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会）斗蛐蛐

"爹爹，他们在干什么？"

"斗蛐蛐。"

"爹爹，他们的蛐蛐呢？"

"他们就是蛐蛐。"

群英会

无涯塔下的比武台上，赛事正是热火朝天之时，塔顶之上的栏杆边站着一大一小的身影。

台下的人看得紧张，台上的人打得凶猛，一人正挥剑横扫，另一人却醉态躲过，并以山虎之姿迎势而上。

但是，他却说他们是蛐蛐。

小小的人儿扎着小小的发髻，穿着锦布棉衣，整齐干净的小模样，看赛事正看的入神，而大人玄衣白发，发髻插着一支雕竹玉簪，满目皆是平和，毫无波澜。

"爹爹，你也是蛐蛐吗？"

男子看着塔下的人群，似在回忆些什么，忽然自嘲般笑了笑。

"嗯，爹爹也是。"

"为什么要做蛐蛐？"

"爹爹回去与你说？咱们找上你娘一起说？"

"好，我要买肉包子给娘！"

见孩子笑得开心，男子那毫无波澜的眼底涌出了无尽的凄凉。

八年前，大月王朝高手如云，很长一段时间江湖武林甚至能与朝廷抗衡，武林盟主与当时的新皇还达成了协议，要和平共处。

可一个有野心的新皇又怎么会眼睁睁地把江山分出去一半呢？

他把手下的能人分散出去，无论用什么办法，他们要在两年内入名江湖群英榜，而无期便是其中一个。

而此次是他十九年来的第一个出行任务。

除了该有的奴性接令，无期心里更多的是对未来能够一展身手的跃跃欲试。

他出了暗卫基地，带上该有的物件后便消失在燕京城里的。

江湖颇大，要两年内榜上有名却难如登天，而最便捷的方法便是潜入武林山庄，相传武林山庄秘籍无数，更有高手书写的拆招卷宗，窃取秘籍定是不妥，最好的办法是得其信任，待得了卷宗，他便能去四方城参加一年一度的群英会夺取榜名。

想法是美好的，而毕竟无期刚入江湖，尚且年少。

所以在武林山庄做潜入时，无期被发现了。

他努力稳住自己，捂着肩胛处的剑伤闯入了武林山庄一靠近湖林的院子。

因是夜深，院子黑灯瞎火，显然院子的主人已经睡下。无期沿着屋檐下方靠墙而走，屋门下有一青衣丫鬟靠墙而立打着瞌睡，房门扇窗微掩，他一个闪身便到了屋内。

窗已被关上，屋里一片漆黑，但无期却视如白昼。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窗口对面的梳妆台，上面的首饰物品无不在说明此屋为女子闺房，无期向前走了两步，再看到的便是梳妆台便上的书案，案上搁置了几本画本子和诗词歌赋，笔墨整齐地摆放着。

书案旁边便是一绣了仕女图的檀木屏风，而屏风后是女子轻微的呼吸声。

他犹豫片刻，终究在外头的吵闹声越来越近中走进了屏风后头。

如若没有那一次闯入，或许无期只有一个首次任务失败的废名，他依旧能重新做回新皇的暗卫。

可是命运恰恰安排了他的闯入。

那晚月光暗淡，那晚，他心跳异常。

那个床榻上，用一双小鹿般圆润墨眸看向他的少女，却最终成为他后来夜夜无眠的孽因。

因为无期的慌乱闯入，少女先是害怕，后也镇定下来。

"你受伤了，若我不喊叫，可能不伤我？"

无期的刀横在少女的脖颈，尽管被那若有似无的少女芬芳略略走神，但他也算是受过地狱训练之人，很快就想起自己是什么处境了。

"公子，若我为你躲过此劫，可否放我？"

"你觉得一个见过我容貌的人，我能放了她？"

少女听后竟还笑了笑，"公子无需担忧，我……双眼失明。"

这也是为何无期刚闯入屏风后方便看见她坐起身来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因为双目失明，她听力上胜于常人。

那晚无期在武林山庄里有惊无险，在少女的帮忙下他逃了出来。

后来他借用其他身份进入了武林山庄，从武林盟主府上的家丁到他信任之人，无期仅用了半年时间，而这半年里，他也见了好几次那个有双小鹿般圆润的墨眸少女，而每一次他都会因她失神，而他也渐渐明白，有一种情愫在他心里，因她而生。

除了在情感上的无法控制外，任务很顺利。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少年到男人。在得取武林盟主的信任后，他娶了少女并得了盟主的指导，最终在群英会上大放异彩，上了群英榜。

因为每月续命的解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新皇的人。

在得知无期成了武林盟主的女婿后，新皇甚是赞赏，毕竟林靖海这人虽是大义之人，却也是个狡猾的，能得其信任何其艰难？

无期何尝不知？林靖海当面对他和睦慈祥，背面却是警告威胁，下聘的前一天他就提着刀上门来了。

"若不是容容非你不可，以你如此身家背景定是无望陪她后生的。"

不过是因为她的那句非他不嫁。

新皇很快就下达了第二个任务，夺取武林盟主之位，除之而后快，奖励是自由。

可是新皇又怎么会放任第二个能与之抗衡的人出现呢？

当无期在群英会比上夺得胜利，当武林盟主被暗箭封喉，当他回到山庄寻找妻儿却只得到妻子的绝望挥剑自刎的画面，还有仅有三岁的小儿茫然地坐在床榻上的结果。

他果然，还是只蛐蛐。

一只无法控制自由和争斗，只能拼命的蛐蛐。

他带着仇恨冲进了皇宫，质问那个越发阴郁的帝王，为什么？

"为什么？无期，你也有些年岁了，竟也还不懂事？"

那一刻他醒悟了。

但是醒悟得太晚了，他抱着妻子的尸首整整一夜，也一夜白了头，耳边是幼儿的哭声，手里拽着那一封染了鲜血的遗书。

"相公，

妾要去了，还望珍重。

爹爹已去，妾有罪，不敢苟活，儿尚幼小，待相公得自由身，望归宁。

妾绝笔"

无期自小学的是掩盖七情六欲，但此刻却痛如脾肺皆碎，他依旧面无表情，但泪水如何也止不住，悔恨怎也藏不了。

因为群英会得胜，他一跃成为新一代武林盟主，却在当天下落不明。

隔天传出消息，武林山庄被一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里面尸首无数，满目疮痍。

隔年春天，大月新皇遇刺，死于暗箭之下，江山易位，又是乱世之争。

"娘，我给你买了最新鲜的包子，你一定喜欢。"

小小的人儿踩在椅子上把手里的包子往供桌上放。

供桌上摆着一雕花香炉，香炉插着三支香，烟雾缭绕的墙上隐约能看到挂着一幅美人图，图上的女子墨眸如鹿，笑颜如花。

画下的牌位写着:爱妻林月容。

"有愧，下来！"

人儿听到爹爹叫唤，忙下了凳子跑了过去，见他已经踏进了屋子，很是乖巧的把边上的蒲团铺上，然后学着爹爹跪坐在蒲团上看着他。

"爹爹，我是蛐蛐吗？"

"……"

男子看着墙上的画像，想笑，却笑不出来，低头看着儿子，眼里是无尽的深情。

"你不是蛐蛐，你是有愧，记住了吗？"

"记住了。"

久不动笔，生疏了，望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