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粟纪事

作者: 不之千 | 来源:发表于2021-12-25 16:32 被阅读0次
伊吹的图

大雪纷飞,京城的繁华似乎也都沉寂在这寒冷的冬夜。

刚踏出酒楼的门,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张无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往家缓慢挪动。

用半个月的银两,换与友人把酒言欢,似乎是她在京为官最愉快的时光。

张无是个女官,做些度支司最末等的杂活。也许是能力有限,她时常觉得吃力,学不完的制度新规,理不完的账务杂事。

就如同今日,听完掌司训话,已到酉时,让朱鹊在酒楼空等半天。

着实是有些过意不去。

推开家门,在火炉边烤了烤手,母亲便过来谈起前几日为她新说的媒。

张无有些烦躁,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述。只得摆摆手躲进东屋,门一关,权当是睡着了听不见。

黑暗中,听着窗外北风呼号,思绪似乎也与风一样,飘的远了……

那年正值盛夏,蝉鸣声声。

备考秋试压力有些大,书本上的字与蝉鸣混杂着挤进脑子,又与蝉鸣一起风风火火地离开思绪。

张无左右看不进书,索性上街逛逛,想找点什么打破这潭死水。

琴声就是这时传来的,咣咣的杂音和滑错的指位,会让任何一位琴师流泪。

还好,张无不是琴师,所以张无觉得有趣。

走得近了,发现是一位姑娘和一位书生。

那姑娘正叉着腰,跳脚地指责书生的琴技。

“听着是把好琴。”张无笑着搭话。

“我家的琴自然是好的,”那姑娘转过头,气鼓鼓,“给他弹真的暴殄天物。”

“我也想买一把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挑……”张无挠挠头。

“我来教你怎么挑吧。”书生终于放过那把琴,“挑琴我可比弹琴擅长多了。”

他将琴放在一旁,站起身。

张无这才发现他其实高高大大,盛夏的日光太足,浓烈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眉目。与琴音不同,他似乎带着一丝生人勿近的凉气,语气又带着一股狡黠。

这,便是张无与温行的初次相遇。

温行为寻觅一个医书孤本,大老远自江南而来,听闻是想准备明年的医试。

恰巧,张无家的书舍还有几本医书典籍,凭着这一面之缘的关系,便常常允许他来借阅,不收钱那种。

一盏油灯,两个人,书页翻动声,与算盘的噼啪声,似乎成了书舍的常态。

平静且相安无事。

“是如何熟悉起来的呢?”

张无紧了紧被子,觉得寒风似乎透过窗户缝隙渗进来了。

熟悉的起因,是好友隔壁二狗,狠狠的背叛了自己。

她盯着夜色中的某一点,试图回想起当时自己的情绪,却发现,当时似乎刻骨铭心的伤痛,如同一滴浓墨入海,早就淡的看不见了。

昨日已死,大概是真的记不住也不关心了。

那不是张无第一次被朋友伤害,说来可能是她识人的眼光有问题。

那些震惊,不敢置信,委屈,难过夹杂在一起,让小小的书舍看起来压抑阴暗。

她想与人诉说这种痛苦,也确实这样做了。

成效甚微。

张无有些任性地在大大小小的书本中夹满了黄叶,似乎想让书舍沾染上她的落寞。

做完这过分的事,她变得很少去书舍帮忙,那段时间不想见人,有点恐惧被其他友人伤害。

一个平平无奇的白日,她在堆成山的账簿下发现了一张留言。

“一个建议,难过就出去走走。——温行”

张无有点惊讶,她觉得彼此也算不上要好的朋友。

难得的,她强打着精神回复“谢了兄弟,感觉活过来一点了。”

隔了几日,她便又在桌上发现一张纸条,放在算盘边显眼的位置。写了一些文字,又被斟酌着划掉。

“选择活着,既是给关心自己的朋友亲人宽慰,也是自己对自己生命发起掌控的信号。”

一样的字体,张无无声笑笑。似乎……也未到寻死觅活的地步,大概是自己的无心之语,被对方当真了。

她抬头看向窗外,等黄叶落了满地,柿子就该红了。

等到柿子熟透的时节,张无还是无法逃离朋友背叛的伤痛,便可耻的避到城外的山寺修养。

仅有的良心提醒她,还是要和温行说声谢谢。却又怂的不敢回城,便托好友带个话。

那日,友人同时带了烧鸡和回音。

“今日我遇到温行了,”友人自顾拆下一只鸡腿,“他过来找我搭话。”

张无面无表情的喝了口茶,耳朵悄悄竖起来。

“问起你是不是不在书舍做帐房先生了。”

“然后呢?”她还是没忍住接话。

友人又咬了一大口鸡肉,“我说不是,只是没啥出息,暂时出城散心。”

张无松一口气。

友人转战一只鸡翅,嘴里塞的鼓鼓囊囊,口齿不清,“他说,那就好。”

她一口茶没咽下去,从鼻子呛出来了,咳个不停。

“你别喷我烧鸡上!”

腊月前夕,张无早就不在为朋友二狗的事难过,与温行保持了幼稚的桌面纸条往来。

“近日我要启程回江南了,勿念。”

她看着桌上的纸条,没由来的愣了一下。

张无抬手想在下面写些什么,犹豫半天,只是写到,“准备参加医试?”

第二日的纸条如意而至,“嗯,医试临近,已在这里耽搁太久。”

她盯着纸条看了良久,提笔端端正正写到,“预祝前程似锦,金榜题名。”

笔尖一顿,又加了一行潦草的小字,“可否留个寄信的地址?”

次日,便收到一条言简意赅的回复。

张无小心地将写着地址的纸条用书夹好,她知道,此去一别,自是山高水长,大概是……

再也不会见了。

遥远的路途,并未阻断与温行的往来。

每隔几旬,驿卒便会带着书信回来,又拿着书信离去。

张无不知何时,开始在心中说些琐事,无非是京城雾浓,江南大概看不到;又或是京城雪大,江南约莫少见之类云云。

随着信件增多,心中也渐渐恐慌。

可怕的是会想象温行在江南的生活,又清醒的知道二人绝无可能。

“可能”又是在“可能”些什么呢?张无不不知道自己为何下意识的用了这个词。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对温行是否有着微妙的好感。还是仅为对可靠的同龄人的依赖。

这种微妙的,仅属于她一个人的患得患失,可能也称不上“思念”这个词吧。

她时常觉得自己只是沧海之一粟,连思及一个人,都是淡淡又微小的想念。

不够轰轰烈烈,却又悄悄缠绵入骨。

张无终是辗转难以入眠,索性披衣点灯起身。

拉开抽屉,取出信件。

最早的纸条已泛黄发脆,似乎轻轻一碰就要开裂。

可能再过些时日,那些与他的回忆,也将如同着信纸一般,扑扑朔朔地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中。

她突然有些难过,只是没由来的,不想这些夹杂着愉快或痛苦的情感,随着时间一起泯灭,到最后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许没人想要知道,也没人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些微不足道的情感,她这个在京城里微不足道的人却想认真珍藏。

于是,她坐在桌旁,研了墨。思及良久,落笔道。

“一粟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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