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所能到达的

凌晨小区楼下的洗车店门口，傍晚武功山顶的小卖店外，清晨大梅沙村的大榕树下，一周里，我在三处地方见到了三只猫，思索着，猫所能到达的......

猫是水做的，决定养猫时，赠我猫的朋友说了这么一句。那么，水能达到的，猫应该就可以，至柔至刚，所向披靡。

北京暴雪，水以雪的形态覆盖了金黄色的琉璃瓦，肉乎乎的橘猫从朱红色的高墙下钻出来赏雪，成为举国瞩目的一景。

深圳的冬天30摄氏度，猫不喜欢这样躁动的天气，它们躲在略显潮湿的垃圾箱背后，等着点汤汤水水，它们不怎么怕人，俨然小区的主人了。

12月3日，在儿子的一再恳求下，从朋友那里接回一只两个月大的布偶猫，儿子给它起名“龙珠”。

当儿子说出这个名字时，得到了家人的一致赞同，“龙珠”让人想起童年的漫画，更让人觉得，这是一只活泛的猫。

养猫之后，我才开始慢慢了解猫这种动物，也会留意生活中的猫——生活中的许多东西，你留意了，它就出现了。

猫所能达到的，一定比人更广阔吧，猫能钻、能挤、能跳，甚至听说还能高空速降，这些，人怎行？

幽暗的床底，逼仄的书柜夹缝，高耸的大衣柜顶，猫轻易就能达到，人看着，再瞅瞅自己臃肿的肉身，感慨人世的艰辛。

疲惫的都市人总是不知不觉就失去了上蹿下跳的能力，养猫的人也试图通过喂食让猫膨胀起来，但就算膨胀的猫，也比人运动能力强，这既是与生俱来的，夺不去。

龙珠到家两天就敢跳上桌，一周后就敢跳上我的肩膀，在我夜晚读书的时候。

如果睡觉不关门，它还会跳上床，在你脚下蹭来蹭去。猫的精力如此旺盛，猫的睡眠好像是随机的，我要睡觉，只好关紧卧室的门，龙珠还一个劲在外小声叫着，如泣如诉。

家好像关不住猫的，龙珠也是一有机会就往门外跑。几次把它从楼梯间抓回来，但每次开门，它都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出逃，要达到那些未知的区域。

我十年前的学生这学期回到学校跟着我实习。小姑娘很努力，也很好学，上个月考上了福田的小学语文教师，真为她高兴。

考上后，她依旧在学校跟着我实习，说习惯了。但上周二突然说不来了，一问，是家里猫出去溜丢了，要花时间找回来。

面对这啼笑皆非的理由，一个刚养猫的人也表示深切地理解，猫进了家，就是一个成员，家里的成员走丢了，谁不着急呢？

小区里到处搜寻无果，女孩的妈妈都着急哭了。我忽然想起以前同事家猫跑丢了，找了一个找猫团队来，最终找了回来。

我就打听了这个团队的联系方式告诉这小姑娘，她立马就把人召来了，大队人马风风火火在小区找猫。

专业就是专业的，大半天的搜寻，终于在小区一角发现了跑丢的橘猫。团队负责人叫小姑娘来认一下，小姑娘一看就是她家的猫，远远地喊名字，想把它叫回来。可是橘猫好像不认识主人似的，警惕地看着，人一往前，就跑走了。

小姑娘更伤心了，好似遇上了负心汉。

找猫团队运转二十四小时没找回，要收队了。他们告诉小姑娘，产生应激反应的猫如果前几天找不回，就只能等着后面在野外熟了，放松了警惕才好找回了。

找猫团队拿走了500元的定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姑娘和她妈妈就一直守在橘猫曾出现的那个角落，从傍晚一直守到凌晨。

橘猫饿了，委屈了，终于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一点点靠近主人，唉声叹气地呜咽着。

“谢谢，小猫回家啦。”

清晨，我看到了微信消息，显示发送时间是凌晨四点十八分。

人对猫的爱，无视时间的流淌；猫对世界的向往，超越了人的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猫也有这样的感触吧，我想。不然，怎么就这样回家了呢？

家猫想出去，野猫却不曾想进来。在野外看到的猫，不管是自身自灭，还是靠人投喂，都还保持着一份野性，一点野心，有点恃才放旷，潇洒不羁。

武功山顶海拔一千九百九十八米，最靠近金顶的小卖店，海拔应该超过一千九了。到小卖店门口时，寒风凛冽吹灌入衣领，冷飕飕的。一只体重绝对超标的橘猫守在小卖店门口，安然自若，好似一尊佛。

逗它，叫它，它甚至不屑一顾。冷眼看游客，我自山大王。这猫能到这里，没点气概怎么行。风冷猫更冷，不和它玩了，走吧，都快成冰棍了。

下山的路上还经过这小店门口，胖橘猫不见了，看来每天有固定的营业时间，见一面就应该知足。

猫应该是喜欢夜的，暗处闪亮的眸子，是它们观察这世界的利器。

如果清晨见到一只猫，并且每天清晨都能见到，那肯定是一只久居在此，在野似在家的猫，大梅沙村里遇到的那只黑白花纹的大狸猫，应该就是如此。

在深十多年，去大梅沙的次数数不清了，但发现大梅沙村很偶然，就在一个有事又无事的清晨。

一早培训，早早到了，通知延后。在酒店安顿好，看了几页书，见外面阳光不错，出去走走吧。

从酒店出来，绕了大半圈想绕回去，一栋涂抹着海洋颜色的小楼蓦然出现在眼前。好奇，凑上去看看，就走进了大梅沙村——这个以“大梅沙”为名的小小村子。

和很多深圳城中村一样，村里有一株巨大的榕树，榕树下照例坐着老人，聊天打牌。

肠粉店、小超市、凉茶店，这些深圳城中村的标配这里都有。还有一点挺有趣，这里有不少公共晾衣架。难道在海滨的小村里，户外晾衣服成为一种习惯？不知道，反正村里几个地方都摆着。

大梅沙村比大梅沙小多了，房子最高三层，有一个角落被改造成了艺术区，几栋农民房被装修成了民宿，但门口都挂着转让的牌子，口罩三年后的2023，真的难。

猫感受不到人世间的难吧，大榕树下的花纹大猫，悠闲地舔着身上的毛，看我靠近，警惕地瞪圆了眼睛，我知趣地拍了张照，就离开了。

家有家猫，村有村猫，每只猫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人也是如此。

天地之大，容万物，人和猫，都是天地间的沧海一粟。人还能超脱这天地，飞到太空去，猫也能去，是人带上去的，被带上太空的猫名字好像叫莱卡。

不是每一只猫都如此幸运，很多猫一辈子就在一个小圈子里转悠，例如我家楼下的这些野猫。

这些野猫神出鬼没，经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它们会在电动车座椅上打盹，会在跑车尾翼上散步，会在车棚的顶上打斗，每只猫长得一样又不一样，让人难以分辨。

每次晚上从驿站取回快递，路过小区洗车店的门口，总会见到猫。它们警惕地看着你，稍微一靠近，就钻进车底去了。

读大学时有个小动物保护协会，每每到飞雪的寒冬清晨，协会成员们就会拿上一根棍子，在校园里敲击汽车的轮子，把那些昨晚想吸取热量睡在车里的猫敲醒，避免车发动猫被卷入的惨剧。师大的小花园里长期有个大食盆，每天有人固定喂猫。很多女生喜欢下午来这里转转，陪陪这样流浪猫。春天，小花园架子上的紫藤萝开放了，猫在紫藤架子下吃食，很美。

猫眼中的颜色和人眼中的不一样，它们看不到人能看到的丰富的色彩，它们眼中的色彩相对单一，但也更纯粹。

很多猫的知识，都是养了龙珠后朋友给我科普的。朋友圈发了龙珠的小视频，几个平常不怎么交流的朋友点了赞，还意外收获了许多养猫朋友的留言。我才发现，原来很多人家里都有猫，原来猫到达了如此多的家庭，每一只家猫都有一个具体的名字，而野猫则统称猫。

家猫主打就是陪伴，很多家猫失去了作为猫的本性——其实也未必，朋友送了龙珠一个电子老鼠的玩具，龙珠一扑一个准，对老鼠的捕获欲，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能自由捕鼠的猫是幸运的，附近菜市场门口有几家粮油店，挡头第一家的常光顾。老板娘养了一只灰白的狸猫，身材矫健，会抓老鼠。几次带儿子去买东西，老板娘都夸赞起自己店里的猫。

“老板娘，你家猫怎么抓老鼠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抓的，有时我早上来开店，它就把抓到的老鼠叼着送到我面前，小弟弟，你要知道哦，这是它喜欢我才送我老鼠的。”

儿子嘿嘿笑，老板娘是会逗娃的。

居家刚开始那会，老板娘的生意特别好，每天店里卖掉好多面粉和烘焙用的各种材料，有一段酵母都卖断货了。

最近生意好像不行了，我看老板娘回乡下了，还带着她那只会抓老鼠的灰白狸猫。

猫所能达到的，也是人所能达到的，猫会跟着人走，人会带着猫走。

刷到一个视频，城市人逃离回乡村，关在狭小公寓里的金渐层猫也成了一只乡下猫。刚开始还胆小不敢乱跑，后来上树上房，捕蝶钻草，彻底成为一只放飞天性的农村大猫。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人自我解放，也解放了猫。

其实，人也可以像猫一样，过一种随心所欲的野外生活；人也可以像猫一样，想去哪就去哪，四处觅食，四海为家。

养一只家猫，却羡慕野猫的生活。

猫所能到达的，是我无法到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