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穿碎花裙的女人
兴隆大厦1208号。
这是我要送外卖的住户,我从店里出来,站在这条东西走向的马路上踌躇良久,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送。
这座城市是我第一次来, 我穿着不属于我的服装,看着穿着迥异服装的行人陆陆续续从我的身边鱼贯而过。
我不属于这座城市,而我的使命却是必须要在这座城市扎根下来。
曾经在旧货书摊上看过一本书,名字叫《香水》。
我想我现在的处境和那个在鱼铺出生的孩子一样,充满了罪恶,那个孩子因为啼叫把他的亲生母亲亲手送上了断头台,而自己却鬼使神差地活了下来,不过我相比他而言,罪恶感只多不少,至少,我害死的人要多于他。
那是几天前,海上开始起风了。
除了几条从港口漂来的船之外,这座岛荒无人烟。
我生活的这座岛,在我出生的印象里,不隶属于任何一个人,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或是城市。
就像《格列佛游记》中的飞行岛,不过这座岛实在是太孤独了,孤独地令人感到惊悸。
我叫这座岛核桃,大人们给这座岛起的什么名字我其实不关心,我只知道我有自己的世界,这座孤岛中间是凸起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类似于丘陵的存在。
我在这座岛上生活了18年,从呱呱坠地到开口说话,再到做砍竹子的营生。
我爹常说我是条狗,整天只知道摇尾巴听话的癞皮狗。
我娘是个从岛外来的女人,我爹说那晚在竹林里和我娘媾和的时候,林子外的野狗叫了声,我爹被吓得掉了套,结果我就这样诡异地出生了。
我不知道我娘是谁,不过我在岛上看过她的坟。
等我17岁的时候,我爹也死了,是摔死的,他从崖上摔下来,脑浆都摔裂了。
常被我爹打的鸡婆告诉我,我爹该死,他这是遭了老天的报应了,才会死得这样惨。
但是我18岁的时候,却逃离了核桃岛。
我要到一座城市里找一个犯罪的女人,她活着就是对我的折磨,我要亲手结束她的生命。
我被老板骂了,因为我找不到兴隆大厦1208号。
阿拉伯字母我数不清,但是我能读懂书,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我在落脚的这座城市找了一份工作,是家粥店的服务员,每天除了端粥递水外,还要跑腿送外卖,另外有时还要兼职收银的工作,每个月的工资只有1500,却要每天从早晨五点做到晚上十点。
我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你要我乞讨,我甚至连能够乞讨的碗都没有。
再融入这座城市之前,我被无数人蔑视过,欺凌过。
不过还好,我像我爹说的一样,像条癞皮狗一样活了下来,并且活得很无赖。
在这座黑白不分的城市里,我变了,从面黄肌瘦到白胖小伙仅仅用了两个月。
当我从渔船上爬下来的时候,被渔夫卖给一个操有浓烈口音的壮汉,他望着我的眼神就像是望着一只待宰的兔子。
牙子是我在这座城市里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他穿得破烂,留着黄色头发,时常在嘴里叼着根已经发黑的牙签。
在被那个壮汉带来这处废弃工地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竭,捧着壮汉递来的两块馍馍很快就啃完了。
我在工地里看到十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牙子是第一个抬头望我的人,他朝我笑了笑,牙齿和嘴里叼着的牙签一样黑。
当时牙子瘸着腿,匍匐地朝我爬过来,他瞅着我的腿,笑了笑,你他妈的竟然是个健全的人。
我没懂牙子的意思。
不过等我弄清楚的时候,牙子已经死了,被活活地打死的,我给他滴眼泪的时候骂着说,牙子,你他妈连我这条癞皮狗都不如,死得这么早。
我送外卖的时候,在街边看到那些瘸着腿的乞丐,就会想起牙子,他咧嘴笑的时候满口牙都是黑的,他对我说,这牙都是吸烟熏得,不,是抽烟蒂熏得,他没有钱去买烟啊。
这么想来,其实我也当过一个多月的乞丐,不过我是拼着狗命当的,这年头,赚钱的活都不是好做的。
等我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三个月。
我在送外卖的时候遇到一个开奥迪车的女人,她在我面前停下车,摇下车窗,问了我句:“能帮我看下车吗?”
我没说话,就看到她甩了五张红票子到我脸上,当时想,这钱真好赚。
当时是秋末,临近冬天。
我看着这个女人穿着碎花裙,细长的小腿裹着黑色丝袜,脸上化着淡妆,踩着高跟鞋的声音冲着最近的超市走了过去。
我盯着这个女人的背影看了好久,不是因为荷尔蒙,而是因为她长得太像一个人了,这个人的名字叫秦雪。
(二) 核桃岛
牙子瘸腿,人心思不坏,可是却一个劲地仇富。
牙子和我说,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除了富人,就是穷人。
如果穷人是小拇指,那么富人就是大拇指,两根手指距离就是那么远,中间隔着三根手指,比以前的三座大山还要恐怖。
牙子瘸腿向人要钱的时候,眼神微微垂着,一副可怜的模样,可无论是在地铁站或者是公园,没有几个愿意施舍他的。
可是牙子不信邪,他相信自己是属于大器晚成的类型,说是以前算命先生看过他的面相,35岁之前一定会发财,可是他今年已经40了,还是在瘸着腿要饭。
我在核桃岛上的时候。
做过这种事,拿着豆大的白糖用石头敲碎,然后放在蚂蚁必经的泥路上,等着一大群蚂蚁搬起这小块的白糖,然后尾随着他们,等熟悉好他们的路径之后,我会用干草围城一个圈,然后点上火。
我看着这群搬着白糖的蚂蚁围着火圈转,等着他们焚烧殆尽。
一只蚂蚁死了,两只蚂蚁死了,三只蚂蚁死了。
等到第五只蚂蚁死后,这群蚂蚁像是有了警觉,我想他们的反射弧应该有五只蚂蚁那么长,终于反应过来这火圈是要冒着生命危险过去的。
最后这些个蚂蚁抱成团,乌黑一起窜出了火圈。
接着,他们获得了新生,像《肖申克救赎》中安迪一样,找到了芝华塔内欧。
我跟牙子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我活着的时候他也活着,我还活着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装成聋哑人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穿不完整,第一次和牙子一起出去乞讨的时候,没人会用正眼看我们,只有在那条街左拐的巷子里,一家破落不堪的洗头房里倒是有个洗头妹会和牙子打招呼,洗头妹的眼睛很小,牙子叫她疯子,他对我说,如果你和她熟络之后,就会发现全世界都没有人比她更疯了。
牙子每天都在不停地乞讨,他甚至比工作的人还要勤奋,他大概能算得上是职业乞讨人。
我问过牙子一件事,每天这么辛苦地乞讨,究竟为了什么?
牙子告诉我,就是为了女人。
我说,女人有什么好。
牙子说,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我问牙子他的女人是谁?牙子咧嘴笑了笑,他指着大街上一个穿着白裙的20妙龄姑娘说,那个。又指着不远处走来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说,还有这个。
不过到死,我记得牙子都没有过一个女人,除了疯子,疯子免费让他上过一次。牙子说,疯子因为那天伤心,被他哄开心了,两人就没羞没臊地拱进了洗头房的卫生间里。
后来我认识的瞎子将军和我说,牙子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是绝情的人。
牙子是一个痴情的人,他可以为了他喜欢的人去死,是真的去死。
瞎子将军告诉我,牙子在老家以前是个擦鞋的,就是每天蹲在超市门口给人擦皮鞋的。
牙子有个童养媳,他父母给他张罗的一门亲事,童养媳叫丫头。
丫头还没嫁给牙子之前就被乡里的一群恶霸玷污了,那群恶霸有权有势,丫头后来就疯了,在和牙子结婚那天晚上上吊了。
牙子一直喜欢叫死去的丫头疯子。
牙子之所以这么拼命地乞讨,都是为了洗头房的疯子,他想让疯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拉进卫生间的脏女人。
不过牙子并不喜欢疯子,这么拼命地干,就是为了能有个奔头,总之,人活着,除了浑浑噩噩总要有奔头。
瞎子将军目中无人,他只有一只眼能眯着看清楚东西,他近视,不过他买不起眼镜,干脆就这样过一辈子,反正他也已经60多了,一个糟老头子谁说他能活多长时间。
我认识瞎子将军的时候,他一个劲地要教我下象棋,或许他觉得年轻人头脑灵活,会很快学会下象棋,不过我就是属于异类,怎么学都不会的那种。
他喜欢将我的军,所以我听他读多了将军,就叫了他瞎子将军,不过他也不反感,他觉得这个外号挺神气。
瞎子将军死得比牙子早,也许是年老体衰,加上看不清东西,早晚一天会出事,后来就被疾驰而过的面包车撞飞了,整个人被撞得说不出话来,那时正值交通高峰,车轮一遍遍的碾压过去,那人早已成了肉饼。
瞎子将军有个女儿,他的老婆跟别人跑了,因为他嗜赌。
瞎子将军后来赌输了,就把他女儿给卖了,卖给了追债的人。
等到幡然醒悟的时候,想要在赎回女儿的时候,女儿早已经转手卖给不知道哪里。
瞎子将军活着就没了什么奔头,不过他和牙子都有一个爱好,就是看街上的女人。
瞎子将军一次捧着别人倒掉的鸡腿饭看了一个街边女人的细腿,眯着眼对我说,这些个女人,如果死了,也就和我碗里的鸡腿一个样,成了堆杂碎。
我笑,你是想女人想疯了。
穿着黑皮裙的女人,露出铅直的腿。
我看到这个女人的被剁碎的腿,就是这样被放在我和瞎子将军经常路过妇产医院后门的垃圾桶里。
那时正值夏天,垃圾桶里一阵恶臭。
一个清洁工发现的女人腿,我甚至看到了大腿根处露出的红色骨头。
我反正知道这个女人不是我杀的,我也不会去杀这样一个女人。
牙子,我,瞎子将军三人相聚的第一次。
我介绍我自己,我叫陀螺。
来自核桃岛,是个健全人。
没有悲伤的过去,没有隐藏的故事。
我告诉牙子和瞎子将军,我的梦想就是在这座城市能像条狗一样健全的活着。
那段时间,就是像那些匍匐前进寻找食物的蚂蚁一样,我称我们三个人叫蚂蚁军团。
(三) 我是个胖女孩
深夜的风吹在人的脸上像剜骨的刀,我躺在废弃的工地里,身边还有牙子和瞎眼将军,我们三人构成的蚂蚁军团正躲在这漏风的藏身之处里,瑟瑟发抖。
我睁开眼睛,盯着外面的世界,这座对于我来说空洞而荒芜的城市,到处都充斥着一种惊惧。
牙子在我身边转个身,我知道他也没有睡着,他没有睁开眼睛,小声地说,陀螺,我知道你也没睡着。
我没有说话。
牙子又说,我饿了。
我依旧没有答话。
牙子兀自呢喃着,我要出去找吃的。
他说完就起身了,我才开口问他,你去哪里?
牙子细细地笑,去一个我常去的地方。
牙子走后的十分钟,我也弓起身来,没有吵醒一旁已经鼾声连天的瞎眼将军。
我知道牙子经常去的地方,是一个公园,距离这里不远。
夜晚的风很凉,像是剥开了整个躯壳直吹骨头。
我要去找牙子,因为我也有点饿了。
废弃的工地里,夜晚能听到野猫的怪叫,我分不清这是它们的交媾声,还是祈祷声。
柏油马路黑夜中锃亮,像是抹了油,路灯照在上面晃眼。
我冲着西走,走了大概五百米,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公园,不过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因为牙子小心告诫过我,不要轻易进这个公园。
不过我实在是饿得慌,我像是看见了牙子在大口咬肉的画面,他一定藏在这个公园里。
公园的入口有一个报亭,而且入口被栅栏围住了,估计只有白天才会打开,我蹲着瘦弱的身子从下面的缝钻了过去。
走进公园,原以为公园里面会很暖,却愕然地发现公园里竟也是这般冷。
公园里除了耸立的树木再无其他,若说还有其他能引起我注意的地方,就是到处睁着的猫眼,绿油油地一片,它们一点不怕人,蹲在长椅上看着我,对于它们来说也许我就是不速之客。
我想喊牙子的名字,可是怕惊动这些猫,所以不敢声张。
这个公园实在是冷得让人感到无法呼吸,公园是依着环形而建,中间的是一座拱桥,在拱桥的周围是一个环形绿化带,里面可以看到很多种植株,不过因为是深夜,我什么都看不清,除了借着月光这些树木投下来的影子。我沿着公园的环形路而走,一路上在不停地轻声呼唤着牙子的名字,我的上下牙齿都在打颤,肚子一直在咕咕地叫,我已经饿得发慌了。
我走到一个分叉路口,就在我要开口喊牙子的时候,嘴巴却被一个手捂住了,我恐惧地回头,却望到了一张清秀的面庞,这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
“轻点声,你这样叫会惊动这里的精灵。”
”精灵?“我瞪大眼睛望着她。
“对啊,风中的精灵,你从来没有听到过它们说话么?”
说实话,我一直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不过看着女孩的表情,我竟有些想要相信她的冲动。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一个胖女孩,来这里是想和精灵们说话。”
女孩拉着我到拱桥下面,那里不知为什么亮着一盏灯。
借着灯光,我看清楚了女孩的脸。
没有人相信我眼前的女孩是一个胖女孩,我望着这个女孩,神情沮丧,我没有找到牙子,也没有找到吃的东西,却和一个自称是胖女孩的傻妞带到了这里。
“你不是一个胖女孩。”我瞅着她的脸。
“是吗?”女孩惊愕地看着我,她似乎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女孩穿着格子裙,脚下穿的是黑皮鞋,她不像是一个乞讨的人。
我和女孩并排蹲着,肚子在一遍一遍地叫。
终于,女孩忍不住了,她问我说,你的肚子也是会说话的吗?
我忍着说,是因为我饿了。
女孩认真地看着我,饿了就一定要吃东西对吗?
我似乎找不到更好的措辞来回答她的话。
不过我总归点头了。
我带你去吃饭吧。女孩突然说。
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没钱啊。
女孩笑了,可是我有钱啊。
后来,女孩真的带我去了家饭店。
当然,钱是她付的。
谈天的过程中,我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名字,小芝。
从来没有一个女孩会像小芝一样会和一个乞丐讲这么多话,我在想,更不会有谁去请一个落魄的乞丐吃饭,这显得就更令人难以置信了。
在吃饭的时候,小芝问我,你喜欢过人吗?
我摇摇头。
那你恨过谁吗?
我爹还有一个叫秦雪的女人。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告诉你,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人,以为他会带我远走高飞,甚至我们在一起,比山盟海誓还壮烈的誓言我们都发过,可是后来还是抵不过天长地久。
他喜欢叫我胖女孩,所以我就以为自己会一直是一个胖女孩,希望能永远保持在他心中的印象。
后来他消失了,我就每天夜晚想念他,直到和公园里的精灵们说话的时候,我才不会觉得孤独。
那晚我回到废弃工地的时候发现牙子已经回来了。
牙子望着我,生气地说,你去哪了?
我说,我饿了,所以也出去找吃的。
牙子轻声地问,那你现在还饿吗?
我钻进草堆里,嘟囔着说,我吃饱了。
第二天白天,我路过公园,在朝南的路上,一棵行道树旁边有一只死猫躺在地上。
我惊恐地望着这只猫,它让我想起了小芝。
我轻声呼唤着这只猫,以为它会复活。
埃及神话里,猫是神圣的,死后大概会成为神灵。
这只猫却死得不安详,它全身的毛炸起,祖母绿般的眼瞳望着靠近它的人,它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
(四) 岁月是个谋杀犯
阿来是一个人名。
我在送一次外卖的时候认识的他。
他长得一副老实人的面孔,说话声音很细,戴着一副300度的眼镜,手指细长,在手背处可以看到两个较大的疤痕,阿来告诉我这两个疤都是小时冬天里冻得。
阿来每天都会叫外卖,他开了家网店,网店生意不温不火,但已足够养活他自己。
前年冬天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是蜷缩在床单里开的门,一张消瘦的脸上挂着满满当当的苍白,他瞅了我眼,问我说,要抽烟吗?
我摇摇头。
阿来笑了,这个年纪的人该学会抽烟了。
我摇摇头,因为我想起以前牙子在抽烟后咳嗽了一晚上的场景,从此我再也没有和烟沾染过。
阿来问我,你是哪里人?
我低着头,核桃岛。
阿来绷着脸上匪夷所思的表情,望着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啊。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提醒他,帅哥,外卖的钱你还没付呢,我要回去了。
我去阿来住处久了,他总会和我聊一些和外卖不相关的事情,每次我都以为他会不给我外卖钱,但最后他都会爽快地掏出钱包来打消我的疑虑。
因为经常催阿来的缘故,所以阿来会说我太无趣了。
我和阿来正儿八经地聊天是在那次下班后,夜里零点。
我看到阿来孤独的身影从隔壁巷子里飘出来,像只鬼。
我猜他有可能是去洗头房找疯子的,可是他看到我却没有慌张,而是静静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他望着我说,能陪我走走吗?
我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吗?
开网店的。
你怎么知道?
你和我说过。
你知道我喜欢干什么吗?
我摇头。
他从衬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根笔,转了转。
我还是摇头。
笨蛋,我喜欢写字。
哦,你是个作家。
屁,我只是个文渣。
阿来给我看过他写的诗,是一首很酸的诗,大致读来是这样的:
风吹过,
雨开始慢慢的,
浸透我的心扉。
雨水流入,
密林的最深处,
悄悄的将树叶,
遮住。
你嫣然的眼眸,
挂着一串细细的泪,
还是雨,是他落入
你,还是我的心田。
轻盈的脚步,因为有
雨水的静谧,你的身影
也变得如此曼妙的美。
清纯的雨水,
打湿你的泪,思念的泪,
雨水的泪,落在这无声的水潭中,
流动的是你的梦。
很酸的诗,我不知道阿来为什么叫自己文渣。
一次,阿来打电话给我,不是叫外卖,而是他生病了,并且病入膏肓。
阿来给我开门的时候一副死人脸的模样,他苦笑着说,我也觉得我时日不多了。
我摸了他的额头,很烫,人被烫得说胡话了。
我背起他,从14楼径直跑下去,我没有坐电梯,因为他烧的太厉害,我担心真的会把他烧没了。
医院里阿来挂了两瓶水,他睡眼惺忪地抬头望着我说,陀螺,我和你讲个段子吧。
我笑,你还有心情讲黄段子。
阿来怒目而视,屁,文渣讲得段子,怎么可能是黄段子?
阿来的段子不过是他悲惨的过去,大概是他对自己前30年的总结。
生活总是这么无厘头。
我大学毕业满怀梦想希望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我喜欢写字,在漫天黑夜的时间里开始煎熬,写长篇,写短篇,写诗,写散文,写小说,总之除了不能写的我都写了。
我开始漫无目的地投稿,遇见投稿启事我都会凑上一章。
最后,算了。
废稿被我删了太多,我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写了多少废稿。
我找了份工作,打字员的工作,我那时候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尖顶的钟楼在想,如果没有了这份工作,我还能干什么?
太多时间告诉自己需要忍耐,然后煎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销迹。
我数不清这样的日子有多久,会有多远。
25岁,我喜欢上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
她很漂亮,人也很温柔,脸上除了个小小的雀斑,其他似乎都遮不住她的美丽。
我叫她雀斑女孩。
从大学一开始,我就知道喜欢一个人是需要代价的。
除了精神方面,还有物质方面。
说我是文渣,那么精神方面里你姑且还能挖出点东西,在物质方面你恐怕一丝幻想都难以存在。
到底我没有和她在一起,我甚至没有向她表白。
因为我觉得我和她不是一个次元里的。
我不可能每天中午固定出现在某个高级餐厅里,不可能每个周末都去星巴克喝咖啡,不可能每个节假日有时间就会去国外旅游。
所以,雀斑女孩和我一直只能是个异次元的人。
只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却彼此异次元,却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阿来大病初愈后就很少说话,他也很少打电话给我。
他依旧每天在我工作的店里订外卖。
不过不同的是,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和我说很大段大段的话,甚至有时候连头都不愿抬一下,他把钱递给我的时候手都是冰冷的,虽然那个季节是冬天。
牙子和我说过,他唯一的精神支撑就是女人。
瞎眼将军和我说,他唯一存活下去的目的就是死。
而阿来活下去的追求是什么,我到今天都没有搞明白。
去年我再一次见到阿来的时候,真觉得他像是一具尸体,一具没有任何活力的尸体。
我不知道是谁谋杀了他,他双眼直视前方,没有一丝光彩,在平坦的马路上走过的时候甚至没有一点声响。
我曾经问过阿来开网店的初衷。
阿来说,这家网店存活的意义仅仅在于他能活下去。
如果有一天他也活不下去了,这家网店就没有再活下去的意义了。
当然,阿来最后的网店倒闭了,他的电话我也打不通了。
那是今年的秋天,风还在鼓噪着,人事俱非。
这个文渣,岁月已经杀了他。
(五) 一只猫
春节。
夜里九点。
影子独自一个人骑着电动车从自西向东的马路上行着。
他刚和家人吃过年夜饭,独自一人回家,父母待在亲戚家。
电动车在寒风中晃晃悠悠地行进着,快没电了。
影子望了眼四周,没有可以充电的地方,他紧了紧身上的紫色羽绒服,头顶上的短寸都快要被风吹掉了。
嘴里不停地打着哈欠,影子感觉有点困。
大年三十的晚上,天空上到处是烟花。
地面上到处是凄清的风在扰动。
影子在路旁看到一辆91路公交车疾驰而过,那个公交车上的司机应该在急着回家吃年夜饭。
影子想魔鬼了。
影子的好基友叫魔鬼,当然仅仅是个绰号。
手机忘记充电了,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城市夜晚,在这个举国欢腾的节日里,这里像是一片乱葬岗,影子昨天刚刚给去世的爷爷奶奶上坟,磕了四个头。
影子的堂弟磕头的时候嘟哝了句,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影子脸色发白,他拉住堂弟,死人的红包也敢要?
他想起了魔鬼。
魔鬼喜欢过一个女孩,叫公主。
影子和魔鬼开玩笑,你追上公主,就等于魔鬼抓了公主,总有王子来救她。
魔鬼冷笑,王子都是青蛙变得,四条腿的蛤蟆好找还是三条腿的男人好找?
影子无语,这是TM什么鬼逻辑。
影子的电动车终于停住了,没电了。
影子感觉推着电动车就像是推着一具尸体一样沉重,这个时候影子觉得一件最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他憋尿了。
可是影子却不敢停下车随地找个绿化带撒尿,他注意到一个弯着腰的少年,他蹲在附近的电线杆下,像一只猫。
他推着车。
少年跟着他。
影子祈祷这个少年赶紧回家要压岁钱去,不然他给自己磕几个,没准自己也会给他几个,然后让他滚蛋。
可是少年依旧不疾不徐地跟着影子。
十分钟后,影子尿裤子了。
影子推车走到少年的旁边,他冷冷地说,你为什么跟着我。
少年说,我的猫蹲在你的车上。
影子瞪大眼睛,才看到一只野猫竟然蹲在他的后座上,他没有发觉。
少年平静地看着他,你尿裤子了。
影子攥紧手掌,你个小兔崽子。
我叫陀螺。
影子愕然地看着少年伸出了手,“我叫影子。”他也伸出了手。
我的猫喜欢你的车。
影子瞅了眼少年,他烟瘾犯了,一个劲地打哈欠,鼻涕在寒风中飚了出去。
你的猫是只懒猫,不想自己跑。
陀螺抱住那只野猫,声音发颤地对影子说,今天是什么节日。
今天是春节,你不知道?
影子兴致来了,他从电动车里翻出来了一盒烟,可是没有打火机,就像偷了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发现火种点不着。
我有火。陀螺给影子点燃了烟。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个人,当然就待在这里。
你父母呢?
死了。
真可怜。
我是从另一个城市走过来的。
哪里?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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