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枚河
(一)路永生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恍惚了,仿佛我这几天都在不停地重复。
走过安远门,门洞里的老头坐在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旁边拉着二胡,身前的盒子里放着几张淡绿色的一元票子,我走过他身旁时,他在拉着《女儿情》。走过门洞,几个外国人正挤在一个停车位上聊天。叽里咕噜的,英语学过,不过多年未用,而且隐约之间,我觉得他们说的不是英语。顺着盲道继续走五十米,一辆中型货车停在一家便捷超市门口,有人从车里一点一点往外递着货物,都是百事可乐。绕过这辆车,穿过马路,进入一条昏暗的小巷,再走五百米就是我住的那家小酒店。一进门,冷气扑面,这种感觉让我瞬间从疲惫中脱离出来。前台的小哥已经昏昏沉沉了,我上去叫醒他,让他帮忙充磁。一连三天都是如此,每天零点,昏黄的街道,疲惫的我,以及不变的人和事。可能那一群外国人说得话不一样,因为我听不懂。我给李慢慢打电话说这件事的时候,她笑着骂我神经病,说我还是不累。我想想也是,那个老头估计就会一首女儿情,那群外国人估计就在门洞旁边的酒吧上班,至于卸货的车,应该也是每天都在那个点送货,那个昏沉的小哥应该就是只上夜班……
到了第四天,事情发生了变化。
我路过门洞时,有意看了一下手表,零点二十二,那个老头坐在地上抽烟,二胡放在一旁。我走过去,席地坐下,给他递上一根烟。
“大爷,您是不是只会一首曲子?”
大爷在空中乱比划,我愣了一下。
“那您听得见吗?”
他点了点头。我深嘬了一口烟,从兜里掏出一百块放在他面前的盒子里,拍拍屁股继续往前走。走过门洞,我就往那个停车位看,那儿没人,旁边酒吧门口有一条雪白的萨摩耶,几个女孩儿正围着它乱摸,它估计是烦了,摇摇晃晃地跑向了我。这条萨摩耶个头不小,雪白的身躯摇摇晃晃过来,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得电视剧,狐狸精的原型似乎都是这样。我没有理它,它或许有点失望,又返回那群姑娘身边。我继续往前走,估计是刚刚在门洞那里抽了根烟,耽误了一点时间,卸货的车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倒车离开。穿过马路,刚刚走了几米,电话响了起来。在这个点给我打电话的,除了我妈就是李慢慢了。拿出手机一看,正是李慢慢。我正准备说,今天不一样,李慢慢就抢先开了口。
“咱们两个结婚吧!”
我没来及思考就脱口而出。
“好啊。”
“今天不一样吧!”
“对,不一样。”
我边走边说着,走到酒店时,走到前台,前台接待员果然换了,是个姑娘,这个姑娘我无比熟悉,她叫李慢慢。我挂了电话,突然觉得我不是重复了几天,而是重复了几年。或着除了今天,其他每一天都是真实。
准确的说,我喜欢上李慢慢是因为青春期性骚动。那一年,我十八岁,刚刚离开高中压抑的环境。九月份的洛阳天气依旧炎热,太阳挂在天上,扯着嗓子吐火。我提前两天来到学校,学院里还没有派人来接新生。我之前在贴吧里已经把学校摸个遍了。哪里是宿舍、哪里是食堂、哪里是教学楼、哪里是情人幽会的圣地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很顺利地找到自己的宿舍。在学院接新生那天,我成功混进了大二接新生的队伍里。我接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新生,就是李慢慢。那天她自己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在人流里挤来挤去。她穿得很清凉,上身白色修身体恤,下身一条短裤,配合着披肩的短发显得随性而自然,在一众没有脱离高中气质的新生中很惹眼。我直接冲着她过去了,嘴里还默念,就是她了,一定就是她了。过了两天,李慢慢才发现我与她同班,叫了我两天学长,她又气又好笑。之后,我顺理成章地追到了她。
对于她突然从郑州跑到开封,我一点也不惊讶。我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的脸不因瞌睡而显得浮肿。几点到的?我问。八点钟吧。她想了想。随即拿出了户口本,塞给了我。她开始打呵欠,我一瞬间觉得自己确实很累了。出来吧,回房间睡觉。我领着她去了我住了几天的房间。里面除了我的行李,已经焕然一新。她躺下就睡着了,我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关上灯躺在她身边。
我和李慢慢不是毕业分得手,是在大二下学期。可是一直到毕业,我们的关系还是那样要好,除了没有性生活。毕业之后,她很快就消失了,为此我还去了一次武汉,无果。我突然想看她的户口本,打开一看,户主页是她爸爸,叫李志。我脑子里马上浮现出那个唱着歌的死胖子,可是这个李志不是那个李志。李慢慢说过,她的爸爸有些本事。我突然生出一个疑问,李慢慢是怎么拿到的户口本?她还回了趟武汉?
(二)陈樵
我从乡政府出来的时候,天正热,太阳在天上扯着嗓子吐火。想着刚刚那个抱着茶缸不放手的老头子的话,越来越气,汗也不停地往下流。我顺脚踢了一下脚旁的空空的塑料瓶,然后看着它飞速驶向马路中央然后稍稍过去一点。“嘭”的一声,然后是更响的“嘭”。我愣住了。一辆黑色的SUV径直地闯出了新修的马路,飞向了路右边的老汤店。那口支了很多年的大锅遭了秧,直接被撞毁了。羊骨件儿、羊肉、羊杂碎混着白白的羊汤开始了简单的飞行之旅,然后就是漫天的哭喊声。其中哭得最响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头发上还沾着淡黄色的沫子,她的脸上已经开始蜕皮起泡。我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复杂,也没有像这一刻那样简单。我什么也没有顾,直接冲向路对面,就像曾经毫不犹豫地冲向终点。
这条马路本来很破,又正好在乡政府门口,领导看不下去之后,就开始重修。没有用几天,这条路就焕然一新,旁边的绿化带给拆了,多出了一个车道。可是因为这场车祸,新修的马路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乡政府距离二院只有两站路,一公里。我又想到了曾经的赛道。我抱起小女孩儿疯一样的跑。
“孩子的妈是谁?孩子的妈赶紧跟着我,我先带着孩子去二院,你待会儿跟上。”我跑得特别快。
我很擅长跑,这件事情可以追溯到我初中那会儿。那时候,我是学校运动队的,体育老师李三平特别喜欢到我们班门口喊:陈樵,走,喝汤去。汤喝多了跑得快。过几天市里的比赛给我拿个冠军回来。我就会在班里人羡慕的眼光中大摇大摆地出去。学校门口有家羊肉汤店,论起来也算是柏氏羊汤的分店,只不过地段好,口味虽然一般,也不缺喝汤的人。我上去就会点一碗四味菜,然后再点一碗白肉带走。李三平也知道我带给谁,他也总是付钱。我也争气,初中三年,冠军拿了十几个。这样的记录,直接让我在考大学的时候选择了体育学院。可是大学之后就废了,其实高中的时候就废了,可是腿的记忆还在,跑得还是快。
小姑娘在我肩膀旁扯着嗓子哭,哭得我心绪不宁。我脚下还是不停,我其实希望有人在后面叫住我,说她是孩子的母亲。可是自始至终没有人叫住我。我又想到刚刚那辆飞向汤锅的汽车。不会的,不会的。我心里默念。我跑到二院的时候,孩子脸上的水泡已经是密密麻麻了,我直接冲进急诊室,大喊大叫。然后有人制止了我,这个人我认识,她叫林疏影。她我不算熟,我熟悉她的前男友——路永生。
林疏影带着一群护士接走了孩子,她已经哭累了,可是疼痛肯定还在。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嗓子痒。出奇的痒,就像是几只毛毛虫在里面搅和。我身上满是汗,汗珠也一点一点往下滴,滑过我的皮肤,那感觉也像毛毛虫,在医院大功率的空调下面,我觉得自己在被侵蚀。我赶紧走到院子里,掏出兜里的烟,磕出一支,叼在嘴边,在身上摸了一圈,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应该是刚刚跑丢了。我开始越来越着急,我从未觉得自己那么渴望香烟,渴望那种烟雾缭绕的感觉。给我点着烟的,是刚刚碰见的女医生,林疏影。
“谢谢。”
“你姑娘?”
“不是,路边碰见的。”
“那你还是一个好人。不过这孩子情况不乐观。”
“你们努力一下吧。”
林疏影给自己也点上一根,她抽烟的样子竟然有些帅气。我们找了一块儿阴凉地坐了下来,她摘了帽子,叠好放进白大褂最大的那个口袋里。她的头发被帽子压得有点乱,她也没有理。
“之前听说你那边要拆迁?”她吐了一口烟问。
“对,已经拆了。”我又抽出一支,她又给我点上。
“怎么样?拆迁款拿到多少?”
“拿到个屁。”
“我进去看看手术准备好没?这个孩子命也不好啊。”她把烟蒂扔在地上,熟练地踩灭,弯腰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回头把一个漂亮的打火机塞到我手里。
“拿去用。”
说完她整理了一下头发,从兜里拿出帽子,边走边扶正。我摸着手里还有温度的打火机,低头看了看,觉得眼熟,是路永生的。
我掏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了路永生,点了下,电话通了。
“永生,我遇到点麻烦。”
“你在哪儿呢?”
“二院。”
“跟周冰打架了?”
“不挨着。”
“你现在有空吗?有空过来一趟。”
我听见电话那头还有一个人,是个女人。应该是李慢慢。他们说了几句之后,路永生又说话了。
“我们就在民政局,没多远,马上过去。”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民政局?他要和李慢慢结婚了?
(三)李慢慢
路永生觉得自己在循环,我也是。
晚上七点半,天还没有彻底黑下去。郑州火车站西广场的大屏幕就亮了起来,里面播放着手机广告,一张只有扑克脸,拿着手机拍照。这个男明星我不认识,可是这张脸张得很好,很容易记住。大屏幕下面有一个摊位,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谢顶大叔在卖劣质的充电宝,他身旁的小喇叭在循环播放“充电宝便宜了!”,是河南话。列车时刻表正好出现去武汉那趟,排在第一个。红红的大字可以传出很远:T145,20:10,经过城市郑州、许昌、漯河、信阳、武昌……夕阳在背后拖得很远,一群人对着晚霞拍个不停。再往前走几步,一个年轻的姑娘牵着一条哈士奇在路边走,我很想上前逗它,一个小姑娘抢在我前面。这条狗性格也温和,任她摸。穿过拥挤的马路,西广场的探照灯正好打开,给我照亮回家的路。这样的生活,我一连经历了十天。直到路永生的电话打来。
“我有点羡慕陈樵了,拿了拆迁款就是大爷了。”
“等过了这一阵,剧组就不忙了吧?”
“会更忙。”
“少了你不行?”
“全组上下,就我可以少。”
“那就行,白吃空饷。”
“我们那儿估计拆不了。”
“无所谓吧。”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无限循环。”
“你那是有限循环。”
我从石墩子上起来时,已经七点四十二,我愣了一秒,然后冲进了售票大厅。攒了多年的长发成了我的累赘,它们在不停地拍打我的脸。买了票,冲进车站,找到6号候车厅,进去,检票口马上就要关了,还好进去了,上了车,车里的空调有点凉,然后开始冷。我忘了看那个广告以及卖劣质充电宝的谢顶大叔,应该买一个的,用完扔了。还是没有摸上那条哈士奇,却上了这辆车。车子发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进大学的第一天,路永生装作学长骗我的那一天。
李志要来送我,我给拒绝了。给你找辆房车,让司机送你过去总行吧!他说。我自己有本事过去。我回答。我买了一张硬卧,拥挤的空间让我有些后悔,可是更多的是兴奋,我摆脱了李志的圈子。从武汉到洛阳几百公里,跨了一个省,他的手伸不过来。下了火车,我一片迷茫,差点忘拿行李。同路的一个阿姨提醒了我。一出站就是接人的校车,这很好,我在一个双眼放光的学长的带领下,签了名上了车。车上大多是爹妈,这让我生出了骄傲和失落。车子开了四十分钟,停到了一条拥挤的马路,后来我知道它叫鲲鹏路。我下车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路永生,我知道,他是有意的。
那天路永生上身穿了一个印有海军旗帜(动漫《海贼王》)的T恤,下身是一条卡其色七分裤,印有草帽海贼团旗帜。这是死动漫宅,我是这么判断的,结果下面一路的对话,让我刷新了对这个人的认识。
“学长,你喜欢《海贼王》?”
“不喜欢。”
“那你还穿在身上。”
“这是为了说明这件事。别人看到了就会问我,我就告诉他,我不喜欢。”
这显得很无聊,可是这总让我想到李志,对!不是那个唱歌的死胖子,而是挂着我父亲头衔的李志。
十七年前,李志和我妈妈离婚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科级的小干部。可是我的抚养权还是落到了他的手里。我记得我妈妈离开武汉的那一天,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我,这让我觉得温暖,那个时候我才十岁。那种温暖的感觉一直延续到我大二,我告诉路永生,我要去趟丽水,去找我妈妈。他给我订了机票,没有。改订了高铁,那一张车票让他心疼了很久,可是他还是义不容辞地订了。后来我的室友告诉我,路永生在牡丹广场发了半个月小广告。我到了丽水之后,发现我根本找不到妈妈,她根本没有给我留下联系方式。我无奈打了李志的电话。
“我妈的电话是多少?”
“问这个干嘛?”
“没事,就问问,想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李志给我发了条微信。
我拨通电话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热血沸腾,下面的几天应该就是吃喝玩乐,享受母女的美好时刻吧!电话通了。
“喂,您好,哪位?”陌生的声音。很陌生。
“是我,妈妈,我是慢慢。”我很激动。
“哦。”她停顿了一下。“你打错了。”她挂了电话。
我再拨时,电话已经关机。这让我确定,这个人就是我的妈妈,那个在九年前离开我时泪流满面的母亲。这让我怀疑我的记忆出了偏差,为什么这些年这个女人不再联系我呢?我的记忆确实出了偏差。我因为这个女人恨了李志将近十年,这个女人现在的生活怕是要比我好。这个女人叫什么来着?对了,我给忘了。这点李志会骄傲的,我一直直呼其名,于是这个名字刻骨铭心。
“慢慢,我觉得自己在无限循环。”
“说了多少遍了,这是有限循环。”
挂了路永生的电话,车快到站了。我给李志打了电话,他亲自来接我。
“爸,我想结婚。”
“你叫我什么?”
“我想结婚?”
“和谁啊?”
“一个叫路永生的二级混蛋。”
(四)林疏影
陈樵抱着一个女孩儿在走廊里大喊大叫,本来要出来的是张医生。我说这个人我认识,于是我走了出去,接过这个被烫伤的女孩儿,送到了急诊室。刘医生直接带着她去了手术室。陈樵很紧张,这种脸我见得多了。五年前,我刚去二院实习的时候,最忍不了这种脸,想上前安慰这些人。后来,我学会了抽烟,也就无所谓了。教我抽烟的人和陈樵很熟,他叫路永生。
说起来,我和路永生是校友,高中校友。可是我们是在大学毕业之后,一次荒谬的同学聚会上认识的。隔了多年,两个陌生的校友一起出现在一场聚会上。我就和他挨着坐,他在桌上侃侃而谈,我不说话,就默默喝饮料。喝得多了,就不舒服。他喝得也不少,都是啤酒。于是,我们在厕所门前遇见了。
“朋友,借个火。”他说。
“我不抽烟。”
“你可以试试。”然后他给我递上了一支,鬼使神差的,我接住了。然后他给我点上了。
“你不是没有打火机吗?”
“忘了,就在兜里。”
我在一片咳嗽中结束了尴尬。跟他一起回到座位上,他又开始与其他人热闹。我又开始喝饮料。临结束时,我要了他的微信。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因为结束时,我跟着他去了学校对面的酒店。
我跟家里说,我处了一个对象。结果家里让我带回去。路永生提着东西到我家时,我妈和我爸已经正正经经地做了一桌子菜等着这个准姑爷上门。路永生最擅长这种饭桌上的交际,他把我爸灌醉了,两个人喝到称兄道弟。另外,他透露了一个消息,他家快要拆迁了。这让我妈两眼放光,从她的眼神里,我明白了,不能放了他。
我和路永生更多的是身体的交流,这个形容很准确。开封一大半的洗浴中心和快捷酒店我们都去过。我在医院工作,那个时候还不在二院,在中医院。解放路与曹门大街交叉口。路永生一直说,咱们得去对面住一晚。他那个时候突然去了剧组当制片人,听起来高大上的工作。拿了第一笔钱,我们去了东京大酒店。那一晚,我们两个基本没睡,从无比兴奋到无比疲累。
“和快捷酒店没什么不同。”
“至少包装不一样。”
“是,床大了一点,弹性好一点。”
我们两个自动忽略了不能在床上抽烟的牌子,自顾自地点上。我们所在的房间有一点特别不好,正对着床的方向有一面巨大的镜子。我和路永生都半裸着坐在床上抽烟,那种样子太过难堪,或者说不雅。我从来不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任何浪漫在,我看不见一切还好,可是我看见了,就觉得哪里都不对。比如我的裸体,一点都不好看。比如我抽烟的样子,不优雅。女人抽烟的样子必须得优雅,这个是我看《花样年华》学来的,张曼玉抽烟的样子,就算是个性冷淡的男人看着也会冲动。于是我学了很久,对着镜子学,抽了一包烟,也没有学会。
我和路永生走到分界点是因为他家拆不了了。二零一五年二月十九日,春节,在我家,路永生对我妈说,说好的拆迁,从我家那儿绕过去了。我妈直接把他请了出去。这个请字,是我对我妈的礼貌。我自然要跟我妈闹一闹的,是我结婚,不是你结婚。结果我就挨了一巴掌。我追着路永生出去。大年初一,大街上都是去往各处走亲的人。我和路永生找了一家酒店,满了。换了一家,又满了。最后还是到了洗浴中心。
“我妈容不了你,如果你没钱的话。”我吐了一口烟。
“那不巧,经我手的钱不少,都不是我的。”
“那要不就这样?”
“行吧。”
临走时,他给了我一个打火机,挺漂亮的。
陈樵带来那个小姑娘毁了。这是刘医生告诉我的,这么大面积的烫伤,想要恢复是不可能了。我没有告诉陈樵,我是在挣扎。在我的挣扎过程中,我看见了我挣扎的源头,那是路永生没错。他就坐在陈樵的旁边,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坐在他旁边抽烟,那种气质,一定是张曼玉没错,她叫李慢慢。
(五)胡小米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在医院遇见了陈樵。本来是不用打照面的,结果路永生叫住了我。他们正坐在院里的一个花坛上,有个女人坐在路永生身边。我知道她叫李慢慢,在聚会上见过几次。那个时候,我和陈樵快结婚了。
我、陈樵以及路永生是认识了二十年的朋友。我们是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陈樵和路永生混成了异姓兄弟,我和陈樵混成了男女朋友,我和路永生,应该是兄妹。上了大学之后,我去了东北,陈樵为了粘着我也跟着去东北,就是差了一个省,他是辽宁,我是吉林。路永生最没有出息,留在了河南。话是这么说,现在路永生混得依旧是风生水起。我们三个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了。我们三个分别在三个村子,路永生所在的村子与我和陈樵的村子隔着一条马路。他在南,我们在北。我们的小学在他们村,在路边。我们就在这所小学处了六年。陈樵和路永生没少打架,路永生生得瘦弱,每次都是陈樵把他打哭。打着,打着,两个人打熟了。初中那会儿,陈樵是学校运动队的中流砥柱,跟体育老师李三平混成了兄弟,李三平老师带他出去喝汤。他总是捎回来一碗白肉。肉都给路永生吃了,汤我和路永生两个分着喝。我们三个也就是那个时候混成了好朋友,就是那种之后遇事儿就说话的朋友。上了高中,路永生成绩好了一点,和我们两个分开了,他上了重点班。我和陈樵顺理成章的混成了男女朋友。其实更早之前我们就有苗头,路永生也看得出来。要考大学的之前,为了加分,陈樵考了个证,国家二级运动员。他跑得快,就算是荒废了两年,他依旧跑得快。
大学毕业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回到开封,因为听说家里要拆迁了。拆迁是件大事儿,说不准就会一夜暴富。我和陈樵所在的村子,成为首批要拆迁的地方。本来路永生的村子也要拆,因为他们村大,人员难以协调,后来这事儿就搁那儿了。可是,我和陈樵的村子,要拆迁了。
我的故事的分界点以及我和陈樵的分界点就在这里。对,是拆迁。
二零一五年十月一日,国庆节。路永生搭上一条线,成为某片的制片人。之所以是某片,是因为什么保密协议,我们也不稀罕知道。他说要请我们几个吃饭。到了老黄记,就只有四个人:我、陈樵、路永生以及李慢慢。我知道,大年初一,路永生和林疏影分手了,这才过了大半年,他又勾搭上一个。后来饭桌上才知道,李慢慢是路永生大学里的女朋友,算是再续前缘。饭桌上,李慢慢给我的印象就是文静。这也是路永生一直喜欢的类型。那个时候,我打算和陈樵结婚了。
路永生叫住我的时候,我正准备去孕检。是的,我结婚了。很明显是和陈樵没关系。我走过去,坐在李慢慢旁边。她刚刚把烟掐了,身上还带着一点烟味儿。陈樵完全不敢看我。
“我的拆迁款没有拿到。”陈樵丧着脸说。
“那怎么来医院?”路永生问。
“刚刚犯了个错。”
“怎么回事儿?”我问。
陈樵愣了一会儿。把他是怎么踢得塑料瓶,黑色SUV是怎么撞得羊肉汤店,那些人是怎么哀嚎,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可怜都说了一通。
“没人知道吧?”路永生问。
“没有,除了我。”
“那就没太大事情,那条路是新修的,监控没来得及装。”路永生抽出一根烟递给陈樵,自己也点上一根。
“掐了吧,我怀孕了,不能闻烟味儿。”我说。
这下,四下安静了。
陈樵拿着打火机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打火机落在地上,声音清脆。路永生循着声音看下去,看到熟悉的打火机也愣了一下,手一抖,点着的烟落了下去。烟头点在李慢慢的裙子上,灼了一个小洞。
“裙子坏了,咱们拍照的时候不会拍上吧?”李慢慢问。
“怎么想起来去拍照了?”为了转移话题,我问。
“哦,刚刚在民政局准备领证,陈樵打电话挺急,就过来了。”路永生说。
“你还能害几个人?人家两口子领证呢!”我看着陈樵。
“多长时间了?”陈樵问。
这短短的几秒钟,是我这辈子经历的最漫长的等待。每一次呼吸都被分解。每一句话都在刷新着我对每个人的认识,甚至是自己。
路永生伸手捡起了打火机,装在兜里,又看看李慢慢的裙子。
“回家换一条吧,咱们下午再去拿证。”
李慢慢点了点头。
“你先帮陈樵这边处理一下,我回去换个衣服。”
我看着李慢慢走远了,又回头看看楼梯那边儿,刚刚一回头,我看见了林疏影。
(六)林疏影
胡小米的出现让我觉得惊讶。因为,陈樵和她都结婚了。当然,他们是四个人,不是两个人。我其实更多是苦笑,路永生也在其中。我想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出去。迈出第一步可能要比之后的步子轻松一点,于是第一脚灼热之后,另一只交很快跟上,我习惯性得把帽子摘了下来,叠好放进兜里,绕过大褂掏出兜里黄鹤楼牌的香烟,朝着路永生伸过去。
“来吗?”
“小米怀孕了,不要抽了。”
我的烟盒掉在了地上。
胡小米来真的。
陈樵帮我捡了起来。
“孩子怎么样了?”陈樵问。
“不太好。”我摇头。
“那是有多不好?”陈樵问。
“这孩子估计一辈子都得是这样了。”我回答。
“一点办法没有?去郑州呢?去北京呢?”
“都没有,刘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
“陈樵,你就只能做到这儿了,做多了会漏。”路永生开口了。
“漏什么?”我问。
“一句话说不清楚。”路永生回答。
“那慢慢说。”我坐下来。
“慢慢回家换衣服了。”路永生说。
说实话,这个笑话烂到死。路永生坐了下来,接着陈樵和胡小米也坐了下来。路永生把故事重新讲了一遍。我们的话题再次回到原点。
“陈樵,你的拆迁款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问。问完之后,胡小米盯着我看。
“一家四口,带上我家六亩一分地和十八棵杨树,应该拿到一百三十九万赔偿款和两套三室一厅的房子。现在房子是发下来了,毛坯房。可是这一百三十九万的赔偿款迟迟不发。”
“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胡小米显然是在嘲笑。
胡小米的拆迁款显然是拿到了。
“永生,我让你来,也是让你想想办法,你认识的人多,路子广,给我找找门路。”
“今天是永生领证的日子,你把人家拽过来解决你的拆迁款,你缺不缺德!”胡小米情绪激动了。其实应该激动的是我。
胡小米说完之后就看见了路永生低沉的脸色。好像是明白了自己的多嘴。
“恭喜啊,终于要结婚了。”
“客气。”
结束这份尴尬的是周冰的电话。陈樵开了免提。
“陈樵,你他妈别想甩了我。我弟弟已经搞大了胡小米的肚子。这下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你疯了?”
“对啊,我朋友刚刚看见你们了,一群旧情人相会,真他妈和谐!”
“趁着永生结婚的喜庆,咱们把离婚给办了吧。”
“我说了,你别想甩了老娘,这十几万老娘不稀罕!!!”
“要不你过来吧。现在正好都在,咱们当面把问题说清楚。”
“好啊,我长到这么大,就没有怕过谁!”
陈樵挂了电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眼胡小米。
“先不管这些了,找个地方坐坐,吃吃饭吧,反正也到点儿了。”陈樵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好啊,反正很久没见了。”胡小米应承道。
“行吧,疏影,你去换件衣服吧。一会儿咱们门口的饭店见。”这是时隔两年零四个月之后,路永生又一次叫我疏影。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朝着门口走去,胡小米走在最前面像是要奔赴战场的将领,而路永生和陈樵则是决心赴死的孤胆英雄。我回过头,边走边脱下自己的白大褂。我的房间在二楼右拐第三间,距离这里大概三十米,以我现在的速度,四十秒之后到达,开门关门,打开柜子,脱衣服然后换衣服大概需要五分钟,再补个妆估计要十分钟。
我一迈出第一步,下面的一步就快多了。路永生就要结婚了,他的未婚妻回家换衣服去了,因为外边堵车,乘车不方便,一来一回恐怕要一个小时了。我这样估摸着,等到周冰到了饭店,我还可以在那里待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我该帮谁?我已经没了任何身份。我为什么答应去呢?
走进房间,我开始脱衣服。该死的柜子的内门上也有一面镜子。我再一次看见自己的裸体,她真的一点也不美丽。我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可是这柜子里的衣服实在没有几件是合适的。我又想到我没有身份的事实,随意挑了一件T恤穿上。找了一件短裙,穿上之后觉得别扭,有些放荡。我脱了下来,又穿上,再次脱下换了一条牛仔裤。对着镜子把头发放了下来,我换了一个人,我突然觉得头发帮我找回了自信。我换了一个人。
二院对门的那个酒店很破,价格很便宜。之前,我跟路永生在那里过了很多个夜晚。有一次,我告诉路永生不要戴安全套。那时候,我们已经打算结婚。可惜了,我没有怀上。
出门前,我又想到了周冰的话,她的弟弟把胡小米弄怀孕了。如果当时我怀孕了,是不是事情就有了转机呢?
(七)李慢慢
π是我接触的第一个无限不循环的常数,它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无理数。我国伟大的数学家祖冲之老前辈把它推算到3.1415926到3.1415927之间。我之前总觉得这些事情很无聊,起码已经无聊到死。有空多吃一口饭,干嘛要浪费生命去算这些无聊到死的东西。直到我回到郑州,我才发现,祖冲之是个了不起的老头。他和蔼可亲的头像挂着墙上确实应该被尊敬。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无限不循环的常数,每个人都无理可循,生命中总得有一部分似曾相识,但总是不同。就像我永远摸不到那条哈士奇,路永生怎么也不会理那条萨摩耶。
李志给我打了电话。
“证拿到了?”
“他发小儿出了点儿事儿,下午去办。”
“跟爸透个底,你喜欢这小子哪里?”
“为人圆滑,处事多变,算是个正经人,有人的感情?”
“这些没有一点是优点。”
“你也没有优点啊。”
我的父母是因为什么离得婚呢?这件事情过去十七年了,其中细节当然已经不好说了。可是还是有一个绕不过去的大坎儿——拆迁。二零零零年,千禧年,武汉市政府觉得应该做件大事,于是浩浩汤汤的拆迁开始了。当时还是科长的李志通过关系首先搞到的拆迁费,我家开始正式进入小康社会,提前整个社会二十年。我的母亲,那位已经被我遗忘掉姓名的女士,一夜之间成为了贵妇人。然后,她开始觉得不满足了。当然,这些话都是后来李志告诉我的。我在这里也终于可以称呼李志为爸爸了。他合理地争到了我的抚养权,并没有使用任何手段,因为后续的生活表明,我亲爱的母亲并没有要抚养我的心思,哪怕是一点挣扎都没有。前两年我得到她的消息,她在丽水结婚了,对象是她的初中同学,据说,他们在我出生之后,就不断联系,直到我十岁她才离开,就是等着这一笔拆迁款。这是一盘多么大的棋啊,于是我开始称呼我的母亲为棋手。
我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这个家指的是路永生在农村的家。就是那个因为利益没有谈妥而导致所有人的拆迁项目废掉的村子。因为陈樵办得好事,现在我打的出租车基本上和走路的速度无异,它一点一点地向前挪。我开始渐渐地接触到整个车祸现场。那个女孩儿的母亲死了。死得一点也不体面,面目全非,浑身是血,倒在一片黄白相间的羊肉汤残屑里面。黑色SUV的司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死相比上一位好点,可是也是死了。其他哀嚎的人们已经陆陆续续被送到各大医院。其实也没有几个伤者,大多是凑热闹骗钱的混子,他们也都可以称作棋手。陈樵遇见了胡小米,一个将要去孕检的胡小米,这样看来,生活确实需要这样的刺激。我听路永生说过,陈樵有着畜生一样的非人体格,这就从先天上限制了这个人的情感。我觉得路永生在这一点上,可以称之为专家。
车子开始加速了,绕过这段堵塞的路段,司机明显感觉到畅快了。开始跟我聊天。我其实最讨厌这些碎嘴的司机,我只是坐车,不是陪聊。司机明白我的意思之后,便不再说话。到了路永生家门口之后,我本想让司机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就出来,路永生的电话打来了。
“你赶紧换衣服来吧,这里的局面要崩盘了。”
“怎么了?”
“周冰发疯了。”
“你们几个到底怎么回事儿?会不会做人了?”
“二院门口的海鲜馆知道吧?二楼右手第一个包间。”
“等等,周冰这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她就是一个疯子。”
“我觉得,她是一个不错的棋手,不过,她应该玩不过你。”
“哪儿跟哪儿啊!换好就来吧。”
“咱们要不要先聊聊林疏影?”
“之前不是聊过吗?”
“我爸,就是李志,问过我,你有没有前女友。我说有,刚刚小米告诉我,林疏影就在二院。就是我想问,你们有没有想过结婚。”
“你先来吧,疏…林疏影正好也在,咱们当面聊开,话说清楚了,什么事儿都没了,咱们俩安心结婚。”
“好,听你的。”
我想谈谈林疏影这个人,在此之前,我得谈谈我和路永生的分手。就是那次从丽水回来之后的分手,我怕我会成为棋手,或者说,我会成为第二个母亲。当时,路永生可能是真的爱上我了。我并没有与他断绝联系,我们还像往常一样好(一定有隔阂),我们没有再去过龙翔街的酒店。毕业之后,我按照李志的安排,考了公务员,在国税局工作。李志从来不约束我,他知道我可以自己生活,可是我觉得我确实少了什么东西,就像是我成了一块儿废骨。我找李志谈过,他说你可以去郑州找份工作,凭着他的面子,找个体面的工作应该是可以的。李志问,路永生会继续爱你吗?会的,我回答。其实,我没有底。因为我们毕业之后,路永生就有了林疏影。
林疏影是一名医生,女医生,今年二十七岁,单身。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
我敲了敲门,路永生的母亲给我开了门。
“慢慢,永生呢?咋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们还没有领,我衣服破了个洞,回来换一件,而且那边陈樵有点事儿。下午领。”
“这个死孩子,咋不分大小事呢!哪有比自家结婚还重要的事!来来来,赶紧换。”
看着面前的镜子,我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服。完全赤裸的站着,我确定门已经锁死,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我开始打量自己,我还是那个李慢慢没错。打开衣柜翻找,试了几件,最终选定一件夸张的长裙。礼仪课上学过,出席晚宴,一定要穿着正式。我现在就要去赴鸿门宴了。
我掏出手机,把路永生的备注换成了“π”。
(八)陈樵
抱着茶缸的老头猜出了我和周冰是假结婚。于是,他们故意拖着,不给我拆迁款。拆迁款一日不到手,我就一日不能离婚,而我一直期盼着离婚。可是我结婚已经一年多了。胡小米结婚也有半年了。
二零一五年十月份,我和胡小米已经有了结婚的打算。也恰恰是这个时间,我们村准备开始拆迁,小米他们村,半年之后拆。我们两个到了她家之后,他爸爸坚决不同意我们结婚。理由也非常简单,我们两个结婚了,他们将损失三十万。三十万是个什么概念呢?就是一个庄稼人大概三十年的收入。小米那年和我同岁,二十五岁。这个意思就是说,小米的小半辈子,他父母也没有挣够三十万。小米动摇了,这个我理解。她需要对父母负责,她至少得拿了拆迁款之后再决定之后的生活。
我的父母等不及了,或者说我也等不及了。我们村已经要开始统计人口了。我得让我家的户口上多一户人。
有人给我介绍了周冰。
拿证之前,我已经跟周冰交代好了,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拿了拆迁款之后,我们就离婚,期间我不碰她,离婚之后,我给她十万。后来,我涨到了十二万。我找路永生帮了忙,上户口很快,赶在了拆迁之前。
我希望事情可以顺利的进行,然后我再与小米结婚。只是事与愿违。我的父母从中作梗,让我在某一天的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稀里糊涂和周冰同房了,周冰说自己是处女,她算是讹上我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谎言,只是,我无法拆穿。
林疏影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周冰已经赶到了海鲜馆。她推开门的一瞬间,露出了很奇怪的笑容,这种笑容让我难受,就像她用手段坑走了她自己的贞操一样。她坐在了胡小米的正对面,路永生上去和胡小米换了座位。
“永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就想和我弟妹坐对面,你可不要打扰我们啊。”
“小米是我妹妹在先,是你弟妹在后,你得排在我后面。”
林疏影噔噔噔上楼的声音传来,我觉得事情就要糟糕了,周冰一定会利用林疏影来攻击路永生的。门开的时候,吱呀的声音在屋里回荡。林疏影穿得很随便,上身T恤,下身浅色牛仔裤。她直接走向了胡小米,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疏影啊,认得我吧,我弟弟周凌和你同班。”周冰很热情,分明要做女主人。
“记得,长得挺丑的。”这一句话让周冰哑口无言,路永生在偷着笑。
“疏影,虽然是事实,但是你也得估计一下我,他现在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小米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甚至是想笑,可是,她说话还是有重音的,比如“丈夫”、“孩子的父亲”,我觉得,她就是在报复我。
“周冰,我让你带的结婚证你带了吗?”我问。
“哼,带着呢!说好了三十万,一分钱不能少,一次性结清。”周冰说。
“嗯,记得。”
胡小米果然没有忍住,大声笑了起来。我认识她很早,比路永生还早认识一年。所以我更了解,如果她是这么笑的,那么她一定不开心。就像高二那年,我们在学校对面,我用强占据了她的身子。
时间似乎凝固了,我记得之前路永生提过一句,生活好像是在循环。不知道这个满脑子想着挣钱跑门路的人是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的,真他妈有道理。路永生看着疏影,一定是陷入了回忆,他向我透过风,他和林疏影上过的床绝对比他们说的话多,他到底是下身喜欢林疏影还是脑子喜欢,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可是,他现在正在看着林疏影。木楼梯上又传来噔噔噔的响声,按理说,不应该是李慢慢,她不应该这么快。可是,打破时间宁静的人,正是这位李慢慢,从来不墨守常规的李慢慢,她托着一袭长裙就来了,非常大气地坐在路永生身边。
“人到齐了,开始上菜吧。”我对服务员说。
“别啊,我弟弟还没有来呢!”周冰又说话了。
“那就再等等吧,正好我有话问永生。”说话的是李慢慢。
路永生跟着李慢慢出去了。包厢里的气氛,因为空调降到了极点。
“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胡小米说。我找到遥控,从十七度升到了二十三度。
“再高一点,还是有点冷。”这次是周冰。二十三度升到二十六度。
“再加一度吧,正好咱们都二十七。”这次是林疏影。
周凌来得最慢,他前阵子因为吸毒被抓进去了,刚放出来不久。不知道他是怎么碰的胡小米,应该也是像他姐姐一样卑鄙。想到这里,他刚一进门,我就直接给了他一拳。他直接倒在地上,连一声疼也没有喊出来,晕倒了。这一秒,我才觉得我自己是一个运动型人才。其他人再怎么喊叫,都与我无关了。
(九)路永生
我又想到了那个门洞里的《女儿情》和门洞外的萨摩耶。甚至有点后悔,我当时为什么一冲动给了老头一百块。李慢慢说,她走了好几天都没能摸上那条哈士奇。结合这些东西,我觉得,冥冥之中,可能真的有天命的存在。
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妥当了,我们几个人当然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觉得,陈樵打周凌的那一拳,一定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拳,隔着一道门,我也能感受到那一拳的恨意与得意。李慢慢把我叫了出去,就问了一句话。
“永生,你爱不爱我。”
“爱。”
“咱们在这儿等,我跟陈樵说了,周凌一到,一拳撂倒。事情就解决了。”
“这是你的棋手理论?”
“对啊,周冰周凌姐弟两个,都是最低劣的棋手。至少跟我的母亲不能比。”
“那你的父亲呢?怎么样?”
“他是国手。”
那一拳出手之后,我跟李慢慢进去拉走了陈樵。林疏影上去看周凌的伤势,周冰开始在乱嚎,胡小米不知什么时候拿走了我的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她不想要孩子了吗?对啊,她今天这一天,也没说打算保住这个孩子啊!
我们三个跑出海鲜馆的时候,周冰的嚎叫还在。陈樵说要进去看看那个小姑娘的病情,我看了看手表,一点三十二,距离民政局开始工作还有二十八分钟,有时间跟着陈樵进去看一看。林疏影就跟在我们身后,她和周冰一起扶着周凌往医院走。周冰还在大喊大叫,全是在骂陈樵和胡小米。其实我敢保证,陈樵和周冰那晚一定什么都没有。因为有一点,我和胡小米都清楚,陈樵自从高二之后,就没有那方面的能力。
小姑娘确实非常惨,李慢慢说,她的妈妈已经死了。而她,要用一生的勇气去面对她的面容。陈樵看着这个姑娘,泪流满面。可能是因为无边的愧疚,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命运,总之,我们都不敢妄加揣测。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你的拆迁款落实了。带上证明材料和手续来领吧。”
“能推迟一天吗?”
“今天上午你不是还猴急的吗?”
“我今天得离个婚。”
“爱咋咋地。”
电话一挂断,我就对他说:
“你疯了,一来一回,你少了十五万。有十五万你投给我啊!”
陈樵又开始哭起来。
“行行行,这十五万算我给你的彩礼。”
陈樵跪倒在小女孩儿的床边,情绪越来越激动,我只好拉走他。
站在窗户边,我看见了小米,她果然是来打胎的。不过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周凌,这个人我虽然不熟悉,但是还是了解的,这个怂蛋不敢,至少在胡小米面前,他就是一个怂蛋。而周冰,周凌的孪生姐姐,骨子里也只是一个怂蛋。
周冰跪在医院门口哭,被人误以为是今天车祸死者的家属领到了太平间。结果又被吓了一下,直接晕了过去。现在如果不出意外,这两姐弟已经躺在同一间病房。
我又看了看手表,已经两点一刻了。我拉了拉李慢慢,她马上了解了我的意思。一出门,我们迎头撞上了林疏影。
“疏影,麻烦照顾一下陈樵,他现在有点傻。”
“你们是要去领证。”
“对。”
“那恭喜。”
“谢谢。”李慢慢抢在我前面,很正式的回礼。
我拉着李慢慢的手,就在大街上晃悠,这里距离民政局,也就两站路。对,民政局就在乡政府的院子里。
摄影师让我整理一下衣服,让我们挨近一点。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我没接。之后又响了,还是没接。照拍完了,我走出门,是我妈打的,估计是急了,问结果。我回过去。
“妈,怎么了,正办着呢。”
“先停一下,妈跟你说,咱们家要拆迁了。”
“谁说的,新来的李书记说的。”
“李书记?”
“听说叫李志。”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
这个电话未断,另一个电话打进来了。我先挂了我妈的电话。
“怎么了,我不是说了,今儿我领证,休息一天。”
“资方撤资了!”
“你说啥?”
“资方撤资了!”
“啥事儿都办了现在撤资,资方是傻逼吗?”
李慢慢走到我面前,夺了我的电话。她也在接电话。
“李志,你个混蛋!”
我脑子还有点懵,里面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叫我和李慢慢的名字。她帮我整了整衣服。
“我的头发不乱吧。”
“不乱。”
我们拿着了红本,上去盖戳。
钢戳被穿着衬衣的工作人员拿在手里,他已经在蓄力,马上就要盖上去的时候,我和李慢慢同时说话了。
“哎,同志,您先等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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