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当然怕，但我还是得做”

老李76年生人，老婆小他一岁，姓戴，我常唤她戴姐。开放二胎政策后，戴姐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再为老李添个孩子。没过多久，老李喜笑颜开地告知，怀上了，预产期11月。我很为老李高兴，为他们的求仁得仁。

可最近，老李频繁请假，缺勤得离谱，新来的领导自然不悦。但毕竟老李是有些资历的老员工，大概领导也不愿刚一上任便落下个苛责老员工的恶名，领导特意喊了我去，嘱咐我私下找老李谈谈。

这天，我趁着办公室没人，找到了老李。老李大概也知道我有话要说，拉开抽屉，取出盒烟，敲出一根，叼在嘴上。

我抬起手刚要阻止，老李就说，“我知道，就是闻闻味儿，一会儿咱们聊完我去外面抽。”

“怎么了？最近有烦心事儿？”我顺着话头问。

老李深深吸了一口并未点燃的烟，两只手搓搓地握紧，“孩子不好。”

我一下子没听懂，想问却只是张了张嘴。

“染色体的问题，怕是不能要了。”老李说完，把烟拿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下头。

“所以这几天……”我慢慢地问。

“陪着你戴姐，陪着她到处跑，北京的医院都跑遍了。”老李抬头，一丝苦笑，戳得我一阵难受，“问到最后，医生都是一句话：你们自己决定。”

我哑哑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不难受是假的，舍不得，真的是舍不得，5个多月，已经是个能看得见的孩子了呀。”老李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又重新叼回烟，深吸一口，“但我其实已经做了决定。二胎，本来就累，你戴姐身体也不太好，生下来，对谁都不好。这个险，我冒不起。只是你戴姐……”

老李突然红了眼眶，只是片刻，“我知道领导不高兴，才让你来的。我也没办法，你戴姐她……这几天我得陪着她，陪着她走遍了问遍了，哪怕她明天跟我说她要出国去问，我也得陪她去，要不然她心里难受。我要陪着她，陪着她把能做的都做了，等着她自己想通。”

“可是孩子已经5个月了，如果真的……已经没有可能，拖久一天，对戴姐身体的伤害就多一分啊。”我实在忍不住说道。

“这是自然，我们也都清楚。所以我也给自己设了期限。就到这个周末，这个周末如果你戴姐还没办法，那……这个决定，我替她做了。”老李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目光里有我从未在他身上看见过的坚定。

同样身为女人，同样身为母亲，我太知道老李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老李是个好人，一直都很照顾我。踌躇片刻，我还是说道，“你就不怕戴姐怨你，如果你们今后都失去了再要一个孩子的机会，她怕是会怨你一辈子。一辈子很长，你就不怕吗？”

“怕，当然怕，但我还是得做。”老李再一次搓了搓手，然后又握紧，“其实我已经决定今后不再要孩子了，这次之后她的身体肯定伤得厉害，我怎么敢再折腾。所以如果你戴姐要怨，那怕就是一辈子了。”

老李拿起烟和火机，走了出去，临出门前说，“不难为你，你照直跟领导说，一切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

“怕，当然怕，但我还是得做。”这句话没完没了地回旋在我的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想哭。

也许在很多人眼里，失去了青春，没有了巧克力跟玫瑰，爱情便凋谢了光芒，枯萎了心动。可那时那刻，我被老李头那朴实无华的情意狠狠地、扎实地击中了。那时那刻，我突然有些羡慕戴姐，尽管遭遇不幸，尽管心如刀绞，但此生能有这样的爱人，该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求不来的。

有些事情，有些时刻，当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当整个世界都把你抛下，说一句“你自己决定”何其简单，何其明哲保身。倘若再加上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便更是既护了自己周全，又妥妥地秀了把情义。然而此情此景，那些肯捞你一把，肯将心比心地把你的事揽上身，肯赌上些什么替你“做决定”的人，才是何等珍贵，何等情义，何等三生有幸。