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畅幽雪霁
01
十三岁那年,柳依依独自一人自江西来到杭州,白手起家,用五年的时间当上了杭州第一客栈----永和客栈的女老板。她的故事被说书先生演绎成话本,成为人们饭后茶余的消遣。事实究竟如何,恐怕只有柳依依一人知晓。
"老板,不好了,一群人突然闯进来,指名让您出去,来者不善啊!要不您赶紧出去躲躲。"一名男子急冲冲地跑上楼,直接推门而入,全然忘记这是女子的闺,而且这女子还是他老板。
"哦?"柳依依柳眉微挑,本来在小憩的她闻言从卧榻上起身,站起来又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走过去拍拍来人的肩膀说,"你家老板是临阵逃脱的人吗?再说,我走了,你们能跑的了?走,我到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砸我这杭州第一客栈的场子。"
没曾想,她一露面就被一个身材魁梧,长相凶恶的糙汉子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离开了,速度之快,令柳依依瞠目结舌。
此时,柳依依正坐在一处府邸的花园里,有名丫鬟接二连三送来糕点,摆了满满一桌子,个个精美可口,决不输她客栈第一大厨的水平。
"这是几个意思?把我抓来,不打、不骂、不勒索、不恐吓,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她边吃边沉思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新上任的知府,答案是没有。
美眸流转,却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这吃饱喝足,困意愈发浓烈,伏案而憩,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梢头。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她面前的门廊传来。
"你是何人?"她猛然站起,警惕地看着面前台阶之上的背影,一件黑色的披风从她肩膀滑落。
夜色微凉,桂花飘香,月光如雪,他身材修长,负手而立,孤傲如霜。
柳依依突然脚下一颤,许是起身太猛,有些晕眩。
男子还未表明身份,柳依依嘴角上扬道:"大人真是好生厉害,光天化日之下竟派人将我掳入府中。"
男子闻言眉头微蹙,面色一沉,"你是被掳来的?"
"哦?大人这话问的,像是不知情一样,反正不是被请进来的,或者你们这里的掳人就是请人。"
"来人,将赫连将军仗则五十。"
"这......属下遵命。"
"天色不早了,若是大人没有其他吩咐,草民就先告退了,大人的茶水银子,草民必会明早奉上。"言罢,柳依依欲走。
"依依......"男子转身唤她,声音清澈如水,空灵澄明,颤人心弦。
柳依依踉跄一下,重重地跌坐在石凳上。
他叫杨若风,与柳依依是总角之交,可两家家世悬殊。柳依依的父亲是位举人,当了县令,而杨若风自幼父母双亡,祖母将他抚养长大,束发当日,他的祖母也离他而去。
柳依依的父亲见两人互生情愫,便禁止他二人见面。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年大雪满山,长亭送别之时,他只留下二字道别:"等我。"
没有期限,这一别离,就是七年。
她听说次年他于大殿之上对答如流,被封为御史大夫。她满怀期待等着他来娶她,可等来的却是他人的嫁衣。
那一天,他让爹娘丢尽颜面。
你为什么高中进士不来找我?
你为什么连一封书信都不曾寄给我?
你为什么突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
你可也成了话本子里的负心汉,攀附权贵,抛弃糟糠?
......
好多问题想要问他,可,为什么,在见到他的这一瞬间,仿佛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其他一切我都可以不在乎。
"你,过得好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愧疚和隐忍,"他,待你可好?"
他?
柳依依迟疑片刻,嘴角突然旋开一抹甜蜜又灿烂的微笑。
"他待我极好,在没遇到他之前我都不知道世界上会有那么好的男人,待我彬彬有礼,我俩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更重要的一点,"她走过去贴近他耳边,小声说,"他能满足我。"
"依依!"他握紧的拳头倏地砸在柳依依身后的柱子上,而后无力地松开,"你是否在怪我?"
他埋下头,头发遮住了他带着半边面具的脸,他们靠的很近,近到柳依依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
她的手僵在半空,最后还是放下了。
02
杨柳依依那日之后,杨若风便时常出现在永和客栈,亲眼目睹了他们夫妻恩爱,伉俪情深。每当看到这一幕,他便会一碗酒饮进,酒入喉头,一路烧进胃里,仿佛只有这般才能温暖他冰冷透彻的心。
杭州城内,无人不晓柳依依与夜尘的故事,世家子弟夜尘,爱上贫民女子柳依依,舍弃荣华,流于市井,两人从摆地摊,到开绸缎铺,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困难纵使千千万,夫妻同心抵万难。比翼齐飞仍可期,杭州城内真爱传。
"客官,本店打烊了,您看看您是住店还是明日再来?"
杨若风伏在案上,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七八个空酒坛。
"先给他找间客房,明早再找他结账。"柳依依吩咐道。
说完,与夜尘双双上楼。
而今,已是深秋,晚风极尽凉意。
柳依依关上窗户,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杨若风,可,她越看那个面具越不顺眼。
"谁!"他倏地睁开眼,眸光一寒,抓住她落下的手,翻身将她按在床上。
惨了,惨了,我该怎么解释深更半夜进他的房间,他会不会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
"依依?"
"是我是我。"她心虚地嘿嘿一笑,"我说我走错房间了你信吗?"
他头一沉,倒在她胸口,"依依,你知道吗?有很多次我以为自己挺不住了,是你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她摸着他的发髻问。
"想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他搂紧她的腰,哽咽道:"可我还是把你弄丢了。"
那年他进士及第被封御史,次日就遭遇皇城兵变,他跟随皇帝平定了叛乱,升为兵部侍郎巡抚山西、河南各地,迎娶柳依依的事就被耽搁下来,他寄过许多封信,可从没收到过一封回信,他以为柳依依是怨他,跟他赌气,本打算回京之后就准备迎娶事宜,谁知就因为他不向权臣送礼,遭遇诬陷入狱。直到皇帝出征被俘,他才被放出来,领军出征。敌军败退,请求议和,他被封为镇国大将军,戍守边关,直至边境安宁,方才班师回朝。
夜凉如水,月色醉人,转眼间已是翌日清晨。
依依撑起手臂,捻起一缕青丝滑过他的嘴唇、鼻梁、眉间,最后停在他右侧额头的一道伤疤处。
"依依?"他悠悠转醒,有些头痛,用手按住太阳穴。
"疼吗?"她轻抚他的伤口问,"额头的伤。"
他拿过她的手,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眉宇间极尽温柔,仰头亲吻她眼角即将坠落的泪滴, "都过去了。"
"怕吗?"
原来是怕吓到我才戴面具。
"你也太小看我柳依依了,我是那种只看皮相的人吗?你小时候那么废我都没嫌弃你。"她嘟囔个小嘴说。
柳依依似是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赶紧蒙起头钻进被窝,"别看我,丢死人了。"
03
杨柳依依柳依依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间里喝茶,她刚刚去隔壁房间偷听杨若风和夜尘的对话,可是什么也听不见,就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
也不知道夜尘与若风说了什么,不会为难若风吧?他敢!柳依依一想到这,把茶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茶水四溅。
夜尘也是个痴情种,话本里说的不错,只不过她柳依依从来不是话本里的主角。他的确是世家子弟,父亲是当朝户部尚书,可他偏偏爱上了一位卖豆腐脑的孤女。在私奔的路上,孤女身患重病,夜尘与其父交易,他留下并且永不见孤女,只需他父亲出钱给孤女治病。不过后来夜尘听说,孤女并未吃尚书府送来的药,最后不治身亡。
夜尘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柳依依初到杭州以卖豆腐脑为生,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夜尘,用衣衫褴褛,穷困潦倒形容他并非言过其实。他说他很久没有吃过这种味道的豆腐脑,他问她需不需要打杂的,不要钱,每天一碗豆腐脑就行。后来柳依依与夜尘惺惺相惜,相依为命,因为夜尘的背景,官府格外照顾,也是依靠他的背景,柳依依才可以在杭州有一席之地。可以说,没有夜尘就没有她的今天。
杨若风推门而进,迎面抱住柳依依。
"你都知道了?"
"嗯。"
"你不生气?"
"气。"
她急忙解释: "那个,我不是有意联合夜尘骗你的,谁让你,害我等那么久。"
这期间,哭过,笑过,怨过,恨过,可再次见到他,秋风不冷,落月不伤,剩下的就只是开心了。
夜尘告诉他,依依这些年很不容易,她知道父母是爱她的,想让她有个好归宿,她无法拒绝,只有努力让自己变强,就是希望父母能够放心,希望有朝一日即使你窘迫不济,她也有底气站出来为你说话,"我养他,我们也会过的很好。
"可我更气我自己。"
"若风哥哥,我们成亲吧。"
那段时间,是柳依依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再也不羡慕旁人。
他们一起逛街,捏面人,玩套圈,看花灯,放烟火,圆了柳依依七年的梦。
那日,白色骏马,俊美公子,如花美眷,十里红妆,满城皆庆。
那日,他平叛的漏网之鱼闯入市井,她为他挡下致命一剑。
凤冠落,霞帔染。
他杀红了眼。
04
杨柳依依杨若风身披丧服站在依依墓前,面色憔悴,几天不见,人却沧老了十岁。
"你怎么不去死,你不是很爱我女儿吗?你去陪她啊?"柳依依的母亲使劲捶打他。
他岿然不动,目光恍惚。
那日,她倒在他怀里,抓过他的衣领凑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杨若风,从今天起你的命归我了,你要替我,好好看这个世界。"她说话太用力,嘴里的血汩汩地流。
"你以为当初老夫是嫌弃你家贫,才拒绝你们来往的吗?你错了,我早知你非池中之物,可你戾气太重,父母、祖母相继去世,我把女儿嫁给你起非羊入虎口!"
"可我,扭不过她啊......我可怜的女儿......"他的父亲说话间已经泣不成声。这些年,他把杨若风写给柳依依的信都扣下来,就是希望断了她那傻女儿的念头,可他不知柳依依对杨若风的执念如此之深。
杨若风仰面闔目,喉头凝重, "她把最好的年华都用来等我,那我就用余生来陪她。"
柳依依坐在河岸边的一棵柳树上,摇晃着白皙的小脚丫,十二岁便出落得娇俏可人。
"若风哥哥,你整天板着一张脸,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不过这样也好,把那些花痴女都吓走,这样就没人跟我抢了。"
"你要娶我?"杨若风浅笑,明明是个女孩子,言语间却像个野小子。
柳依依像个小猴子突然跳下来,抓住他的领口,威胁道:"怎么,你若不愿意我就把你们家碾磨的驴杀掉,以后你就干驴的活。"
......
后来,听说他辞去了镇国大将军一职,于山间寻一片净土,盖了一件茅草屋,每当烟花三月,清明雨上,他便折柳插在她的坟头,给她讲讲新流传的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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