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边的那棵柳树
文/姜远清
河堤边有棵树,我每年都会去看望她几次。她就象我的朋友,像我的老闺蜜。
她是一处地标。四十多年来在我眼里,这方圆几里的地方只有她最显眼,虽然树身只碗口粗,但树冠却遮盖了一小片天空,更有一根粗大枝干似蛟龙探海从高高的树身分叉处向下一头伸向河里。她的这个别具韵味的姿态比广场上的标志性建筑还要引人注目,没有半点人工雕琢痕迹,完全的浑然天成。朋友们看我发的微信圈向我打听这地方,不用多讲,只告知过了大桥,有一根大枝丫从树上伸向河里的柳树立马就明白了。
每年,向这里的人们报告春天气息的也是这株柳树,仿佛她就是春的使者,当河堤上的马鞭草还是枯干,如白色褥子盖在堤坡上,河洲上的芦苇像一根根枯骨立在水边,在风中抖动,柳树细细的枝条就绽出鹅黄的米粒大小的芽儿,像缀满珍珠,枝条长且密,像垂下的发丝。似帘子,在水面摇曳,不知是她扇来春风,还是春风把它扇动。而且她不仅扇得水面荡起了涟漪,还扇得即使被冬天吹得冰凉人儿的心窝儿都是暖暖的。
别看丁点芽儿小,就在她小芽儿渐渐变绿时,河洲上枯死的芦苇丛中露出绿中带红的芽尖,河堤上白色毛毯似的马鞭草渐渐变成绿白相间时,她的绽放绿的枝条就在这儿迎风摆动,不知不觉,经历了一个寒冬的河滩、大堤,就在她的摆动中,一天一天由凉变得温暖,枯瘦变得丰腴,苍白变得碧肥。每次我走过来看望她,涌入满眼的嫩绿都能让我的心境开朗起来。
我和这棵柳树是极有缘分的,甚至可以说,没有她,早已没有了我。我家的老屋就住在离这棵柳树几里远的河堤边,房屋的大门朝南开着,出门上堤就是宽阔的河滩和由北向南而一泄千里的长江支流,无遮无挡,视野显得非常开阔,走着走着,就能看到这棵柳树。只有这棵柳树在河洲站立,成为一道风景。一清早,晨雾还未散尽,就能听见鸟儿的欢叫雀跃声,看见鸟儿从树梢飞起,让人禁不住想起“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诗句。
时光就像一面推移的镜子,我仿佛又好像看见儿时淘气的我,会经常带着小伙伴爬到这棵柳树上玩耍,找乐子。当然,那时柳树没有这么大,树身顶多碗口粗。至于这里怎么会有这棵柳树,至今恐怕没人能够说得清。是谁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是一根树枝顺流而下落在泥里,顽强而活?反正她就在这儿,自然而然在这里的泥土里生长了。
我们把春天刚发芽的柳丝折了,从折断处把皮儿掀开,用牙咬着白白的木质部分,再用手把皮儿刷了下来,一个小小的绿芽芽的柳叶球儿就成了。我们还把粗一点柳枝做成花环戴在头顶,又可把枝条做成皇冠统领玩伴。因为这些事儿,我们互相,还把那些玩意儿作为物品赠送,当然也有吵架、嬉闹、吹牛,笑过,哭过。柳树,给我留下好多美妙的回忆和遐想。
生活的美好和欢乐,总会伴随着痛苦和忧伤。
忘不了,我的那次柳树历险记。河里涨水了,我和杨玉梅去柳树上比赛,看谁爬树爬得快,爬得高。我望着水里柳树的倒影,还有我满是高兴劲的笑脸。我好强,从不示弱。玉梅身手敏捷,爬得高,她爬到了一根大枝丫上,向我炫耀,简直就像捉到了花喜鹊一样在我面前招摇。好,看我的。我比她爬得更高,我好得意的,在枝丫上稍微使劲,就突然听到“叭”地一声,枝丫断了,扑通一声,我落入水中,沉下去了,咕咚咕咚,还喝了几口河水,眼前一片黑暗,脑子嗡嗡叫。我想哭,想喊,但口一张,水又涌进肚子了。我想完了,我还只这么大就要离开吗?妈妈不会哭死去呀,家人们怎么办。正想着,突然我眼前一亮,还看见了蓝天。嗬,我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一根树枝,我被树枝的弹力挑出了水面。那一刻我好高兴,我又可以上学了,又可以吃外婆做的好吃的饭菜了。杨玉梅抱着我又哭又笑。玉梅帮我拧干衣服,又搓干头发,直到衣干发干,我才回去。我和玉梅还商议,坚决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让外婆晓得了,肯定要吃竹笋炒肉。
我一直相信这棵柳树有灵,救了我一命。也许是我与柳树的感情与日俱增的缘故,我把柳树不仅当成了我们的游玩之处,还当成了我的闺蜜。
那一天,我和杨玉梅看着树身上有个新的伤疤,难过极了。我们在地上弄了一些稀泥巴,把那伤疤糊了。听大人们讲,稀泥巴可以保护树身的伤疤。
柳树遇上的灾难也有差点挨不过的,而结果却出人意外。
那一年,长江发洪水,洪峰凶猛,水流得发出尖厉的叫声,漩涡簸箕大。柳树根部的泥土冲走了好多,树根粗的细的露了出来。柳树斜卧在水上,幸好她的根扎得深,幸好她的根粗壮,不然早就化作洪水的俘虏随波而去了。水退了,柳树留了下来,我们吧她扶起来,她渐渐地恢复了元气,渐渐长成现在的样子,只是多了一根粗枝如蛟龙探海,还有那又粗又黑的老皮,一条一条凹凸不平,记录着岁月风霜。
那些年,喜鹊更是成群的依傍在她身上。有大木船扬起白色的风帆,破浪逆流而上,有机帆船突突的响着从这儿经过,特别是长沙和津市的班船拉的长笛声可以传得到她的耳边,她又好似特喜欢这种热闹,不停地向它们招手,柳条随着轻风摇摆。
她就像我们的老朋友,我和杨玉梅会经常去看看她,看见她,我们会一脸的欣慰。而且,一有不顺心的事,我就会向她倾诉我心中的郁闷和纠结。
忘不了三十多年前停薪停岗的一段时日。我想不通,感到前途渺茫,独自一人走着,走着,柳树,我怎么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身旁。黑幕下来,好静,只有偶尔一声夜鸟的鸣叫,更让人心悸。远处的路灯像一只一只眼睛注视着世界,也注视着我。我想找个地方随水流去。我坐在了她露出地面的一根树根上,背靠着树身。我似乎躺在亲人怀里,就那么默默地流泪。我该怎么办呀?柳树不说话,但她让我看见了那个被水牛擦出的伤疤。伤疤好大,长成了一个好大的瘤,她还让我看见了那些被洪水冲出的裸露的根,她似乎跟我说,朋友,生活中肯定有无数的沟坎,但有什么沟坎过不去呢?她似乎还告诉我,你看看我身边的小柳树,要没我的保护,它们还在吗?我好想在黑夜中看到了光明,拍拍身上的泥巴,转身回到了还在焦急等着我的我母亲的怀抱里。
从我认识这棵树,已经40多年了,40多年前就她孤身一人,40多年后,这里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花海,这里有连接淞滋河两地的大桥,这里有耸立如云的高楼,这里的绿树形成一条绿色的长带,这里她不再孤单。
尽管今天细雨蒙蒙,天空灰暗,但老远我还是看见了她,我把伞举高了些,更加看清了那“蛟龙探海”。我该准备对她说些什么,怎么说。今天我不是向她倾诉心中的郁闷和迷茫,今天我心情特别好,我要告诉她我心中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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