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我喜欢雨,可这又该从何说起呢。
不比北京,老家的雨是多种多样的。春秋淫雨多,夏天则是暴雨突收突至,冬天也下雨但多夹杂着冰晶,谓之“雨夹雪”。
这几种雨最令人烦闷的便是“雨夹雪”。冬日总是怕冷的,不似北方有暖气,屋里也是冷冰冰的,若是出了太阳,提一支竹椅瘫坐在院子里,着实是很爽快的一件事,但不幸遭了“雨夹雪”,这份爽快便荡然无存了。冬天空气很干燥,连泥土也一样,干燥的泥土着了水份便也要和稀泥。在这样的路上走着脚自然是沉重无比,若还没有放寒假,那可真是叫人绝望。
不出意外,雨后一般会是大晴天。雨后稀稠的泥土在人的践踏下早已是凹凸不平,阳光洒下来,蒸发其中的水汽,留下一条烹炸过度的油条般崎岖的硬土路,愈发不好走,所以冬天的雨令人烦闷的原因,一是因为冷,二是因为路不好走。
除开冬雨,夏天的雨也不能叫人开心。在农村老家,夏天则意味着农忙,虽然只是手脚羸弱的小孩子,却也清闲不得。收稻,运稻,晒稻,耕田,插秧,处处都要人。虽然现在机器已承受了大部分的劳累,但并不表示夏天的农人会轻松许多。从收稻开始便要时时注意天气的变化,南方雨水充沛,多是水田,可收割机是下不得水田的,所以等到稻子差不多成熟了,便要把水排干,晒上几日,待到土地变硬到足以承受收割机的重量时,便赶忙叫那收割机来,急匆匆的到田里收稻。不像耕田机的小型,一般家里是不备有收割机的,往往是叫了外地的收割机赶在几个晴天的好时候日夜赶工,把大家的稻一齐收了,田多,收割机少,又赖着阳光,夏天多是暴雨,很可能上一秒艳阳高照,下一秒就大雨倾盆,一般农人遭遇了这种事,都是要骂娘的,当然我家也不例外,然而对于我们小孩子而言,收稻多是重体力活,戏份不多,晒稻才是我们的重头戏。
如果收下来的稻谷里水份多,堆在一起稻子的呼吸作用会让谷堆内部产生高温,进而让稻子发霉长芽,烂掉等等。这样的稻子是卖不出好价钱的,稻子的价格按照大小,饱满度,干湿度可以分为好几等。一般收稻的到家里来,或是从中抓一把如嗑瓜子一样嗑几粒稻子来判断,或是抓一把放到磅秤的磅把上拿那铁黑的秤砣碾一碾,从碾开的稻子的光泽,粉碎程度来计量,总之是有经验的庄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要是不放心民营收稻人,卖到粮站去,那就更专业了。往往叫一辆手扶拖拉机,拉上满满一车,浩浩荡荡地开过去,在乡里,四周不是池塘就是稻田,坐在一辆手扶拖拉机后仓的谷堆上,无比惬意,手扶的一般速度都不快,屁股下垫着一袋袋盛满稻谷的编织袋,通常为了节省开支,都堆得很高,坐在上面,一览无余,看到乡村的完整。拖拉机属于敞篷车一类,风也没有遮挡,肆无忌惮地吹过来,即使有时太阳很大,也是凉爽得很,如若实在怕晒,便戴一顶草帽,不知道用什么草编织成的一种软软的圆形草帽,乡里面有戴帽子的,多是这种。
到了粮站,里面的测量员就会用一根长长的带木柄的铁棒,寻觅着往某个编织袋中间里一扎,铁棒中间刻有一道凹槽,稻子便落在这个槽里,随着铁棒一齐从编织袋里抽出来,送到下一站去检测,方便又专业,容不得作假。所以,为了多得几分收入,都会在晒稻上格外用心,厚厚的一层铺在稻场上,还要时时赤着脚在稻场里划来划去,把下层的稻子翻上来,以此反复,直到把稻子晒干。夏天麻雀多,稻场周围围观的鸡也很多,稍不留神就会有几只不识相的会飞不会飞的鸟偷偷摸过来偷吃,晒稻的我们便要一遍又一遍地起身去赶。村里寻常家里通常备有专门用来驱赶的竹棍,约一米多长,一头劈开成好几条竹片,另一头保持原样,间隔一或两个竹节。这样的竹棍虽然用起来并不轻便,响声却大的吓人,往地上一拍,“劈劈啪啪”的声音着实让人烦躁,那些鸡也不例外,惊慌失措地跑开。夏日的时光,大抵就是在这些反反复复的惊慌失措中消逝了的,当然这份惊慌不属于我们,属于我们的惊慌失措,则是另一番光景。
没有预兆,眼见阳光一下子暗淡下来,便一个纷纷慌了神,“抢暴啊”,一声呐喊,村里各处都骚动起来。大人拉拖板,小孩提木耙,来来回回,极力把散开来晒在稻场的稻子聚拢起来。急急忙忙,稻子一点一点拢起了堆;急急忙忙,乌云一片一片聚成了团;急急忙忙,油布一张一张盖住了谷堆;急急忙忙,暴雨一阵一阵落在了地上。哗啦啦雨下了起来,身心疲惫的农人坐在屋檐下,雨滴在油布上,发出啪嗒啪嗒地碰撞声,沿着油布表面不整齐的褶皱慢慢汇聚,流下,交织成网,生长在稻场上。有时暴雨来的太急,尚有些许稻子留在稻场上,经过雨水的浇灌,雨过天晴,甚至长出细细的秧苗来,绿绿的一小撮,骄傲的站着。这样骄傲的绿色,从离了家以后就再难遇见了,毕竟农村还是农村,离着城市,还差着好几块农田呢。
不比夏雨,春雨来的都很慢,遥遥的挂在天上,好长一阵才慢慢落下来。冬天已过,不论植物动物都精气不少。雨打在才发芽的枝条上,压下去,又弹起来,互相不服气。村里的房子多是红砖瓦房,两侧的墙面做成山型,用长且直的木梁架在上面形成基本的骨架,再盖上一层做防水用的牛毛毡,最后在铺上或是黑色小瓦,或是红色大瓦。雨就打在这样红色或者黑色的瓦片上,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偶尔屋顶有不严实的缝隙,雨钻过缝隙滴在卧室顶上用来吊顶的油布上,发出“噗”的一声,在一片淅淅沥沥中,分外清脆。夹带着这样清脆的淅淅沥沥通常会给我一个好眠,宛若大自然的催眠曲,沉浸其中,温柔,安详。
秋天的雨也大抵差不多,只是雨量更大,雨势更凶,有时还夹带着大风。
到了晚秋,与春天一样,稻田里是没有秧苗或是稻子的。雨后,田里积了薄薄的一水,软硬适中的泥土又不会让人陷下去,踩在这样的水里,十分令人欣喜。若是雨水太足,足到灌满水渠和池塘,生长在这水渠和池塘的鱼为了呼吸会跳出水面来,往往用力过度便会跳到田埂上来。每每这个时候,我们这些精力充沛的无业游民们,便会聚集起来,一齐去水渠和池塘边的田埂上找鱼。这样的活动,通常会贯穿我们春天和秋天的大部分假期,只是现在已没了春日和秋日的假期,那些跳出水面的鱼,不知还有没有人捡。
窗外太阳懒洋洋的挂着,不知道何时会再下雨,我也只是懒洋洋的躺在床上,盯着白白的天花板。
老天,赐我一个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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