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暮,居然依旧一席青衫依旧立在河畔。
自我总角时开始,居然便时常痴痴的立在河堤那棵柳树下。听爹娘讲,居然有些癔病,所以我们通常是不被允许靠近居然的。
这一日,我经过柳树旁竟听见居然在独自呢喃着什么。
是又发病了吧,我心中暗想。鬼使神差般的,我躲在那棵柳树下偷听,想看看这个长得极好看的疯子究竟在说什么。
只见居然突然疯了似的抱住头颅,眉眼如山岚般高高耸起,转瞬又坦然的笑出声:“初棠啊,初棠,你怎么可以忘记我!”
初棠,我在心中默念着,仿佛这样就能看穿这个疯子的心事。却不知突然念出了声,一声初棠在瑟瑟晚风中更加萧索。
居然暮的转过身,逆着光的轮廓在些许晚风中温和了许多。不变的是那一张脸,如梨花一般苍白而美的脸,我有些微微晃神,这张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浮生与棠他的一头长发随意的垂着,却一点也不显得乱,甚至让人觉得寻常男子的头发正应该如此。如细叶般狭长的眼眸,仿佛泛着点点星光。嘴唇像两片花瓣般薄,看似薄情却被那深情的目光中和,反而觉得更加不像尘世之人。
他怔在原地片刻,忽的向我走来。带动着周围的一隅空气,一股很好闻的气味,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说,话毕露出一个极其绚烂的笑。
与他初见,他便是一副见到故人的模样。
“好啊!”我盯着他的脸庞,接着说道:“你以后能多笑笑吗,我觉得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我清晰的看见居然的脸上划过一丝愕然,然而还是扯动嘴角,在好看的五官上撑开一个极不相衬的微笑。
大概是被我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居然咳嗽两声,转过话题道:“我叫居然,你知道的吧?”
金陵城外柳堤岸,有个疯子叫居然。这年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然而,话一出口还是变成了:“知道知道,常听我爹娘谈起你。”
居然又笑了一下,比刚才的笑容自然了几分,说:“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我叫雨棠,洛雨棠。”我答到,对于父母给的名字我还是颇为满意的。
眼前的居然却又是痴了,满口说着:“太像了,太像了!”
像谁,是他口中说的那个叫做初棠的女子吗?
街角突的传来几声叫喊声,我这才宛如梦中惊醒般朝家奔去。已然莫夜,而我竟然和这个疯子聊了这么久。不,不是疯子,居然只是有几分痴呆罢了,我也应当给我的爹娘说说去。
“慢些跑,来日有时间一定来找我,我给你讲个故事。”居然的声音在我的身后飘着,我的脑海中不知怎的竟然一直浮现着他的微笑。
回到家后,果不其然的挨了一顿胖揍。虽然爹娘平时把我视作男子,但是像今天这样不和规矩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做。
翌日,晌午我才从睡梦中醒来。昨日娘打得未免太过实诚了点,我的臀部痛的很,半宿没睡,直到后来实在是困的不行才迷迷糊糊睡着。
饭桌上,爹娘罕见的沉默着,似乎是在专门等我。
“过来吧,雨棠,爹有事要跟你说。”爹坐在饭桌上的上座,桌前的一碗一筷都未曾动过。通常只有在我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的时候,我爹才会如此神色。
而今日,我实在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就算是我昨日晚回家了些时辰,也不至于拿出这般神色对我。
“爹,昨日的事情不是已经惩罚过我了吗?还有什么事情呢?”我舔舔有些干裂的嘴角,颇为担忧的说道。
“我本不愿再次跟你谈起此事,但是昨日你与那居然如此贴近,为父不得不担忧啊!”爹的神情不像是担忧,又或者说比担忧还多了几分惆怅。这种表情,我想想,倒是有几分像上次官兵来我家征税时的样子。
“爹!”我打断他还欲说出口的话,“我觉得居然不是你们口中的疯子,我昨天还和他……”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巴掌便落到了我的脸颊上。我只觉得有些难堪,这是我最亲最敬的爹啊,今日竟然为了这般小事打我。
我捂着脸颊跑出去,昨晚臀部的伤口和今天脸上的伤口都火辣辣的疼,烧痛感一直蔓延全身,连心尖那一小团肉都不放过。我被这种莫名的烧痛感难受的喘不过气,在街上游荡许久也没有消解半分。
倒是居然先在街上的人潮汹涌中看见我,据他所言,他看着我在短短一条街上来回踱步数十次才叫我的。
我有些委屈,一时间把气全部撒在他身上,像一条恶犬一样张开獠牙对着他吼叫着,“都怪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被我爹打骂!”
他蹙眉,一言不发的拉起我的手便往我家的方向走。
按照这架势,只怕是居然想去跟我爹理论。我忙的拉开居然的手,一口气还没喘匀,连着说:“你干嘛?”
他站定,看着我有几分好笑的说:“找你爹讲道理啊,我倒是要看看他凭什么打你。”
我无奈,这人是多么的没有眼力见啊,我分明是在怪他,而他竟要去与我爹理论。
见我不说话,居然又补充道:“就算我是你们口中的疯子,和我说说话也不危害天理王法吧!”
我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个理。虽然我爹一直强调让我别接近居然,可是就算居然是疯子,说说话也没什么。至少我现在还安然无恙,那就等回家了再说吧。
于是我换了副嘴脸,坦然的说道:“好了好了,暂且把这件事情放一边,你要给我讲的故事呢?”
“你当真要听我的故事?”他问,两个浅浅的酒窝荡漾在居然的脸颊,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居然笑的如此纯粹。
我点点头。
“我的故事有点长,可能要从一千年前讲起。”他缓缓说道,就如同在讲自己的故事一样。
“一千年前,有个将军,姓第五,名言舒。将军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碰见了一个女子,女子倾慕于他。”
“世间的男欢女爱不大多是如此开始的吗?”我不解。
居然却并没有回答我不合时宜的问题,继续说道。
“那个女子名唤初棠!”居然忽的停顿了几秒,嘴角荡漾起一个十分舒畅的笑,我似乎看到那个名字像烟花一般在他眼波中绚烂到极致。
初棠初见言舒,是在河岸旁。初棠头插一朵鲜艳无比的海棠花,正值二八芳华的年纪竟海棠花还要娇艳许多。
浮生与棠初棠也不认生,用少女独特的甜亮音色脆生生的说:“言舒,我终于找到你了!”
言舒转过身,毫不掩饰的端详眼前的女子。眼前的女子也用同样的眼神端详着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极了满天星光。
然而,片刻,言舒的眼神就回归冷漠。战乱时候,这样的女子来找他,如果是敌方派来的奸细就糟了。
言舒背过身,不再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若是换做别人,怕是此时早已倒在他的剑下。然而,在言舒给自己军队的第一条规定就是,不准杀老人、女人和小孩。
所以,此时言舒只是就着清澈见底河水清洗战甲上沾的血污。
河面上清晰的印着言舒一张还算英俊的脸,曾经这张脸庞,是万千少女的向往。然而如今经过日晒雨淋已经沧桑了不少,幸好底子不错,看着还是个英俊的少年郎。
言舒看着那影子突然多出一道人型,想必是刚才那奸细贼心不死,言舒右手小心翼翼地握在刀柄上,伺机而动。
“言舒,你怎么不理我啊?”少女依旧是脆生生的声音。
“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言舒别过头反问。
少女不答,反而笑的更加灿烂。言舒心惊,这个女子不一般,他现在只觉得脑海中都是水中倒影女子的笑。
女子低下头,和言舒一同看着水中的影子,挑衅般的说道:“你猜呀?”
言舒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在他的短短的人生际遇里,只有服从和被服从。而这个女子,显然不是两者中的任何一个。思虑片刻,他站起,简单粗暴的扛起初棠就跑。直到一口气回到了家,才把初棠放下。
言舒的爹是朝中有名的武将,第五墨城。他记得,爹曾经对他说过,会替他处理好一切不好处理的人和事。而眼下,这个陌生的女子对他而言就是极不好处理的人。
正巧第五将军上朝归来,看见这一幕,喜笑颜开。没成想,自己的儿子还不错嘛,把姑娘直接接到了府上。还没来得及夸奖言舒呢,就被言舒噎的说不出话。
只见这厮,如同一个毛头小子样说道:“爹,我又抓住了个奸细,不过是个姑娘,你看看要怎么处理?”
第五将军被气的差点当场昏厥,这傻儿子怎么光做些让人无话可说的事情。
“第五伯伯,我是初棠,你还记得我吗?”言舒身旁的少女声音甜甜的说。
言舒只感觉脑袋嗡的一下,接下来就是父上大人噼里啪啦一通打。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女子是真的不简单。
“你这不肖子,什么奸细,这是和你爹共事的黎丞相的女儿。”第五将军作为朝里数一数二的武将,打起自己的儿子可是一点余力都没留。
言舒怨念的看向一边仿若没事儿人一样的黎初棠。
黎丞相前几年告病归乡,离开朝廷尔虞我诈许久,全靠第五将军一人之力维护朝廷安定。近来黎丞相听说战乱不断,又重出江湖,第五将军感动的老泪纵横。
黎丞相作为朝里数一数二文臣,他的女儿自然也是沿袭了他的的气韵。才总角时,提亲的队伍就从城门沿着河道绕了一圈。第五将军想着依靠自己和黎丞相的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给言舒说成这门亲事,结果却碰上个榆木脑袋的儿子。
本来想等黎丞相安定后再介绍两家认识,两家的孩子竟然以这种方式相见了。
“初棠啊,没想到你今天大驾光临,第五伯伯怠慢了,你不会怪罪伯伯吧!”第五将军那双因为常年在战场而磨砺的如寒刀般的眼,此刻竟然罕见的温和起来。
幸好第五家没有女郎,不然言舒会被这笑容给气死。怎么面对他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到了初棠面前就温柔似水了呢?
又寒暄了几句,第五将军对着言舒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初棠去逛逛啊!”
初棠闻言,拉起言舒的手,笑的无邪,头上那朵海棠花迎风而招摇。
此后初棠隔三差五便到第五府上,每次和第五将军打过招呼过后就赖到言舒的书房。大多时候,言舒都在看各种各样的书。其中不乏诗词歌赋,也有些关于天文地理的。
偶尔言舒没有看书,初棠便和言舒讲讲故事,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其实,初棠的故事说来说去不过就那一个,前朝时,某个女子为了喜欢的人远嫁他方和亲,结果还是没有保住喜欢人的性命。至此,前朝女子郁郁而终,在忘川河中苦苦煎熬千年,终于可以转世为人,再次和喜欢的人相遇。
每次讲起,初棠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起先,言舒还会嗔怪道这么无聊的故事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初棠闻言,瞪着一双金鱼般的大眼睛,气鼓鼓的说:“哪里无聊,你都没有一点点感动吗?”
言舒无奈,揉揉初棠的如瀑长发说:“有有有,超级感动,我要是那女子喜欢的男人,情愿自己死了,也不会让那女子为自己远嫁他方的。”
不知是不是言舒的错觉,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初棠虽然笑的灿烂,但眼中明明即将涌出的热泪。
通常,不等言舒把一本书好好看完,初棠就嘟囔着要出去逛逛。言舒拗不过,只能上了贼船,和初棠乔装打扮一番,然后遛到集市。
初棠喜欢吃街角那家冰糖葫芦,每次都能吃掉五六根。
言舒也是从那时起开始不喜欢吃冰糖葫芦的,两个人转悠几个时辰,初棠的所有糖葫芦都见底了,就会眼巴巴的望着言舒手中的糖葫芦。
言舒也不是每次都心甘情愿的让给初棠,偶尔一定要初棠撒个娇才松口,用口嫌体直来形容是再准确不过了。
“真不明白你们女子为何都喜欢吃这酸不拉几的东西。”言舒把糖葫芦递给初棠还不忘吐槽几句。然而,初棠从来没注意过,在她拿走言舒手中糖葫芦那一瞬,言舒宛如九月微风般和煦的笑容。
直到两人分别,初棠消失在黎府深处,言舒才懊恼的垂下头。
我这是怎么了,自我出生之日,父亲大人便告诉我,身为将士不能感情用事。可如今见了初棠,我分明被感情主宰,成为了感情的奴隶。
直到那日,初棠行色匆匆的赶到第五府。
头上插的是昨天那朵海棠花,已然凋零,看得出初棠一宿没睡。如此一般,必定是有要事向我家父禀报。
果不其然,初棠在见到我父亲时,一双明眸泫然欲泣。然而,声音还是甜甜的,只是问我父亲,是否还饮一杯茶?
这是初棠和我父亲之间的暗语,即使他们对此只字不提,我也能猜到个大概。
此前,初棠在找我时,总要与我父亲打个招呼。然而,每日他们说的不过是要喝几盏茶,抑或是喝什么茶,谈话的内容总是离不开茶。
此次初棠前来,怕是黎丞相要反。如今,朝廷如大厦将倾,谁能揭竿而起,便有机会一举称帝。
旧朝本只剩黎丞相和第五将军两人在苦苦维持,可如今黎丞相也要反。不可谓不烦心,第五家世代为臣,忠心护主,如今只能与黎家拔刀相向。
第五将军摇摇头,说:“不喝了,去找言舒吧,还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初棠红着眼,点点头。
居然说完,眼眶红红的。仿若那是他的故事一般,若不是看见他这般难受的模样,我是一定要取笑他的。
“然后呢?”我问,故事听一半可不是我洛雨棠的习惯,管它是个多么长的故事,我都要听到结局才行。我爹还因此时常取笑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可是我管什么,故事又不是豆腐。
居然抬起头,深深的凝望我一眼,那其中有数不尽的悲凉,透着寒冬腊月的寒,然而只是一瞬,他又接着说到。
“言舒本以为,那一眼就是永别。没成想往后会恨,那一眼不是永别。”
战争一触即发,以黎家为代表的反派早已将主城包围。而第五家虽然手握兵权,此时也只能如瓮中之鳖,岌岌可危。
言舒躺在河岸旁的垂柳边,深夜有些许的寒意,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许倦意,然而看着漫天星斗竟然没有一丝困意。反而脑海中一个身影越来越清晰,那个喜欢吃糖葫芦的女孩子,什么时候能再甜甜的叫他一句言舒哥哥!
“言舒哥哥!”正这样想着,一个声音在言舒头顶突的响起。
“初棠,你怎么来了?”言舒又惊又喜。
“怎么?你不希望我来吗?”身着粗布衣裳的初棠嗔怪道,可语气中分明还有漫溢的甜蜜。
“没……没有,我只是不敢相信,真的是你吗?”言舒说。
“是我啊,我是言舒哥哥的初棠啊!”初棠吐吐舌头,依旧像昔日一样。只不过头发比上次见他长了许多,竟然直直的垂在到腰际。
言舒一瞬间情难自持,伸出布满刀痕的手摸摸初棠那张熟悉的脸。
初棠有一瞬间错愕,然而转瞬又变成了甜甜的笑容,将她那双比言舒小一个尺寸的手附在言舒手上。
如果这不是战乱时候该有多好,如果能和初棠早一点相见该有多好,如果,如果……千万种假设,都撑不起来他们一个完美的结局。
暮夜,言舒送走初棠后又回到了那棵垂柳下,空气中的点点湿气中还有些许属于初棠的温存。
他双手枕在头下,笔直的躺在柳树下,和城中横七竖八的尸体无异。战甲脏了就脏了吧,他还想用最后的平静想想初棠。
树欲静而风不止,城中有了久违的热闹,人声鼎沸。
言舒本无暇顾及,但是他分明在吵杂的人生中听到了初棠的名字。
“这不是黎丞相的女儿黎初棠吗?抓住她黎丞相是不是得俯首称臣了?”不知是哪个将士在人群中高呼。
剩下的人备受鼓舞,又有反对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万一黎丞相利欲熏心,不顾他女儿的死活呢?”
又是刚才那将士口出狂言:“那咱们就杀掉她,如今战乱四起,黎家还乘火打劫,他们黎家没一个好东西,杀了她正好祭奠我们死去的兄弟。”
言舒急忙起身,视线在人群中穿梭,却没有看见他们口中的初棠。
“初棠呢?”言舒冲着人群大吼,然而人群却突然噤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城池还是那个城池,只是没有了初棠。
人们看见,曾经那个第五将军家的少年郎如一头发疯般的狮子在城中穿梭。曾经虽驰骋沙场,但依旧待人温和,谦谦有礼的第五言舒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月色如墨,城中树木萧萧,飞过几只乌鸦悲鸣。城中海棠花,依旧开的鲜艳,如血一般的颜色。
那个被他视作珍宝的女子终究是被找到了,城门口几个残兵败将将初棠五花大绑推至城门口。
他匆匆赶过去的时候,正对上初棠的眼神。那一片睫毛下投下的阴翳,在看见言舒那一刻忽的亮了,像一滩死水泛出的光。
“放开她。”言舒手握长剑,剑指绑住初棠的第五家军。
对面的黎家军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为首的头子是言舒的表哥,第五城渊。自小乖戾,行事作风也一点也不像第五家,因此打小便与言舒不合。
城渊着一身红衣,拨弄着自己鬓间两缕头发,似笑非笑的说:“那可由不得你了!”
说话间,拔出长剑架到初棠的脖子上。剑刃透着寒光,有丝丝鲜血沁出来,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第五城渊,你疯了吗,你忘记我们第五家的家训是什么了吗?”言舒正色道。
城渊讥笑几声,用比言舒更加激烈的声音说:“我看是你疯了,如今国家岌岌可危,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和我们拔刀相向。”
“那你呢?拿着一个女子做人质,你不觉得羞愧吗?”言舒依旧不卑不亢,一身战甲在月色中流露出惨白的光。
“我。”城渊挑眉,说:“我有什么羞愧的,成王败寇而已!”
城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言舒正欲参透他的笑容中有几分恶意。那把架在初棠脖子上的剑就倏忽间便要直直的插入到初棠的心脏中,言舒的视线被鲜血模糊。
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大片的鲜血模糊了言舒银色的战甲。那一瞬间他是怎样挡到初棠面前的呢,他不记得了。
再此后的记忆就是咸热的液体,冰凉的触感,和一个不太真切的吻。
“啊!故事这就讲完了吗?”我有些不快,这故事竟然这般凄凉,让人心里沉沉的。
居然笑着摇摇头,竟然从身后变出一朵海棠花,插入我的发中。
午间的和煦微风静静的吹过,和我并肩而立说着话的居然眉眼盈盈,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时的美好。就是觉得,只是和居然这样说说话,心就满足的不得了。
我还欲说点什么,居然修长白皙的食指就停在了我唇边,带来一阵好闻的香气。这次隔得近了些,那味道仿佛有魔力,一些不真切的记忆碎片飘荡在我脑海之中。
居然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还有一点,听我讲完好吗?”
我被他的温和如暖阳的声音迷的七荤八素的,只是悻悻的点点头。
传说在鬼城酆都有一条河,名曰忘川河。河畔是沙尘漫天的黄泉路,路上只开一种花,名曰曼珠沙华。转世投胎的人必须要过忘川河,也就是必须经过忘川河上唯一的桥奈何桥。
“你可是想好了,若是不喝,便得跳进这忘川河,日日受烈焰灼心之痛,千年之后方可转世为人。”孟婆程序化的念着方才的句子,自打盘古开天地以来,日日有人不肯喝孟婆汤,可是在听见忘川河上的孤魂哀嚎后还是麻溜的喝完了孟婆汤。
言舒摇摇头,转身毫不犹豫的跳进身旁的忘川河中。
这千年里,他日日受着钻心之痛。红色的河水从他的皮肤渗透到五脏六腑的每一个角落,犹如千万只小虫在啃食他的躯体。
他怕一千年太久,他会忘记,忘记初棠给他讲的故事,于是日日想着。
一千年前,那个女子是她,那个她爱的人便是言舒。
千年前的登基大典,新皇不顾流言碎语,执意要铲除异己,杀掉自己的亲兄弟。而恰巧的是,言舒便是他心中的异己。
新皇做的第二件让天下人非议的是,新皇执意纳前朝公主初棠为妃。按道理说,这初棠可是前朝余孽,万一以后怀上龙嗣那可是带着前朝人的血统。
更让人诟病的是,新皇要杀掉的亲兄弟和他要娶得前朝公主实际上是一对夫妻。人家新婚燕尔好端端的,不知怎么被禽兽皇帝看上了。
又听说,新皇才登基的第二天,边境就开始骚乱。新皇吓的屁滚尿流,连命人送去珍贵宝物以示和平。
言舒被抄家那天,初棠正穿上了火红的嫁衣,剪翠妆红,发鬓如云。
新皇大婚,天下大赦。言舒幸而捡回一条命,在街角极远的一个角落看着初棠嫁作他人妇。
那个曾经与他举案齐眉的人,此刻正泪眼如珠的坐在新娘的花轿上。
言舒不知,初棠实际上是作为和亲公主远嫁他方,以换取言舒的性命。
初棠不知,新皇是个无赖之人,在初棠嫁走的第二天就命人杀死了言舒。
此后史书记载,某年某月某日,和亲公主在边疆郁郁而终。
“好了,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居然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睑处,我不知怎的,心猛烈的抽动了一下。
两千年前的故事,竟然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更让我恍惚的是,居然的这张脸我似曾相识。
一起闲逛许久,我和他在街角告别,怀揣着少女的心事回到家。
还未进门,便听见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跪下。”
声音的来源是我爹,毫无疑问,我爹说这句话一定是对我说的。
有了昨日的经验后,我跪的比昨日更加干脆直接。
“说,你今日去干嘛了?”父亲用比昨日更加凌厉的语气说。
我一字不发,想必父亲一定是知道了我又与居然相处才会如此问我,那我又有什么必要来狡辩呢?
“雨棠啊,你去见谁不好,非得找那个疯子!”父亲气急败坏的说,嘴角的胡须也跟着威严的一动一动的。
“爹,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从小就不让我接近居然,即便他是疯子,和他说几句话也没什么啊?”我的双腿跪的生疼,可依旧如是说,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原因罢了。
父亲摇摇头,叹气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爹娘也拦不住你。”
坐在太师椅上的父亲轻呷一口茶水,待茶水放稳,波澜不惊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出生的时候,我和你娘便去找道士给你算了一卦。你命根薄,必得远痴念,方可度余生。”
“远痴念?”我不解,痴念是何物。
“我看那居然便是个痴物,自你总角时他便一直伫立在那棵垂柳下,还是不要靠近他为好。”父亲愤愤地说。
我不信天,也不信地,更不信神,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想。然而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这世间又有几人不信神呢?
说来也奇怪,居然自那日起便消失了。听说他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准备娶媳妇儿了,所以再也不痴了。
然而,再次见到居然竟然是在我家。他身着淡紫色长衫,头发用一根极讲究的发簪束起来了,显得整个人如耀眼明珠般让人移不开视线。尤其是那一对眼睛,不像昔日,如今已是神采奕奕,像一只狐狸般精致的眼。
“初棠,我来娶你了!”他说。
我正欲与他说说话,却被母亲赶出来了。
过了不知几个时辰,我的茶都喝了五六盏了。在里间说话的他们才有了出来的动静,我连忙起身迎接。
起先出来的是我爹,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清瘦的面颊上竟挂着十足的笑,爽朗的说:“既然如此,我就把初棠交给你了。”
居然在我爹身后笑的明媚,似乎是画上才有的标志人物。
日后,和他秉烛夜聊的时候,我曾问他,是怎样说服我爹的。
他只道是给我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长达三生三世的故事。故事的最后,言舒终于见到了初棠。
“这故事好啊,同时骗到了父女两个。”我嗔怪到。
他从身后轻轻的抱住我,吹熄了最后一根烛火说:“我没有骗你,第一世你等我千年,此后,我用永生永世来偿还你。”
我痴痴的笑着。
时年瘟疫爆发,居然走的很突然,就像一阵风呼啸而过。我日日站在相识的那棵垂柳下,如今垂柳发了新枝,河水依旧清澈,只是不见故人。
一日,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胖子突然来到这垂柳之下,他奶声奶气的说:“姐姐,我看你并非像我父母说的那样痴傻,等我长大了你能嫁给我吗?”
原来小胖子是来给自己说亲的啊,我笑笑,回应道:“姐姐已经有相公了!”
小胖子突然嘟嘴,颇为生气的说:“你骗人,我从来没见过你相公。”
我愕然,我编造的结局竟然连旁人都不能说服。
居然的确是死了,却不是因为瘟疫,更不是在我们成婚之后。
那日,居然来我家提亲,我爹气的不行,将那把几寸长的匕首刺进了居然的心脏。猩红的血液流了一地,我的父亲终究是慌了,自那以后便疯疯癫癫,不成人样。
或许父亲说的对,不远痴念,不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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