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

      （一）

       那一年冬天，我在上海停留。

       正是初冬时分，满街的树叶已经纷纷飘落，只有交错的枝桠，把略显灰蒙的蓝天划成不规则的形状。高楼林立，一座石头森林散发出落寞的气息。

       多少年前就已经爱上这个风情奢华的城市，盼望一个人能够来到这里，让百折千回的想念梦圆。许多年过去，我依然独自行走在这个城市汹涌的人群中。

       只是早已不是当初轻狂痴情的少年，行走的足迹踏过许多城市喧嚣的街道。终于明白，对于不同的城市，自己都是一个匆匆过客。

       心安即是家。唯有心安，停留的地方才真正是家。

       上海的冬天是温暖的。清晨，准时离开自己租住的地方。这个城市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马路上汽车喇叭的嘶鸣声，路边小吃店油条与馒头温暖的香气，身后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交织成了繁忙的晨曲。

       徐家汇的地铁站，总是泛着白皙而温暖的灯光。地铁是一个城市最具有想象力的地方，带给我们太多邂逅的蒙太奇。这也是人类交通史上，最让人产生绮念的一种交通工具吧。它象一条钢铁巨龙，不知疲倦地运送着这个城市的人们。

       人群如潮却都是孤独的个体。

       陌生的脸庞，如此匆忙地与我擦肩而过，带着一些王家卫电影的意境。有身材高挑的女子，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神情冷淡。有穿西装的IT工程师，拎着硕大的笔记本电脑包，一只手拿着早餐，掩不去脸上熬夜后疲倦的神色。只有那些背着书包上学的学生，一边走一边蹦蹦跳跳，也许对他们来说，除了学业的压力外，其它都是轻松和美好的。

       在这样的场景里，一付耳机，便成了掩饰自己最好的道具。也许是听早间新闻，了解国家大事；也许是抓紧分秒练习英语听力；也许只是一段美妙的音乐。一付小小的耳机，让每个人把自己和身边的喧嚣隔离开来，寻找到了一片只属于自己的天空。

       同他们相比，我无疑是相对悠闲的。不需要打卡，没有扣奖金的威胁，于是不紧不慢地走在一片匆忙中。MP3耳机里，放着几米地下铁的音乐。我喜欢这种爵士风格的音乐，带给我每个早晨的好心情。

       我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理由，就能够让我拥有一天的好心情。

       地铁终于带着轰鸣而来。我拿起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了一张照。纷杂的站台，飞驰的地铁，模糊的人群，一个男生在女友脸上沉情地吻了一下，匆匆告别挤进地铁。

       透过这个城市繁华与优雅的表面，又有谁看到为了生活而奔波的无奈？

       （二）

       其实不管是在哪个城市，都是有着为生活而奔波的无奈。

       在这样的时代，我们必须面对。

       在网上遇见San，给她传了我在深圳新拍的照片。我穿着红色的T-shirt，身后是一轮七彩的虹。

       我喜欢彩虹，喜欢这雨后的精灵。我相信会给我带来好运。

       是在世界之窗，谈完项目后的下午，天气闷热，走马观花。

      留给我的印象就是这个天空湛蓝，白云朵朵，绿树苍海。

       只是未曾找寻到许多年前，她在深圳留下的痕迹。

       San告诉我，我到深圳的那一天恰好是她离开深圳的那一天，我们在机场上，擦肩而过。

       机场是一个适合别离的地方，生命就象是一场告别，我们每天和不同的事物告别，那些旧去的记忆，古老的故事。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别离，不会去强求也不会去挽留。因为有时，我们必需接受这样的结局，很多东西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

       不放弃就无法得到，这是一个带有辨证的规律。

       我敲出一张笑脸。继续和她聊天，谈我们想学的东西。财务管理，人力资源管理，市场营销等等。然后彼此说，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睡一觉，能够睡到自然醒。

       可是我们注定无法停留。一晃多年，我们都在成长，都已经学会背负压力。

       人生如梦，又有多少年能够供我们在手心里轮回？

       San说，感觉自己已经老了。

       我说，我们都老了吧。

       这么多年，大家又经历了多少的变化？San早已离开那个美丽的小城，在不同的城市停留。

       而我，也舍弃了一切，开始了全新的历程。

     开始新一段历程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对手里的一切已经厌倦，所以需要重新开始。

       没有担心过自己的未来，因为手里还握着残留的青春。感觉自己还可以和时间赛跑。所以坚决没有回头。

       想过最坏的结局，自己还可以靠卖字为生。

       满足人的基本生存需求真得很简单。正如夕所说：只要一日三餐，足已。

       （三）

      夕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兰心慧质，富有思想。

       在我告诉她我离开的决定和背负的压力时，她只告诉我一句话：人只有站在成功的顶点上，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于是，我明白了。

       我们平素没有太多联系，因为真正的朋友，贵在相知。

       只是按照惯例，每次我在上海，我们都会联系一次。

       于是我知道，在这个城市，我并不是完全孤独的。

       淮海路，百盛。

       夜的气息已经悄悄降临这个城市，霓虹开始幻化成夜幕下迷人的风景。

       我们去附近的拉丁餐厅吃饭。

       那里。有来自巴西的音乐。

       那个遥远的国度，充满激情。

       喜欢这样奔放的节奏。我们吃饭，听音乐，说话。

       从本质上说，我们都是人群里另类的孩子，喜欢过与同龄人不一样的生活。

       正如夕所说，我们都有着太多的欲望，但是我们都属于那种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努力奋斗的人。于是我们能够抛离手中曾经拥有的一切，开始全新的生活。

       也许是吧！

       我的左手腕上缠绕着黑色的带子，上面挂着一块小小的藏饰。据说那是一个符号，充满了无限的神秘色彩与想象力。在藏传佛教中，这个符号读嗡，表示佛部主，是一种开天辟地的声音。

       西藏是我喜欢与向往的神秘之地，那里的天是如此地蓝，蓝得让人能够看见自己灵魂深处神灵的召唤。那里的高原湖是如此的宁静，宁静得象是这个星球上最为纯净的眼泪。那些天上流动的白云，似乎触手可及，仿佛梦境里和自己心灵的对话。

       我相信这个世界所蕴含的神秘力量，他们让我的灵魂纯洁，可以听见天堂的声音。

     天堂是天堂，凡尘是凡尘，而我就象是巫师，一脚踩在天堂，一脚踩在凡尘，冷冷地看着人群里的悲欢离合。

       但我也只是一个失败的巫师吧，因为无法摆脱凡尘的牵绊。于是依然会坠落凡尘，在灯红酒绿的尘世里流浪。

       同许多人一样，我们离开拉丁餐厅后，去酒吧聊天。很久没见，我们需要一场畅叙。

       中环广场的Super 5，是夕推荐的。台湾人投资的酒吧，据说老板和台湾流行乐圈相当熟悉，不时会有赵传等曾经的大牌在这个酒吧出没。

       中年男人，已经不再会狂热地迷恋任何明星。

       经历了许多历程后，才会明白，只有自己，才是自己可以迷恋与崇拜的对象。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这个城市的夜生活还没有拉开它的帷幕，酒吧还没有那么热闹，人不多，留给我们畅谈的空间。

       我点了啤酒和红双喜。

       最喜欢喝的啤酒，是科罗娜，加了柠檬，喝在嘴里，有淡淡的清香。如同红双喜点燃后烟草醇厚的味道，带着令人迷醉的气息。

       夕最喜欢的饮料，是依云。

       我是一向能够清楚记得不同朋友的爱好和各种细节的。因为大家是朋友，所以需要彼此关心与帮助。

       音乐缓缓响起，漂亮的女歌手，气质绝佳。一个穿短装和低腰裤，脐环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声音高昂而激情。另一个戴着鸭舌帽，嗓音略带微微的沙哑，把一首英文情歌唱得荡气回肠。

       都是我们欣赏的那类人物，于是鼓掌，赞不绝口。

       听着音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些时光的流流转转和岁月的短短长长。大家总是有些变化的，唯一不同的只是变化的方式而已，也许是天翻地覆，也许是细水长流，但是不会一成不变。

       这也是生活的无常吧，我们无法让自己不被岁月所改变。

      我把手机里收藏的小狗图片发到夕的手机上，她笑我，说，你依然是天真的孩子。

       我早已不是天真的范畴，但是我并不拒绝天真。天真是人类最为初始的本性，随着时间而慢慢流失，变得如同恐龙一样的绝种。

       我希望自己能够一直拥有二十三四岁时的活力与青春，希望自己是永远天真的孩子。

       （四）

       和夕聊天的时候，曾经说起过上海的那些街道。

       是我们都喜欢的。

       于是下课后的空闲，一个人独行在幽静的华山路上。

       丁香华山路，清悠而寂静，只有很少的车辆驶过。冬日的下午，阳光把法国梧桐上残留枯叶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有沉默的老房子，在树的枝桠间露出隐约的红色尖顶，精致的凸窗，玻璃后面挂着镂花麻布窗纱，露台上有斑驳的铁栏杆。

       是那种历经沧桑后恬谈安宁的怀旧味道，让我想起杜拉斯情人中经历了岁月风霜后苍老的脸庞和依然明亮的眼神。

       马路上有人在拍电影，女主角神情专注，拍完一个镜头，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打手机。道具则开始为下一个镜头而布景，扛着反光板重新选择位置。来往的行人，熟视无睹，很少停留。在这个海上花一样的城市，这样的镜头已经司空见惯。

       人生如戏。戏内的人在演戏，戏外的人在看戏，演戏的演的是看戏人的生活，看戏人看的是演戏人演的生活。

       如同一面镜子，你在看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在看你。

       人生亦如此，所谓当局者迷，而旁观者清，所以有时，能够听听朋友们的建议，也是好的。

       一个人背着相机，独自在街道上游逛。走累了，推开街边星巴克的门。里面一大群衣着光鲜的男女，似乎是一个小小的聚会，只听见流利的英语和不同的英文名字。

       挑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卡布其诺。看窗外匆匆走过的人群，听背景音乐里的低音萨克斯在跌宕起伏。

       这样的时光，才是真正悠闲的下午时光。

       可是平素，又有多少时候能够享受这样的悠闲？

       现代化的城市，每个人身处其中，都有莫大的压力。因为面对的诱惑太多，让人心态难心和，就象是拉磨的驴，看着眼前的胡萝卜而无休止的转动。

       如果你不奋斗，那么，你什么都无法得到，也无法融入这个城市，为此，我们只能为了梦想而作出努力，不言辛苦，不言放弃。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已是黄昏，这个城市下起了一点微微的雨。暮色沉沦，窗外的雨渐渐模糊了车窗，许多景物在一片模糊中向后掠去。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空荡荡的薄弱，坐在急驶的出租车上，有些恍然的感觉，仿佛面对着不可知的人生，不知道下一站会是哪里？我又会在明天遇见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事？

       对于未来，我们都是无知的。

       也许，这就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