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一刻回首,星光还是依旧;站在这一刻回首,列车还未停留;站在这一刻回首,你已走了好久。
比抽到断水更荒唐,更疯狂,更惊惶的,是一个人的自以为是。天真的觉得自己能够断了过去的思念。回忆就像在记忆的池塘里吹过一阵风,氾开阵阵涟漪。心头一遍遍默念,冷静、忘记!就像企图用竹竿挡住涟漪,却氾开了更多的涟漪。
此刻,放肆地问道,有谁可以彻底忘了过去,彻底斩断和过去的丝丝缕缕。
杭州城站 杭州城站城西火车站是杭州最老的火车站。新建的杭州站,杭州东站都比城西火车站大很多。只有城西火车站有绿皮火车,有发黑的老枕木,生锈的旧钢轨。所有老的东西都被存到了这个陈旧的角落。
傍晚六点,杭州的天已经没有了太阳,周围都是深蓝色的,像层蓝色的纱。人们拖着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行李”,坐在候车大厅里。月台上,薄薄的车票被揉了又揉,沉重的行李压得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像沉在了蓝色的海里无法呼吸。六年前,慧玲,从家乡出发,三十多小时的绿皮火车,拿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恍惚的人影和建筑怎么都好看。慧玲是一个刚从高中毕业的,怀着梦想的,像从麦子成为刚磨出的新面粉,又香又白。如同她的梦想一般。
多少年了,从家乡到杭州的绿皮火车都只有那一班。火车到了,人们拖着行李,缓缓移动。不用着急,因为绿皮火车会在城西火车站停很久,像一个赶了很久路的老人,需要歇歇脚,喝杯热水。不会像偶尔到来的高铁火车,只会停很少的几分钟。
“好臭啊,怎么一股奇怪的味道。”一位小朋友喊道。所有人都看向这个孩子,检票的乘务员,眼色变了一点。孩子的母亲有一些慌张。乘务员害怕列车长听到,训斥他没有提前关闭列车上的厕所。孩子的母亲也不想自己显得格外的特殊。
火车驶出车站,悄悄的,丝毫没有打扰到城市的喧嚣。
慧玲知道,在火车驶过钱江大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要与这个城市,这个城市的人断了。
城
城市生活的车轮碾压过所有人。
杭城的夜色,早就褪去了南宋都城的华彩,却剩下现世的霓虹。站在窗外望去,绚丽的灯火,喧闹的人声是那么的霸道,说什么也要和黑夜作一次真正的决斗。结局很明显,黑色这本该属于黑夜的底色,却远远地躲在了月亮的后面,成了星空的背景墙;或者缩在了城市的角落,成了老鼠的难民营。
凌晨五点,本该由一声响亮的鸡鸣来终止黑夜。城市的鸡,早已经被摆上了餐桌。活着的鸡也早就习惯了养殖场的生活,想必也忘了这件它们做了几千年的事。虽然啼鸣没了,但人群和店铺都会在凌晨五点的时候选择安静。人走了,店铺关门了,城市彻底安静了。好像人们遵从着一个不成文的法令。只有店铺的广告灯好像一直亮着似的,阳光比它亮,就看不出它的灯光,阳光比它暗,它又亮了起来,无休无止。
晚上九点,慧玲靠在飘窗上望着热闹的城市。这个飘窗,由窗户向室内延伸,长半米,宽四十厘米,成了慧玲的小桌子,吃饭、看书、观景都不错。因为前面写字楼的缘故,每天只有中午三个小时的阳光会照进这个房间。慧玲买了盆喜阴的紫竹梅,放在飘窗上,紫红色的小花,厚厚的叶子,不仅带给她很多的乐趣,也带给这个单调的出租屋一点生机。
慧玲的出租屋在一个离大学城一公里的小区里。十五平米的隔断房,有一个三平米的独立卫生间。放下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子和一张凳子之后,就剩转身的小空间了。微薄的工资交完房租水电之后只够她小心翼翼地活着。床脚还有半箱泡面,是上个月买的。房东太太告诉她出租屋不准炒菜,慧玲只能买一个多功能的电饭煲,吃煮的或蒸的饭菜。点外卖只是作为她难得的自我奖励。
慧玲的工作是在一家网络公司做新媒体编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一番简单地洗漱后,小心的涂上一点点面霜,算是化了一个淡妆。换上牛仔裤和外套,在楼下买几个包子一杯豆浆,在去地铁站的路上,把早饭解决,买票的时候顺带把垃圾扔进地铁站的垃圾桶。这一套动作,慧玲每天都会重复一遍。偶尔,她还会为自己的“早起行动计划”沾沾自喜一番。
坐地铁一号线到公司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地铁上慧玲的工作就已经开始了。首先要看昨天的工作记录,今天的工作内容,以及半夜发的一些工作消息。然后浏览一些新闻自媒体最新发布的文章,最后在心中做一个工作简排,可以一到公司就能动手工作。中午,用小电饭煲加热一下昨晚准备的饭菜,边吃边休息。下午六点,关上电脑,离开公司。工作一年了,依旧不知道坐对面的人叫什么名字。夜晚八点,回到出租屋,和着中饭剩下的东西简单就算是解决了晚餐。
突然,手机响了。主任在群里要求每个人加班赶稿,因为这个城市发生了一件突如其来的大事。一个著名的“某某某”,悄悄地来到这个城市。他不想打扰谁,简简单单地,做一件以前经常做的事而已。虽然这个城市的表面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有无数个写字楼,无数个出租屋,无数个寝室,需要亮灯到凌晨。慧玲支着电脑,在网上查找着那位“名人”的所有资料和最新消息。在几个小时之内,本来陌生得只知道一个名字,此刻却能将他的过往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你不认识我,可我已经在心里认识了你。慧玲揉了揉发酸的双眼,幻想自己哪一天也能被无数人,在夜里,努力地认识。
只有奋斗才能成功,而这个城市永远不缺奋斗的人。半真半假,半信半疑。
凌晨一点,最困的时候已经过去,睡觉的欲望已经所剩无几,大脑反而异常的清醒。关灯睡觉,明早工作。
假如,今天不用加班。慧玲一定会热上一杯牛奶,坐在飘窗边慢慢喝。无论生活多么艰苦,她都会留一点时间给身体“疗养”。喝一杯牛奶,闻一闻淡香的紫竹梅,看一看远方。睡觉是最浪费生命的事,但不睡又对身体不好。慧玲常常会在这个小问题上纠结一会儿。偶尔,她也会拿出一包泡面,把粉倒在面饼上,揉碎了,站在飘窗边干吃。小时候觉得很好吃,长大了觉得有时候好吃,有时候难吃,却总在不经意间想吃。是一种怀念吧,就像怀念小时候的“咪咪虾条”一样。咸辣的粉,裹在金黄色的面饼上,吃的时候还有一点淡淡的麦香。虽然这些面粉被油炸过,被做成了“垃圾食品”,但它依旧是一种粮食,还在和饥饿作着斗争,因为这是面粉的责任。吃完整包泡面,慧玲拿着泡面里的油包,瞄准床边的泡面箱,像投篮一样地抛出,假如投进了,她会高兴好一会儿。没什么大事可以高兴,那么一点小事就让我开心一下吧。
大城市的现实就像一块烙铁,一点点地碳化你的生命活力。慧玲大学毕业后就留在这个城市,因为她有着梦想,也有一个心中最执着的执念。
离别
时候到了,到了该好好一个人静静的时候了。收拾好从前的事,将来过的痕迹打包。慧玲坐在床沿,看着又一次空荡荡的屋子。跟她来的时候一样。这是房东太太最愿意看到的,因为下一个租客会像自己一样,讨厌别人的生活痕迹。天黑了,慧玲打算小区里的公园散散心。租住在这三年了,也没走遍小区公园的每一个角落。突然飘来一股牛肉的香味,是小区一楼的拉面店里飘出来的。三年了,一次都没去尝过。
老板很热情,店里的客人不多,空位子很多。这种小区边的拉面店一般在傍晚很少会有生意,因为年轻人都愿意去几百米外的美食街吃饭。只有几个上夜班的人,会在凌晨来吃碗热腾腾的拉面。吃完面,付完钱。年轻的老板想和慧玲客气地寒暄几句,大概想拉个回头客。可慧玲没有多说就离开了。毕竟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城市,多一句话也已经毫无意义了,再寒暄几句也许后来还会怀念,倒不如从来就做一个陌生人,像自己和这个城市一样。慧玲独自一人在小区公园的紫藤萝架下踱步,藤架里有一盏紫色的小灯,很暗,很暗……
每一个夜里,慧玲都会趴在出租屋的窗前,胳膊抵在飘窗上,双手支着头,望着一公里外的大学,一栋六层楼高的建筑。那是她母校的实验楼,是给研究生做实验用的。这栋楼里的一盏灯,每晚都会亮到十点,在那一片漆黑的校区里格外明显。而且有一个人,他每天都会做实验到夜晚十点。那是是她的执念。一个叫杜欣,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男孩。
毕业后的三年里,慧玲和他常常相互问候,鼓励。慧玲在校园外的社会里奋斗,他在校园外的实验楼里努力。三年里不曾相遇。一千多米的直线距离,步行四分钟就能到达,却好像是两个独立的世界,从来没有过交集。
有一次,杜欣问慧玲在哪工作,慧玲一不小心把杭州说了出来。慧玲一下子就慌了,正想着该如何编造一个谎言来应付杜欣接下来的细问。她害怕杜欣知道她离他这么近。电话的那头,杜欣沉默了一会儿,一个“哦”之后就没有细问。慧玲在一阵庆幸之后,又有点小小的失落。慧玲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干着什么,自欺欺人的伪装吗?还是为了一时的快感,怕了灵魂的孤寂。她感觉自己很可怜,很可悲。像一个小丑,藏着伤心的事实,装出最开心的笑。世上最大额悲哀莫过于对自己的心撒谎。
慧玲走到自己的租屋楼下,望着那个属于自己的窗户。想起自己在大学时期也曾经这样望着一个寝室的窗户,但从不敢想像现在一样停留这么久。每次都希望能望见那张脸,又害怕望见那张脸。就这么自我矛盾着。有人说,在爱情中的自我折磨是一件最快乐的事。现在想想可真是没错。慧玲突然想笑,笑什么呢,可能是笑自己。人站在亮的地方怎么可能看的到黑暗里的人。
重游
今晚的月亮很圆,也很亮。这样完美的月亮不出现在中秋真的可惜了。慧玲看了看大学方向的天空。最后一天,去大学看看吧,然后没有遗憾地走。想着,慧玲向大学走去。
到大学的路,慧玲只在租房中介的带领下走过一遍,有点陌生。三年来,城市道路又总在修修补补弄个不停。施工单位总是随意阻断道路,从不考虑行人的感受。还好城市的路就是多,总能找到另一条陌生的路,绕过这条维修得破败的路。
慧玲从靠近美食街的南门走进校区。南门外站着很多提着东西的人。他们手里都提着吃的,眼神中都能找到急切,并且他们都是一个性别——男。慧玲在大学的时候也常常来这取餐。从南门走进学校,是一个小广场。广场上的灯是黄色的,有点暗,却又恰到好处。不像公路边的路灯,亮得逼人,大功率灯泡发出很有力量的光,赶走了黑暗的同时也压得你缓不过气来,有时候又觉得很欣慰,至少有些安全感。
走过小广场,是学校的行政楼,绕过它,是一个小公园。那里有一个人工湖,湖上有个亭子,通往亭子的回廊故意弄得弯弯曲曲。慧玲坐在湖边的吊椅里,以她一个人的重量显然是晃不动这把用铁和木头做的吊椅。两个人的重量或许刚好,也可以是有一个人推另一个人。看到有两个人朝这边走来,慧玲马上从吊椅上站起来,寻到一个远点、暗点的地方重新坐下。亭子里很少有人。因为亭子比整个公园都稍微高一点,公园里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到亭子里正在发生什么。
公园里很安静,校区的行政大楼将所有来自南门外的嘈杂和喧闹挡得一干二净。听到蛐蛐欢叫,听到叶蝉在逗鸟,听到柳树伸懒腰。公园里种着一些东西。慧玲只认识其中的几种。虽叫不出名字,但还是很爱它们开花的时候。慧玲用树叶做过书签,用花瓣贴过贺卡。记得有一种叫相思子的树,秋天会生一种火红色的果子,一簇簇的小小的。摘下、洗干净、晾干,装在一个玻璃瓶里,再插上一朵塑料花或者小卡片,放在床头是多么的可爱。应该是只有大学的快乐。
月亮已经跑到了亭子的西边。学校的大自修课结束了,几栋亮着灯的教学楼往公园这边倾泻着刚下课的学生。有的四五成群,有的两三结伴。也有几个孤独的人,走路的步子都比平时快了许多,因为他们都急着穿过人群,逃过自己心中的不舒服。有些女生拿着书,彼此挽着手臂。小伙子们故意迎面走去,同她们交错而过,抛出打趣的话。女生们有时也会用书挡着脸咯咯笑。
宿舍这工夫,寝室楼的灯一下子全亮了,有点晃眼。渐渐的,公园又恢复了安静。慧玲起身离开,是我该走的时候了。她坐在石凳上太久了,起身有点酸痛。或许是脚记住了路的感觉,不知不觉慧玲就走到了早已经黑了灯的实验楼。若干年前,有个女孩,穿着驼色的风衣,留着到肩的短发,捧着书,在这等着一个男孩,然后把书都扔给男孩抱着。然后陪着男孩走过那个没什么人的亭子,去南门外吃一碗三鲜馄饨。偶尔给男孩多倒点醋,捉弄他一下。想着想着,不禁地笑了。很浅的笑,却很开心,就像从前一样。她好久都没有笑得这么好看了。
她往南门走出大学,看到有一个人站在亭子里,看着像是一个熟系的背影。走进大学的那一刻起,就不断得闪出这种念头。每次在决定放弃的时候,都会想着回头看一眼。看一眼,就彻底断开。最后发现都是骗人的笑话。
星空
小时候,母亲告诉慧玲。天空上的每一颗星星对应地上的每个人。当天空缀满星星的时候,慧玲都会望着那片星空,寻找那而颗对她最亮的星。曾经慧玲的天空多了一颗星,而现在那颗星隐在天空中,再也找不着了。
走回出租屋的时候,满身的月华星光已经被黑暗吸得干净。慧玲拿下发着荧光的手串,挂在紫竹梅的叶片上。当月光照到飘窗的时候,手串就会发出淡淡的荧光。像一个小精灵,贪婪地吸着月光。愿我捡起的每一缕月光,能作你夜晚前行的星灯。
可能是太累了,慧玲躺在只剩报纸的床上睡着了。
满夜星空,一辆车沿着之江路一直往南驶去。公路两边的灯越来越暗,车越来越少。应该是离市中心越来越远了。慧玲看着杜欣:“欣,去哪?”杜欣默然地开着车,什么也没有说。三年没见了,想好的杜欣还是说成了“欣”。慧玲拉了拉裙子,薄薄的粉色纱裙,真的后悔穿成这样。“你还是爱穿这条裙子。”杜欣说。“嗯。”慧玲不知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假如是在三年前,只要是杜欣陪在她身边,她就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害怕,但此刻慧玲清晰地听到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江边公园车停了,是一个钱塘江边的小公园。慧玲和杜欣曾在江堤边听过夜晚的江潮。杜欣从后备箱拿出了几听啤酒。他平时很少喝酒,除非是遇到什么事了。杜欣向慧玲说自己的学业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打算到国外游学两年。杜欣并不是热爱学习,他只是留恋学校,害怕社会,受不了社会的苦。每天要面对那么多不同的人,他害怕。杜欣虽然知道迟早要进入社会,但他就是想逃避。杜欣趴在江堤边喝了很多,对着慧玲哭了。杜欣最后说的话,“慧玲,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他们都逼着我找工作,但我真的害怕。杜欣喝了很多,对着慧玲哭了。”
杜欣说完就趴在护栏上不说话了。
江水被风播出一层层的波,江上偶尔驶过的渔船,响着轰鸣。江边没有一个人,天空没有一颗星。江边吹起了风,吹起了慧玲的短发,吹落了慧玲的细泪。快要下雨了,慧玲把杜欣扶到了车的后座,自己坐在车的副驾驶。没一会儿,雨就下得很大。杜欣已经睡着了。慧玲喝着还没喝完的酒,流着控制不住的泪。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应该就是喝下冰冷的酒,化作最热的泪,最后还落在自己的心上。慧玲对自己说道:“放弃吧,三年了。欣的时间尺长,而我的青春寸断。”
第二天清晨,杜欣把车开回了学校。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像陌生人一样。和三年前毕业的时候一样,相互的沉默,只一眼就看到了各自的意思。
“一起去吃碗馄饨吧。”
“不了,我还有事。”慧玲躲过了从身后伸来的挽留。
小吃街走吧
慧玲看着火车窗外,火车正在经过钱塘江。钱塘江的潮水还是一层层的泛着,两边的公路也还亮着灯,有车、有人。下雨了,有两滴雨落在车窗上,滴成了一个爱心,心尖被拉得很长。祝福这两滴可爱的雨。城市很美,就把它停在心最美的那一刻吧。
手机响了,是杜欣发来的。
“对不起,让你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祝你一路顺风,再见。”
慧玲心很痛,泪却不流。她还是不后悔三年前的决定。因为她看到了,为爱发光的自己。人生就像借书,借错了一本书,却读到了另一段故事。
一阵香味飘过,是紫竹梅的味道。
大概是我之前放在花圃的那一盆的被人捡到了吧。
一周一故事,周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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