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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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李静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等待。外面大雨滂沱，房间内被闪电照得忽明忽暗。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没想到会遇到这种鬼天气。原本约定好八点来接新娘子，现在快九点了，连婚车的影子都没看到。

亲朋好友被爸妈叫去吃早饭了，房间内只剩她一个人。她做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大了许多，很是精神，只是假睫毛让她有点不舒服。整张脸光洁，细腻，红润，就是口红颜色太艳了，腮红涂得也有点过，给原本清新的她平添一种风尘气。头发被简单地挽起来，还算过得去。头纱是最简单的款式，婚纱紧紧地裹在身上，竟然没有那种洁白的神圣，反而有点泛黄的陈旧感。

李静端详着镜子里自己，感觉十分陌生。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做新娘子的样子。她突然烦躁起来，有一种把婚纱脱下的冲动。一切都是那么潦草，连新娘妆和婚纱都如此潦草，这么潦草的婚姻，不结也罢。

李静赌气地想着，越来越烦躁，不觉间肚子唱起了“空城计”。清晨五点半就被妈妈叫醒，洗漱完之后匆匆地吃了一小碗汤圆，就把自己交给化妆师。上门化新娘妆是当初在影楼照婚纱照时顺便赠送的服务，想着化妆师也不怎么用心，李静索性就任她摆弄。婚纱也是影楼免费提供的，配上这样俗气的妆容，也算绝配吧！

李静想着，竟然自嘲地笑起来。镜子里那双鲜艳的唇上扬的角度看起来真是诡异。李静被吓了一跳，那仿佛不是她自己在笑，而是另一个人站在高处鄙夷地嘲笑她。

嘲笑她什么呢？太多了。

李静曾经最讨厌奉子成婚，觉得被孩子牵制住的感情和婚姻已经失去相爱本来的意义。可是她如今未能免俗。而更可笑的是，还没到婚期，她竟然意外流产了。

从两家人开始商量结婚事宜，一切俗套而琐碎的事情都被搬到台面上。李静曾经最讨厌的那些繁文缛节和各种流程都开始在有序进行，仿佛这是别人的婚事，她只冷冷地观望，没有人去问她的意见，也没人顾及她的感受。

而他的未婚夫杨杰变得前所未有地冷淡。李静十分怀疑，他是那个与自己将要结婚的人吗？他不关心她流产后的身心脆弱，对婚事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是婚前应有的状态吗？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同她结婚，一切都不过是那个不幸的胎儿制造出来的闹剧？如今孩子没了，这一切是否也应该结束？

结束？难道要在婚礼当天悔婚吗？悔婚，李静想过很多次，在两家人因为彩礼开始拉锯战的时候，在杨杰冷淡疏离她的时候，在想起婚后要面对刁蛮公婆的时候，在流产后小腹时不时隐痛的时候······可是她没有勇气。她曾经问妈妈：如果我悔婚了，你和我爸会被人笑话吗？

妈妈说：如果你真不想结婚，就不要委屈地结。他们笑话就笑话吧！

妈妈是那么爱面子的人。是那股爱面子的劲儿才支撑起普通人穷苦的一生。李静不想毁掉这一切。更不想她曾经热烈隆重的感情像个笑话一样被长舌的邻居们当作无聊时的谈资。

2

李静的姑姑吃完早饭后在她房间来回踱步：静静，打电话问问杨杰，看他到哪儿了？雨这么大，叫他小心点！

李静看了一眼手机，九点二十。她说：没事儿，不用打了，那段路本来就不好走，雨那么大，迟些就迟些吧，打电话了他反而着急。

李静不是不想打电话，而是生气。杨杰没有按时来接，为什么他不给自己的新娘子打个电话说明一下，而让她和亲友焦灼等待？从谈及婚嫁开始，她就觉得他冷漠得似变了个人。如果他也不想结婚，那么还有什么必要进行这么一场凡俗的热闹？

李静本来暗暗担心杨杰路上出了什么事，这么一想突然又恨不得他真出个乱子，把婚礼耽误了也好。这样双方都可以全身而退了。

李静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也许她不是恶毒，她只是不想被世俗绑架着去结个不想结的婚。她曾经是那么渴望嫁给杨杰，不知道在想象中演绎了多少次成为他妻子后的幸福。可是走着走着，一切仿佛都变了味儿。

李静流产后，杨杰不冷不热。她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沟通也变得很困难。她犹疑，茫然，伤心，失望。杨杰不喜欢陪她逛街，可是有一天李静却看见他挽着她的好友在街头买冰淇淋。她像跌入冰窟。而他也看见了她，可是他没有走过来解释，而是挽着她的好友离开了，留给她一个看不出悲喜的回眸。

李静又想起了她前些天做的梦，时至今日，她依旧能感受到梦里的冰冷绝望，真切得如同真的发生过一样。她一时有些恍惚，也许杨杰想娶的人真的另有其人。她想起梦里的那个好友至今都没有送来祝福。“好友”也许不再是个合适的称谓，从她不断出现在杨杰的评论列表里，旁若无人地跟杨杰隔空嬉闹时，她就不再是李静贴心的好友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院子里积了很多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李静记得听同事说过，未婚夫在婚礼当天没有迎娶新娘，而是娶了别的女人。类似的事情，听说过很多次。此刻，她平静地猜想，杨杰该不会去接她了吧？也许梦是个预告呢？如果是真的，她将是一个比悔婚更大的笑话，还将会被人加以各种恶意猜想。而杨杰却转身过起幸福的小日子。

李静竟愤愤不平起来，决定给杨杰打个电话。

3

点亮手机屏幕，已经十点了。李静看到手机上有很多条祝福信息，每一条都那么真诚而美好。是呀，她是新娘，她应该是最美的新娘！可是为什么她竟然连一个甜美的笑都挤不出来？

李静正准备拨号，杨杰却打了过来：路上积水太多，过丹河桥时怕被冲走，就绕了远路，大概再有半小时能到。

李静“哦”了一声就挂断了。本来准备质问他怎么不早点打电话，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他还差点冒着被丹河冲走的危险，没必要再给没有喜气的新婚增加火药味儿。

李静妈妈想到还有半小时女儿就要走了，忍不住哭起来。怕李静也跟着哭花了脸，就躲进她自己的房间里哭个不停。可是李静还是听见了，她听见姑姑在安慰妈妈，爸爸也手忙脚乱地在劝，可是越劝越安慰，妈妈就哭得越伤心。

李静心乱如麻，她只是结婚了，又不是飘洋过海的出国或者负气离家出走。她真的不理解为什么女儿出嫁，当妈妈的都会哭。

李静在混乱的思绪里想起，她曾经真的埋怨过妈妈。在她告诉妈妈她怀孕的时候，妈妈骂过她，骂她傻，骂她不懂得保护自己。还说她看上的人不怎样，连最起码的礼节都不懂。的确，杨杰从来没有登门拜访过她的爸妈，也没有正式见过面。可李静觉得妈妈就是太俗了，没必要在意那些小事。妈妈坚持说，那不是小事，关乎尊重，关乎李静在对方心里的分量。两人为此还千年不遇地拌了嘴，惹得妈妈伤心落泪。

李静不觉间模糊了双眼，又赶紧忍住。

杨杰出现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李静看着他的装扮，感觉眼前一亮，可是再抬头看他的脸，依旧没有表情。她的心凉了一下，感觉是被一个机器人抱进花车的。

李静透过车窗，发现父母在朝她挥手。随着花车的启动，加速，内心陡生的不舍

化作车轮下深浅不一的泥水，被碾压得四处飞溅。

雨渐渐停了，车子也在慢慢逼近婆家。李静不知道在那里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生活。她往窗外瞥了一眼，发现雨水冲洗过的天空异常澄静，天边挂着一弯彩虹。彩虹的尽头或许酝酿着另一场暴雨，也或许是碧海蓝天。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