将我这封信交给傅家大公子。”

    原来是沁儿拿错了信。

    “小姐,是他,是他偷偷换了信。”

    “可离泽怎么这么傻,居然不为自己争辩。”

    “刚来的吧?给你,快吃吧。你爹娘可真狠心,将你卖给了傅家。”

    原来沁儿是他这一世,第一个给他温暖的人。

    后来,离泽便不再开口说话。

    离泽被裴家小姐赶出了府。见府中的石榴花格外好看,便翻了墙。

    “是啊,离泽哥哥以前最爱爬上那颗石榴树。采摘那又大又红的石榴,只因我爱吃。离泽哥哥每年都为我摘,自从随了军,上了战场,离泽哥哥再也没有回来,只有我一人瞧那石榴花。一待就是一上午。那石榴花就像那日的海棠落满了我的衣衫和冰冷的发髻。

    我永失所爱。我不再流泪,透心的绝望让我麻木。

    “长生婆,我求您,救救他。”他就在我眼前。那么真实。

    “他没有死。对不对,”我不敢想离泽为了来到我身边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竟亲手害死了他。我跪在地上哀求着,磕破了头。一股浓烈的血腥流到了我的唇上。

    我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洗髓池。能抽出幽冥血,我便能为他重塑肉身,他在魍城待了千年都不肯堕入轮回。这一次。看他自己的选择。他不再和你有任何的牵绊,不再有你们的记忆。而你,也将永堕轮回”

    我来到了洗髓池,那冥火灼灼,却不如心死的疼痛万一。

    “长生婆为离泽重塑了肉体”我将他抱在怀里。如此真实,我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他的脸,吻了又吻他脸上的伤疤,我的泪滴落在他的唇上。

    我的肉体消散了。

    炽儿醒来。摸了摸嘴角的泪。这样也好,只要你安然,我死而无憾。

    我堕入了轮回,经历了一世又一世。直到那日。石榴花飘落在我的手中,我骑着马跑了很远的路。

    是竹林。一位少年在林间舞剑,起舞弄影,英姿卓卓,白色的发带在清风中飘散,不知哪里飘落的石榴花飞落在他的剑上。

    “炽儿!”少年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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