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肩上的包里出一个本子,递给她,自己又在裤兜翻了半天,掏出一塑料袋,铺在树荫下马路牙子上,并肩的坐着。
她的鞋,兰面,白底,一条条,白的鞋带,系着。他一行行数,在数到六时,鞋带系成蝴蝶的翅样,伏在白白,矮矮的袜口上,附下身,触着蝴蝶的翅,轻轻一拽,开了。
她低下头,系上。
他伸过手,去解另一条,她系完左边,接着系右边,他又去解她刚刚系完的左边... ... 他一次次的解,她一次次的系,不说话,不相视。只低着头,两人的手,在兰色的鞋面上,相错着,交集着。
光阴,在他和她的手背上,斑斓的闪动。
“你想解到啥时候?”她侧过头,呼吸在他脖领间转辗。
“解到你不想系的时候。”他侧过头,呼吸在她脖领间转辗。
“不上班了?”
“嗯,”
“不吃饭了?”
“嗯,”
“一天能有点追求不?就跟鞋带较劲,”
… …
“我相中了一套门面,想辞职了,卖房了,贷款了,算有追求不?”
“然后呢?”
“在树荫下,解你的鞋带。”
惊蛰。
日头憋了一宿,没有一点初春的模样,火辣辣的跳在半空中。离得老远,盯着他。
去了单位,静默中递了辞职,主任没问,他也没说。
坐上车,公交上没几个人,车窗外,车水马龙,一路的喧闹离他很远。
往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吵吵闹闹如洗头房的中介小屋,明显清落了许多。窗户里的人,猫在椅子上,弓着腰,瞄着路人,稍有朝里看的,眯着的眼,猛的一亮,就差扑了出来。见没进来,便散了架似的,又窝在椅子里,物色着下一个可能。
就这时,他推门进屋了。里面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电话,两张告示:登记免费,看房收费。
一屁股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椅子是老式布面的,稀软,差点把他整个人陷里,桌子后那个能把他装下的胖姐,早在椅子上弓起了身子,抬起比桌角摆着硕大发财蟾蜍还大的脸,上面铺满了粉底,仍露出黑黑肤色,一头曝米花似的头发里散着一股浓浓雪花膏味道,弥漫在整个屋子。虽隔着一张桌子,却仍近在咫尺的压在他眼前。
“卖个房,”
“哪的?”胖姐取了一本卷了边的本子,翻了几页,支着笔,等着他接着说,
“街对面,”
“又一个,”边记着,边回头朝站在一旁,瞪着金鱼眼睛,拿着一袋鱼食,喂着一缸金鱼的小个男的,
“那最近卖的不少。”男的顺嘴说着,
他没理他俩的双簧,“一楼,南北... ...”
女的一边记着,一边摇着头,“这价,去年还行,今年费劲,不急的话,就先挂着。”
“还有一套... ...”
又进了几家,那片倒弄房子的都知道有位哥,要一起卖三个房子。
出了中介的门,电话就没闲着,五楼的,没人问,全是问一楼的,问遮光不;问装修没;问看房方便不;问价还能让不。他意识到,可能是让中介忽悠的价定低了,但昨晚卖房的冲动还没过,一心的想早点脱手,就机械的回复着,没装修,价不讲。
到了北二洞桥时,刚挂的电话,又响了,他听也没听,就念唠着,有花园,没装修,价不讲。
“五楼也有花园?”对方怔怔的问着,
他猛的精神了起来,一下午,就这一个电话是问五楼的。
五楼的缺点是三阳,老楼,优点也是三阳,老楼。中介的能耐就是:对卖房的,把优点变成缺点,把价弄下来,对买房的,把缺点变成优点,把价弄上去。一上一下的,清水就浑了。
中介说现在就要看房,他想了想,就调了头。
看房的是对夫妻,不用说话,一看就是外地的,这屋那屋地窜着,女的和男的眼神碰了一下后,问他,价还讲不,没等他张嘴,中介就抢过来说,
“能讲,诚心买,能讲。”
他也懒得回应,由他们去了,开了车锁,往回走了。
到了北二洞桥,刚看五楼的中介电话来了,让过去谈谈,他又调头,想,这座桥,天亮前是过不去了。
进了屋,只她一个人在,见了他,就拉着他衣袖,凑到跟前,小声说着,
“一会,那两人过来,你就说,这房刚订出去,想买的话,就先交定金。”看着她圆圆的脸,厚厚的嘴,在眼前左右的晃,边往后拽着衣袖,边点着头。
没一会,那夫妻,在另一个中介领着,推开了门,还没坐下,女的就瞅着他问,
“再让让,我就买了。“
还没等他吱声,那位白白净净的中介接了话,
“我这是一手托两家,谁也别吃亏,相互让让,他买了,你也卖了,都省心了。”
秀气的单凤眼上架着一付无框的眼镜,白白的颈在小衫的领子里朝着他倾斜着,他坐在沙发上,头微扬着,看着坐在对面的圆脸中介,又看了看站在眼前的眼镜中介,再看了看坐在对面床上的那对夫妻。推了推眼镜,
“这么便宜,还想让?”
“让五仟,就行,”夫妻见他口气随和,忙接着说。
看他摇着头,眼镜中介,又准备和稀泥了,“这样的,你也别说一点不让,你也别说让五仟,折中,三仟,行不?
说着,秀气的眼在眼镜后,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着他的表情,
没等他说话,电话又响了,还是问一楼的,他推门,出去说了,一个连一个,又接了两个,才回了屋,只听那圆脸中介,在那夫妻前嘀咕着,“这么便宜,上哪找去... ...”见他进来,就忙闭了嘴,几个人一齐瞅着他,
“只让两仟,”他举了两根指头,晃了晃。
眼镜见有松动,“再让一仟,一瞅大哥,就是有文化的,也不差这一仟,他们是外地的,挣钱也不容易,这些钱,都也凑不齐,还得贷款,你那屋,是顶楼,还漏过雨,再让一仟,就当给他们刷浆了... ...”
见她还有说下去的意思,他挠了挠头,摆了摆手,眼镜住了嘴,不知他啥意思,
“照你说的,三仟。”
一屋的,除了他,都喜笑颜开。
“就知道大哥你好说话,”圆脸中介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翻着什么,
“是不得明天签协议,”看了看渐暗的天色,他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眼镜一把把他拽住,“现在就签,”指着圆脸刚翻出来的协议
“房证之类的也没带,乍签?“
“你包里不是有房证?”眼镜眼尖的盯着他包里露出的证件的一角,
“这是一楼的,”
眼镜瞅了眼圆脸,“去你家,现在。”
推着他和那双夫妻,一行人急三火四的出了屋。
签协议,交定金时,他才反过味来,中介是怕他,或那双夫妻,哪个神经一动,一反悔,到手的中介费就全泡汤,所以就急着今晚把字签了。
一夜,会发生很多事。
一早,迷糊中,开机,一条未读短信,
她说,她还没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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