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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国庆。国庆也是家庆，也就是说，结婚忽然就43周年了。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过，到一定年龄之后，往往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这不，好像昨晚刚刚进入洞房，新婚之夜那种无法与人分享的快乐难以尽述，醒来一看，洞房不见了，居然身在上海，居然垂垂老矣，居然有了外孙女，而且外孙女已经9岁了。

我是1979年结婚的。婚宴在当时规格很高，一桌18块钱。喝瓶装酒，一块多钱一瓶的成都大曲。要知道那会儿送礼大都是凑份子，多则两块，少则五毛。送实物的更多，什么暖瓶啦，搪瓷茶缸啦，托盘啦，还有毛巾啦，被面啦，等等。所送实物，多半是自己家里人办事收的，不舍得用，留着还礼。说来也巧，我妈在一床被面中发现了一张纸条，面熟，仔细一看，是她的亲笔。那被是前两年送给别人的祭帐，这是很不吉利的。我妈还不便发作，因为那床不吉利的被面有可能已经转手了多次，你就是想骂人，也不知道骂谁去。

还有一件趣事。我当时在一家大型国企表面处理车间担任生产组长，大小算是个官儿，手下有个姓古的兄弟送了一笔巨款：10元。我妈不好意收，坚决要找零，结果古师弟说：行，那就找我5元吧。收下的5元，仍然是厚礼。更有意思的是，事后古师弟到处吹牛，说他吃了一台高级喜酒，吃惨了，好多东西别说吃，见都没见过，送5块钱起码吃回来6块。他说的部分是实情，计划经济时代，有钱不一定买得到东西，好多食材餐厅也不一定能买到。我妈总共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同年当兵，老两口全靠左邻右舍照顾，如今最后一个儿子结婚，必须隆而重之地办出个样子来，于是动员了一切关系给餐厅提供食材。因此，不光是古师弟，凡是出席了婚宴的人不是吃惨了就是吃安逸了。“惨”和“安逸”是一个意思。

那二年结婚，通常选择节日。元旦，五一，国庆，三选一。选国庆的居多。很简单，国庆放假两天，法定婚假三天，换休一天再加上星期天，整整一个星期哦。那时候没有度蜜月的说法，那一周，便是“蜜周”了。

那是一生中最休闲的七天。和爸妈，和兄嫂，一大家人住一起，新郎新娘不需要怎么干家务活，允许睡懒觉，允许“君王不早朝”。

即便起床太晚，我妈，我嫂子都会对新娘报以过来人才会有的会心地一笑。整整一天，慵懒地斜靠在藤椅上，高高地翘着二郎腿，抽着剩下的喜烟，抿着剩下的喜糖，喝着剩下的喜茶——开条子才能买到的三花，神仙般的日子云里雾里，就像做梦一样。

七天一结束，正式进入婚后，上班，下班，柴米油盐。有了孩子就更加“婚后”了。女儿在月窝子里爱吵夜，白天使劲睡，晚上使劲哭，奇怪的是抱起来就睡着了，还梦笑。然而，你把她放到床上试试，嗯啊——立即不干了，声嘶力竭，哭得小脸儿发紫。妻子产后，得尽量让她休息，哄孩子的事就归我了。有一天晚上，左手抱着女儿，右手拿一本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读着读着，手一松，大惊——女儿掉了？还好，女儿高卧臂弯，睡得无比香甜，掉在地上的是屠格涅夫。要知道那时我刚刚有了当作家的打算，赶紧把屠老爷子拾起来，狠狠打一个呵欠，继续读。

那时根本没想到，躺在我臂弯上酣睡的小小婴儿，后来会到上海工作，并在上海成家立业，并且“连累”老两口儿背井离乡，开始全新的生活。

餐桌上的变化

更加“婚后”，更加鸡零狗碎的日子不说也罢。想说的是家变了，国也变了。

结婚又叫成家。当时几乎所有的新婚夫妇都没有条件拥有自己的家，婚后仍然和父母兄妹在一起，直到改革开放之后。结婚那会儿没听说手机，不知道啥叫私家车，也不晓得坐飞机会不会晕机。如今，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人一切都有了。

家贫，国必弱；民富，国必强。

家的变化乃至餐桌上的变化，最能说明国的变化。

你觉得呢？

2022年10月1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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