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们迷路的第三天。
戈壁滩无边无尽,天很高,很蓝。没有人迹,没有鸟兽,甚至连风都没有,四周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有我们的车在绝望地轰鸣着。
出发时我们带了足够多的食物,可是每辆车只有一箱矿泉水,早就用光了,洗澡成了最奢侈的事,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浓重的汗馊味。
车,漫无目的的向前行进,没有路,车子摇摇晃晃,像漂浮在海上的小舟,我昏昏欲睡。
突然,在天蓝地黄的分界线之间,出现了一抹朦朦胧胧的绿色。
可能是一个湖。
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加大油门冲过去。
姜晓白半天没说话,我转头看了看她,她呆呆地看着前方,流泪了。
我说:“你怎么哭了?”
她说:“就算前面是海市蜃楼,你能带我来看,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说:“我没那么浪漫,我是凭直觉带大家来找水的,但愿那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我们逼近了那片水,我越来越感到它是真实存在的,打开车窗,我甚至在无边的燥热中闻到了一股湿气。
我紧紧盯着那片蓝汪汪的颜色,好像要把它钉住,生怕一转眼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会错,它是真实的!
水很清,很蓝。天水一色,有水鸟上下飞舞。
湖的四周生长着高高矮矮的植物,有直挺挺的盐角草,开着粉红花的罗布麻,灰绿色的叉枝鸦葱,白色的芦苇,类似仙人掌的盐节木,颇像红薯的不老药,还有星星点点的野菊花……
在水边,有一条用胡杨木挖成的独木舟,一半插在沙土中,一半露在外头,已经腐烂,不知道废弃多少年了。
我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先后赶到,都停了下来。大家下车,纷纷跑向水边。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两个女孩子——孟菲和姜晓白。
这个湖目测有五六平方公里,不知深浅。我捧起一捧水,尝了一口,没有怪味,凭借多年的野外地质工作经验,我判断这水可以饮用。为了万无一失,我取出了一片试纸插入水中——安全!
我正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才发现人们早已趴在岸边,正在贪婪地牛饮。
此时,孟菲好像喝够了,从水面上抬起头,一副陶醉的样子。之后,捧起湖水“哗啦哗啦”使劲洗脸。
姜晓白也停止了喝水,扬起手朝孟菲身上泼水,俩人顿时闹成一团。
‘眼镜’早就冲进去了,它兴奋地在草地上撒着欢,不时抬起一条后退,滴几滴尿,宣示着自己的领地。
很多人都拿出了废弃多日的手机,啪啦啪啦拍照。
姜晓白似乎最兴奋,朝着远天远地吼起了黄梅戏:“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哪!……”
众人开始忙活晚餐。
太阳下山之后,气温下降得非常快,大家纷纷换上了厚衣服,姜晓白甚至穿上了一件花棉袄。
晚餐是牛肉火腿,熏肠,煮白菜,下挂面。
我们喝了酒。
我拿来吉他,给大家唱歌:
十七岁,我第一次离开家乡,我来到中州大地,在郑州与她相遇。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知道,她的嘴唇特别红,她的皮肤特别白,从她长发里吹过来的晚风,特别好闻……
唱完了,大家热烈鼓掌。
姜晓白问:“辛远,唱的是你自己的初恋吧?”
大家又起哄。
这时候已经十点多钟了,天彻底黑下来,我们亮起了车灯。
大家吃饱喝足,把垃圾埋进沙子下,各自回帐篷休息。
营地很快安静下来。
别看大家又喝酒又唱歌,我却清楚,我们并没有摆脱困境,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坠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看似平静的戈壁并不安全,夜里不知道会有什么生物来光顾我们。
后半夜,我一个人悄悄走出帐篷,来到车上。车停在高处,可以看到整个营地,我要给大家放哨。
我经常熬夜码字,三四点钟的时候最难熬,此时,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头脑也开始迷糊了。
我告诉自己,这个时间最危险,不能睡。我使劲瞪大眼睛,继续观察营地。
眼镜突然狂叫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接着,我看见它从大奎的帐篷跑出来,冲向了湖边。
湖面黑糊糊的,没有任何东西啊。
眼镜冲到湖边,一边不安地徘徊,一边对着湖水“汪汪”叫,好像非常愤怒。我知道,对于狗来说,它的愤怒其实是惊恐。
它发现了什么?
我死死盯着眼镜,它叫了一会儿,竟然冲进了湖里!
我知道狗天生就会游泳,可是,眼镜刚一进入水里,我就呆住了,它不是在湖里游,而是在湖里跑!看起来,湖水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固体!
我打开车门,跑到了湖边,打开手电筒朝眼镜照过去。
眼镜终于在很远的湖面上停下来,我隐隐约约地看见,它站在水上,对着脚下叫得更凶了。
我弯腰撩了撩湖水,凉凉的,它没有凝固!
那就是说,水下有东西!有一个巨大的‘怪物’!
我的头发一下立了起来,本能地后退几步,离开了湖边。
突然,整个湖面动荡了一下,眼镜竟然滑倒了!一条狗,它在湖面上滑倒了!
接着,它就落进了水中,惊恐地朝我游过来。
那个巨大的‘怪物’下沉了!
眼镜游上岸来,似乎很恐惧,围着我,不停地吼叫。我轻轻拍拍它,说:“别怕,别怕,没事了!”
它终于停下,在我旁边坐下来,看着湖水,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似乎想吓退什么。
湖里一定有东西!
当黑夜来临,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怪物就从湖底升上来,潜伏在水面之下,观察着我们的营地。它的身体几乎和水面差不多,不然眼镜不可能在湖上奔跑……
我朝黑沉沉的湖面看过去,湖水幽暗,草丛幽暗,戈壁幽暗,我内心仿佛一下被掏空了,一种肃杀之气在我的周围慢慢凝聚起来。
月亮被乌云挡住了,起风了,我一个激灵,打了一个哆嗦。
风越来越大,感觉有砂石打在我的脸上。
天空黑咕隆咚,就像老天把灯关了。
突然,地下深处传来恐怖的轰鸣:“隆!——隆!——隆——隆!——”风沙声和地震声中,夹杂着巨大的水声。
整个大地开始剧烈摇晃,倾斜,就像天塌地陷了似的,我呈‘大’字型紧紧伏在沙石地上。
这时,湖水陡然翻起巨大的浪花,像烧开的锅,卷起几米高的巨浪,似乎那个巨大的怪物马上就要冲出来!湖边那些植物开始疯狂摇摆,“噼噼啪啪”地响着,可能正在被摧毁、折断!
我撒腿就跑。
沙石漫天漫地,我眼也乱脚也乱心也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几十米。
我沿着湖边朝右走,警惕地看着湖里的水,它一直在翻腾。
湖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浮上来一下,又沉下去了,有房顶那么大,表面裹着衣物,好像是个人,可是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人呢?
那个东西沉下去之后再没有浮上来。
我继续朝前走,突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一只脚,似乎不想让我走。我使劲朝前移动脚步,终于挣脱了它。低头看,那好像是一些节骨草,数不清多少根,我挣脱它们之后,它们迅速收拢,又藏在了荒草中。
我几步就跳了出去,站在了沙石地上。
我陡然感觉到,这些节骨草十分凶险。从它们缠住我的力道看,它们绝非弱不禁风,而是很坚韧,很强大。它们甚至不像植物,更像有思维的生灵,它们想抓住我!
我朝营地跑过去。
风沙迅速远去了,天一点点亮堂起来,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边,湖水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有沿岸的水一下下荡着。那些植物渐渐变回了植物的样子。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刚才仿佛只是一个梦。如果我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队友,告诉我的读者,告诉全世界,会有人信吗?
月亮很大,很圆,外界看到的月亮,跟我现在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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